慎于微处

马军

古人对于“小”有着极为清醒与智慧的认识，认为“小”是“大”的起源，祸患常由轻微细小所引发，如果任由萌芽状态的小事逐步发展成大事，事情往往就会变得棘手以致难以挽回。“圣人敬小慎微，动不失时。”（《淮南子》）“莫轻小恶，以为无殃，水滴虽微，渐盈大器，凡罪充满，从小积成。”（《法句经》）所以刘备在临终时谆谆告诫其子：“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无论大德高古，抑或恶贯满盈，都不是三天两早晨的事，一定是由無数个小善或小恶，从量变到质变逐渐形成的，所以不要认为坏事很小就去做，不要认为好事很小就不去做。否则，到头来必会伤害大节，酿成终生遗憾。“不矜细行，终累大德。”（《尚书·旅獒》）

唐代宰相陆贽深知此理。初时，微于县尉，刺史张镒赏识之下，竟赠钱百万，但陆贽感激之余却坚辞不受。陆母离世，各路官员纷纷吊唁送礼，可他以非亲非故为由，一概谢绝，“藩镇赙赠及别人饷遗，一无所取”。（《旧唐书·陆贽传》）

宋代名臣范仲淹，早年异常艰辛，只身外出求学，每天只能喝粥。某高官之子得悉这个“划粥断齑”的故事后，感慨不已，就告诉了自己的父亲。其父心生恻隐，就让自己的厨师做了一堆美食，赠予范仲淹，可他直到全部发霉坏掉，都一口没吃。

文明古国，素重礼尚往来，对于别人这种感情上的“示好”，却之门外，似乎显得不近人情。当那个“好心”的高官之子又来看望范仲淹时顿时呆住了，觉得很下不来台。范仲淹首先表示了歉意和感激之情，然后做了真诚的解释，他艰苦惯了，突然吃了这么多的美食后，还能继续吃粥吗？还能继续过那种艰苦的日子吗？所以，宁愿这些美食烂掉，也不敢沾染奢侈之弊。

对陆贽的“不通情理”，反弹就更加严重，甚至连德宗皇帝都嫌他过于“清慎”，遂通过别人传达这样的意思，爱卿你清廉谨慎没有错，但做得太过了就不太好了，不管谁送来的东西，统统拒绝了，不是很不通人情事故吗？以后怎么能同心同德毫无嫌隙地共事呢？像马鞭、靴子一类的小东西，就是意思意思，收下也无伤大雅。“卿清慎太过，诸道馈遗，一概拒绝，恐事情不通，如鞭靴之类，受亦无伤。”陆贽并没有就坡下驴，而是以真情动之，以至理服之，他说：“伏以货贿之利，耳目之娱，人间常情，孰不贪悦。况臣性实凡鄙，宁忘顾私，家本窭贫，安能无欲。”好吃的，好看的，好玩的，还有金玉珠宝，绝色娇娘之类的，谁不喜欢，又哪个不想多多益善，永世拥有呢？自己也是血肉之躯，更何况家境不裕，怎么可能没有诱惑呢？但是后果却是极其严重的。“利于小者，必害于大;易于始者，必悔于终。贿道一开，展转滋甚，鞭靴不已，必及衣裘;衣裘不已，必及币帛;币帛不已，必及车舆;车舆不已，必及金璧。”人的贪欲没有止境，也非常可怕，有了新木盆，还要木房子，然后还要做贵妇人，然后还要做自由自在的女皇，然后还要做海上的女霸王……胃口越来越大，似乎永远也没有满足的时候。

轿夫湿鞋，遂“不复顾惜”“无所不至”。受贿之门一旦打开，必将一发而不可收，一开始是马鞭和靴子，接着就是锦衣貂裘，再下去恐怕就是宝马香车，最终肯定是金银财宝、珍珠美玉，这连想都不用想，因为“目见可欲，何能自窒于心”，整天在你眼前诱惑你，只要你有欲望，有爱好，就不怕你不动心，只要咬了钩，就一切OK，你从此也就成了别人的掌中宝、囊中物、牵线偶。再加上蜂拥而至，不屈不挠，没完没了如蛆附骨般地腐蚀你，“已与交私，固难中绝其意”，那时，你还是你吗？“涓流不止”的结果，必定是“溪壑成灾”，小者，身败名裂，速“焚身之祸”;大者，腐败泛滥，国家败亡。

“不虑于微，始贻于大;不防于小，终亏大德。”（清·王夫之《读通鉴论》）纣王从另一个角度完美地证明了这一点，他从一双象牙筷子开始，到不用土制的瓦罐盛汤装饭，而改用犀牛角做成的杯子和美玉制成的饭碗;再到不吃粗茶淡饭和豆子煮的汤，而是顿顿山珍海味，肉池酒林;再到穿绫罗绸缎，住富丽堂皇宫殿，一路狂奔，大兴土木，亭台楼阁，穷奢极侈，昏天黑地，最后亡国身死，天翻地覆。

微者，渐之始也。微时不惕，遂至渐大不可收拾。

一个小小的蚂蚁窝，可以使千里之堤渗水溃决;一个小小的针眼儿，可以使盈室之气全部泄光;一个小小的火星，可以使无际的森林草原化为灰烬。可见，慎于微处，慎于初时，防微杜渐，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