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淦 赵连稳
陆贽(公元754―805年),字敬舆,唐朝德宗时期的宰相,著名政治家、文学家。陆贽从政之际,正值唐朝内乱四起、风雨飘摇之时。纵观陆贽的一生,可用“上不负天子,下不负所学”来形容。政治上,陆贽临危辅主、谏言献策、勤政爱民,撰写政论数百篇,五代时政治家刘昫将其与汉代名臣贾谊相比。品行上,陆贽公忠體国、为官清廉,出淤泥而不染。无论是学养才能还是个人操守,这位中唐贤相都堪称后世楷模,苏轼赞誉陆贽“才本王佐,学为帝师”。
乱世能臣 秉性贞刚
相传,陆贽出生于苏州嘉兴(今浙江嘉兴市)。陆氏乃江南名门,陆贽的先辈中有陆贾、陆骏、陆逊、陆机等名人,但到了陆贽这一代,家族已经没落,父亲陆侃早逝,陆贽由母亲韦氏精心抚养。在优良家风熏陶下,陆贽年轻有为,18岁就高中进士,是唐朝最年轻的进士,次年又以博学鸿词登科,授华州郑县县尉,后转任渭南县主簿。陆贽才华横溢,尤擅文牍判词写作,不久被调入京城,任监察御史。
建中元年(公元780年),唐德宗即位。德宗早年为太子时就曾听闻陆贽文采斐然,才能出众,便将他提拔为翰林学士,负责诏书起草,常伴身边。受到德宗重用后,陆贽为报知遇之恩,只要发现政事上有缺失,都事无巨细,一一陈奏,德宗对他也是信任有加。
建中四年(公元783年),德宗削藩不利,引发泾原兵变,叛军攻入长安,拥立原泾原节度使朱泚称帝,德宗仓皇出逃至奉天(今陕西乾县)、梁州(今汉中)等地,史称“奉天之难”。在此期间,陆贽始终追随德宗左右,与其共渡难关。当时,朝堂政务繁多,千头万绪,一日之内需要起草的诏书有数百件,而陆贽文思敏捷,下笔如神,从容不迫,起草的诏书条分缕析,切中要害,其他官员无不佩服其文采。由于德宗常常和陆贽商议国家大事,文武百官都称他为“内相”。
在逃亡梁州途中,德宗曾和陆贽失散。一夜过后,陆贽仍然未归,德宗惊慌失措,甚至哭泣,立即命人寻找,凡找到陆贽者赏千金。许久之后,陆贽归来,德宗喜出望外,太子和诸位大臣纷纷前来道贺。德宗千金寻陆贽,足见对其器重之至。
奉天之难发生后,德宗愈发刚愎自用、猜忌刻薄、宠信奸佞,而陆贽则忠心耿耿,常常不顾个人安危直言进谏,规劝德宗施行善政。陆贽认为,国运衰微,百姓苦不堪言,德宗难辞其咎。他劝谏德宗:“如今叛乱波及全国,致使陛下颠沛流离。陛下应效仿昔日商汤、楚昭王,反躬自省,不吝改过,以求感动人心,言谢天下。”德宗认为陆贽言之有理,命他草拟罪己诏,即为著名的《奉天改元大赦制》。这篇制文既表达了“万方有罪,罪在朕躬”之意,又在对元凶首恶朱泚大加痛斥的同时,指出其余同党若能幡然醒悟,归顺朝廷,则既往不咎。诏书在一定程度上发挥了稳定民心、缓和局势的作用,时人称陆贽为“救时内相”。
叛乱平定后,陆贽相继出任中书舍人、兵部侍郎、知贡举等要职,并仍以翰林学士协助德宗处理政务。贞元七年(公元791年),陆贽任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正式拜相。为相期间,陆贽以天下为己任,试图让唐朝重回正轨。明末思想家王夫之评价陆贽:“唐室为之再安,皆敬舆悟主之功也。”陆贽反对德宗所谓的国家兴衰在于天命之说,提出“治乱由人,不在天命”“理乱之本,系于人心”“求才贵广,考课贵精”等影响深远的思想主张。《新唐书》总结陆贽政治思想“可为后世法”。然而,忠言逆耳,陆贽的这些良策,德宗大多并未采纳。贞元十年(公元794年),陆贽因与奸臣裴延龄不和,招致德宗猜忌,被贬出京。永贞元年(公元805年),唐顺宗李诵即位后,想重新起用陆贽,但“诏未至而贽卒”。相传,陆贽病逝于忠州,时年51岁,葬在忠州翠屏山,陆贽后人、南宋诗人陆游曾到此拜谒先祖。
