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视角下美国疫情灾难电影的叙事模式研究

2020-08-28 11:16周文萍甘敏诗
粤海风 2020年2期
关键词:传染病病毒人类

周文萍 甘敏诗

新型冠状病毒引发的肺炎疫情引起了人们对疫情灾难电影的关注,作为世界电影第一强国,美国电影里有不少以病毒引起的疫情灾难为主题的影片。本文将对现实视角下美国疫情灾难电影的叙事模式进行研究。

疾病对人类来说并不陌生,人的一生可能会患上各种疾病。但病能成灾,就不是普通疾病,而是会造成大规模人群感染死亡的传染病。在人类历史上,传染病造成的灾难危害严重。鼠疫、霍乱、天花、疟疾等都是曾长期威胁人类健康与生命的传染病。从14世纪开始肆虐欧洲长达300多年的黑死病(鼠疫)就造成了2500万人丧生,使欧洲丧失了三分之一的人口。1918—1919年的西班牙流感造成了全球约10亿人感染,约2500万人死亡,单单疫情最严重的西班牙就有800万人被感染。因此,传染病也是影响人类历史发展的一个重要因素。美国历史学家威廉·麦克尼尔在其影响巨大的著作《瘟疫与人》中从传染病角度对人类历史上的诸多现象做过解读,指出西班牙在1520年能轻易征服墨西哥的原因之一正在于当时墨西哥城内流行的天花,而第一次世界大战得以结束的一个影响因素也在于西班牙流感引起的死亡人数超过了战争的死亡人数。虽然在20世纪40年代以后,人类在医疗及公共卫生发展上都有了长足的进步,许多传染病得到了控制,但新型传染病仍然层出不穷。如20世纪80年代开始暴发的疯牛病、艾滋病,21世纪后暴发的非典病毒(2003年)、埃博拉病毒(2014年)、寨卡病毒等都造成大量人口感染、死亡。

从电影类型来说,疫情灾难片是灾难片的一种,主要反映传染病给人类带来的灾难。此处需要说明的是:传染病也是科幻片及恐怖片的重要题材,且常在此类影片中被描述为人类灭亡的根源。但这些影片内容往往超出人类现实世界领域而涉及穿越、丧尸等范畴,如《十二猴子》(穿越类)、《我是传奇》(丧尸类)就是其中的代表。它们虽然惊险刺激,但对现实世界里人们如何应对病毒并无太多反映,因此不纳入本文的论述中。本文论述的疫情灾难片是基于现实视角所讲述的、可能发生于现实世界中、并以现实方式得到处理的传染病主题灾难片。

由于传染病的巨大危害,疫情灾难片所面对的最大问题就是人类能否控制传染病?如何才能控制传染病?面对这些问题时采取不同的态度与方法,也就形成了不同影片的叙事方式。目前可见的美国电影在面对这些问题时有三种不同的态度和方法,也就形成了三种不同的叙事模式。

一、英雄话语下的乐观叙事

美国电影的重要特征是类型叙事,不同类型影片有固定的叙事模式。类型叙事的一种重要模式是英雄叙事,尤其在惊险类型片中,一个英勇无畏的英雄历经艰险拯救深陷苦难的大众苍生和濒于毁灭的世界是固有模式。灾难片亦属惊险片之一种,疫情灾难片中也少不了英雄拯救世界的故事,其代表作是拍摄于1995年的《极度惊慌》。

《极度惊慌》讲述一个美国年轻人在非洲扎伊尔捕捉到一只白脸猴子后被传染上一种致命病毒,他带着猴子回到美国后,病毒在他所居住的小镇迅速蔓延。美国传染病研究所上校军医山姆接到消息后,立即来到小镇对该病毒进行研究、救治病人。在此过程中,山姆意外发现军方藏有一批血清,能救治被未变异病毒感染的病例。之后,军方为了避免病毒传播,决定投弹炸毁小镇,而山姆必须要在投弹前找到携带原始病毒的那只猴子,以拯救整个小镇。