克己慎行 忠直守正
陆贽不仅学识渊博、忠义刚直,还克己慎行、提倡节俭,坚决与贪官污吏作斗争。
早年间,陆贽卸任郑县县尉后曾回乡探母,途经寿州,听闻刺史张镒名望很高,就前往拜谒。张镒起初并不重视陆贽,交谈三日后,发现他有经世之才,对其颇为欣赏,愿与其结为忘年之交。辞行时,张镒亲自送别,拿出百万铜钱对陆贽说道:“这是给太夫人每日的膳食费用。”陆贽见状, 自知盛情难却,但只收下一点新茶。年纪轻轻的陆贽知礼数、不贪财,实属难得。
数年以后,陆贽的母亲因病去世,他按照规定回乡守孝。在返乡途中,陆贽将母亲的灵柩停于东都洛阳的嵩山丰乐寺内。藩镇官员、当地富商听闻,纷纷带着奠礼登门拜祭。陆贽毫不领情,全部退回。陆贽的挚友、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也派使者送来礼物以表慰问,说是奉德宗之命赠送的,陆贽无法抗旨,才将礼物收下。
贞元九年(公元793年),陆贽担任科举主考官。一些大臣的亲戚也参加了这次科举考试,纷纷来到陆贽府上,以重金行贿,想靠这种方式获取功名。他们以为陆贽会碍于面子收下财物,却不料被他严词拒绝。一些人觉得陆贽太过绝情,是沽名钓誉,于是朝野上下流言四起。德宗听说此事后,认为陆贽“清慎太过”,派翰林学士顾少连口传密旨,开导陆贽道:“你清廉和谨慎得太过分了。各地官员到长安来,给你送一些礼物,那是人之常情。你全都拒之门外,一点都不接受,是很不近人情的。”建议陆贽可以适当接受馈赠,诸如马鞭、皮靴之类不值钱的小物件。以常人思维,皇帝都开了金口,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但陆贽并未奉旨行事,而是写成《谢密旨因论所宣事状》一文向德宗陈述利害。在奏章中,陆贽写道:“官员只收了一尺布,也算是受贿,应当追究责任,严惩不贷。贪图小利,必将产生更大的危害。一旦开了受贿的口子,贪欲就无法控制,胃口也会越来越大。若是收了马鞭、靴子,就会收华服裘衣;收了华服裘衣,就会想要钱币;得到钱币,就会开始收车马座驾;有了车马座驾,离索要金银珠宝就不远了。如此一来,必将贪得无厌,与他人私交越深厚,拒绝贿赂就越困难。”可见,陆贽严于律己、廉洁奉公之心即使是皇帝也无法动摇。
当时,朝堂上下纳贿普遍,聚敛之风盛行,陆贽不仅劝诫同僚,也多次诤谏德宗,希望他戒奢以俭,惩办贪官。德宗被叛军围困于奉天,饥寒交迫,情况危急。后来,各路援军赶到,形势稍缓,德宗便将藩镇进贡的金玉珠宝储存起来,建成琼林和大盈两个私库。陆贽上奏《奉天请罢琼林、大盈二库状》,指出:“圣人之立教也,贱货而尊让,远利而尚廉。”他向君主谏言,一定要克制贪欲,避免追逐名利,俭朴节约,崇尚廉洁。陆贽又以安史之乱的惨痛教训,提醒德宗明白“财散则民聚,财聚则民散”的道理,将财物用之于民,赏赐给立下战功的将士。陆贽的劝说发自肺腑,德宗意识到问题所在,下令摘除了琼林、大盈二库的匾额。