《极度惊慌》对病毒危害的表现具有高度的真实性,片中的致命性病毒虽然被称为“莫他巴病毒”,但其发病症状与埃博拉病毒极为相似。埃博拉病毒于1976年在非洲扎伊尔埃博拉河地区被发现,影片中,莫他巴病毒则是1967年在扎伊尔被发现;埃博拉病毒是人类已知最致命的病毒,生物安全等级为4级,莫他巴病毒同样如此。被莫他巴病毒感染者痛苦异常,短短几天就会病发身亡,小镇上的感染人数呈几何级数上升。更可怕的是,该病毒会通过飞沫和空气传染,密切接触者、间接接触者、包括许多医护人员都纷纷染病。

不过,《极度惊慌》并非纪实性影片。影片采用英雄叙事模式,表现了传染病学家山姆对民众的拯救。在得知小镇居民被感染后,他立即来到小镇进行研究和救治。在得知病毒是被一只白脸猴子带到美国后,他就四处寻找那只白脸猴子来获得治疗所需的抗血清。在得知军方要投弹炸毁小镇后,他又勇敢机智地登上一架飞机,与执行任务的飛行员通话,劝说对方。作为拯救者,他不仅有专业的能力,更有博爱的精神、超人的勇气,这正是美国电影里典型的无所不能的救世英雄形象。

为突出山姆的英雄形象,《极度惊慌》还设置了反派,这就是片中的美国军方高层。他们早在20世纪60年代便在扎伊尔发现了莫他巴病毒的感染者,但他们并未对病人进行救治,而是在提取病毒样本后炸毁了营地,因为他们想利用病毒来研制武器。因此,当疫情在美国小镇蔓延后,他们对军方早已研制出第一代病毒抗血清的情况秘而不宣,对山姆找到的新一代病毒抗血清也视而不见,而是想要以抑制传染为名封闭、炸毁小镇。若不是最后山姆的话打动了执行轰炸任务的飞行员,小镇上的数千居民都将在轰炸中死亡。

危险的病毒、救世的英雄、罪恶的反派、脆弱的民众,《极度惊慌》讲述的是一个英雄抗击病毒和军方、拯救民众的故事。这个故事冲突激烈、人物鲜明、对人性的剖析大胆,具有深厚的人道主义精神,从电影的角度来说是完美的。但是,这个影片也有令人遗憾之处,那就是面对类似埃博拉这样的危险病毒,影片的态度还是过于乐观了。且不说仅凭一只猴子的抗血清是否能够救治几千感染者,单就治疗周期而言,影片里所设置的时间也是远远不足的。同时,对于军方阴谋论的叙述更削弱了观众对病毒的关注。正因为此,影片虽让人们认识到病毒的危险性,但对民众应如何应对病毒的指导性远远不够。

二、末日视角下的悲观叙事

不同于其他灾害,传染病最大的危险在于能通过人传人进行扩散,这也是历次疫情灾难造成巨大危害的重要原因。迄今为止,人类虽然一次又一次抵抗住了各种传染病的侵袭,但抗疫过程中的损失与牺牲也有目共睹。21世纪以来,非典、禽流感、H1N1甲型流感及埃博拉病毒、寨卡病毒等引起的传染病灾难接连暴发,人们越来越认识到病毒对人类的威胁。我们不禁要问:如果真的出现人类无法抵抗的致命病毒,人类是否就会面临末日?美国疫情灾难片的第二种叙事模式就是末日视角下的悲观叙事,代表作有2009年上映的《末日病毒》。

与《极度惊慌》里医生竭尽全力寻求药物治疗病毒感染者不同,《末日病毒》里人类在高传染性高致死率的病毒威胁下已经放弃治疗的希望,未感染者唯一能做的就是远离人群、避免被感染,影片故事即围绕一对兄弟和他们的女朋友四人驾车逃离人群的行程展开。在逃离过程中,他们不可避免地遇到了感染者,他们当中也有人被病毒感染,而他们将如何应对就成了片中最大的问题。

《末日病毒》是一部揭露在疫情灾难中的人性的影片。由于疾病的传染性,疫情灾难片本就存在一个道德难题:如何面对感染者?不顾危险进行帮助救治,救助者会面临被感染的危险、并进而扩大疫情传播。对感染者弃之不顾,又有违人道主义精神。一个人在进退两难的处境中做出的选择往往最能体现真实的人性,而《末日病毒》所揭露的人性令人不寒而栗。