对于官员的贪污腐败,陆贽丝毫不留情面。户部侍郎裴延龄靠谄佞成为德宗身边的宠臣,一时权势熏天。为了讨好德宗,裴延龄想尽办法搜刮民脂民膏,百姓苦不堪言,大臣们见此状,也多敢怒不敢言,避而远之。陆贽却丝毫不顾及个人利害得失,仗义执言,多次面见德宗,弹劾裴延龄,撰写《论裴延龄奸蠹书》,将其罪行一一列举。遗憾的是,此时德宗已对陆贽多有不悦。陆贽徒费唇舌,最终还是被排挤,遭贬为忠州别驾。在谪居期间,陆贽心系百姓。他见忠州瘟疫肆虐,百姓十分困苦,便摘抄医书,汇编为《陆氏集验方》50卷,供人预防治疗。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可谓千古之佳话。
凛然劲节 廉吏典范
陆贽德才兼备、清正廉明、竭忠尽心,虽遭受排挤,壮志难酬、客死他乡,但他一身正气,整顿官场腐败的决心从未动摇。为此,明代政治家姚夔赞颂陆贽:“仁义百篇唐孟子,排奸劲节凛秋霜。人生一死终难免,落在忠州骨也香。”
唐代中期,社会上“富者兼地数万亩,贫者无容足之居”,陆贽多次上书,请求德宗轻徭薄赋、劝课农桑,并在《均节赋税恤百姓六条》一文中论述税法之弊,力主赋税改革,希望能使黎民百姓安居樂业。后世对陆贽治国安邦之道十分推崇,北宋史学家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收录了陆贽三十九篇政论,其核心思想几乎全部囊括在内。在江苏无锡,有一座陆宣公祠,为陆贽后人修建,乾隆帝曾御赐“内相经纶”“世代忠良”匾额悬于堂内,以纪念这位贤臣良相。为政者,以正为本,以廉为先,两袖清风,一身正气,方能将满腹才华用于经世济民。
陆贽有言:“吝少失多,廉贾不取;溺近迷远,中人所非。”意思是说贪图眼前的蝇头小利而忽视长远利益,不管是聪明的商人还是普通百姓都觉得划不来。不矜细行,终累大德;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官场诱惑形形色色,人一旦受贿,看似微不足道的鞭靴之贪也可能使之步入歧途,万劫不复。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恪守廉洁本心,做事光明磊落,拒绝一切馈赠,才是遏制贪欲最好的方法。
西汉桓宽在《盐铁论》中说:“欲影正者端其表,欲下廉者先己身。”陆贽的可贵之处还在于他身居高位,却能以身作则,一心为公,不受贪腐成风的封建官场文化影响,不与奸邪小人同流合污。陆贽后人为官者,多是清廉之辈。陆贽第二十二世孙、明朝人陆清,于明成化年间授四川夔州府(今重庆奉节)同知、升重庆府知府,为官清廉正直,惩奸除恶,死后无分文积蓄,百姓为其立碑,被誉为一代廉吏。历史上像陆贽及其后人这样洁身自好、身体力行的清官循吏还有很多。清代名臣于成龙官至两江总督,但他始终奉行清廉俭朴的为官理念,每日以糙米青菜为食,与民同甘共苦,深受百姓爱戴,有“于青菜”之称。清廉自守者为官,实乃百姓之福。
(作者简介:张淦,北京联合大学研究生;赵连稳,北京联合大学教授)
责任编辑 / 金蕾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