《末日病毒》的主人公是布莱恩和丹尼两兄弟及他们的女友波比和凯特。从影片开始他们拒绝路上一对求助的父女就可看出,他们都是自私的。若不是因为自己的汽车损坏,他们不会为了有车可开而回头去找那对父女。但是,自私的四人在同一趟旅途中表现出了不同的性格。哥哥的女友波比比较善良,在发现后排的小女孩呼吸窘迫后,她打开隔离前后车厢的塑料布想帮助小女孩,但她又有些怯懦,在被小女孩传染后因害怕被抛弃而隐瞒了其他人。哥哥布莱恩在前半段一直表现出冷酷暴躁的一面。他先是抛弃了路上遇见的父女、开走了他们的车,在波比被感染后将她赶下车,此后又为了汽油向路遇的两个妇女开枪。但从他与弟弟的交流中,又可以看出他一直保护着弟弟,而独自面对所有难题、困境:向垂危的父母撒谎以便带弟弟逃离瘟疫,向弟弟隐瞒父母还活着的事实以使他安心离开,直至忍痛将女友赶下车。他粗暴冷酷,但他内心里还有对弟弟的关爱。

与哥哥及其女友在自私中保有对他人的一点关爱不同,弟弟丹尼及其女友凯特更加冷酷无情。丹尼在影片前半部分显得比较温情,但正如布莱恩所说:那是因为哥哥替他做了冷酷的事。当哥哥被感染后,他的冷酷就逐渐显露出来。他先是把哥哥隔离在汽车后座,晚上休息时,又想趁哥哥睡着丢下他,偷偷把车开走。当哥哥醒来后,为拿到哥哥手里的车钥匙,他开枪杀害了哥哥。弟弟的冷酷带有伪善的特征,他在危急关头暴露了狰狞的面目。凯特的冷酷则带有冷漠的性质,她与丹尼哥哥及其女友并没有血缘关系,因此她在抛弃感染病毒的他们时毫不迟疑。事实上,在波比被感染后,要求弟弟向哥哥提出抛弃她的正是凯特,而哥哥受感染后,弟弟也是在凯特的催促下做出向哥哥开枪的举动。凯特虽处在四人之中,但她更多地代表一种旁观者视角:理性而无情。

无可否认,《末日病毒》确实在极端环境中揭示出人性中自私阴暗的一面。处于接触即被感染的危险境地,片中人物的选择也无可厚非。毕竟,波比就在试图帮助小女孩时染上了病毒,而布莱恩也因与波比的一次亲吻被感染。但是,就如《极度惊慌》对于问题的解决失之于理想化,《末日病毒》对于人性的表达则失之于悲观。毕竟,生命诚可贵,但仍有比生命更值得珍惜的东西,例如亲情、爱情。正如片中小女孩的父亲,明知下车就会被四人抛弃,却还是陪小女孩一起下了车。因此,影片的悲观化叙事对人性虽有所揭示,但在如何应对病毒这一问题上却并未提供解答。

三、理性视角下的写实叙事

或失之于乐观、或失之于悲观,《极度惊慌》与《末日病毒》作为影片是合格的,但要说到对传染病的真实反映,上述二者都难当其任。美国疫情灾难电影中,真正以理性视角真实反映传染病在现实社会中发生及发展过程的是摄制于2011年的《传染病》。

《传染病》由史蒂文·索德伯格导演,玛丽昂·歌迪亚、马特·戴蒙、裘德·洛、凯特·温丝莱特、格温妮丝·帕特洛等一众好莱坞明星出演。最值得一提的是该片的科学顾问Walter Lan Lipkin教授,他是世界知名的流行病学家,被称为“世界最著名的病毒猎手”,非典流行期间曾协助中国进行抗击非典病毒的研究。专业人员的指导令该片的科学性得到保障,而《传染病》更是描绘出病毒传播开后整个社会的连锁反应,在科学性的基础上展现了人性的多面。

影片讲述了一种具有高度致命性和传染性的病毒在全世界的传播。一开始感染病毒的只有几个人,随后他们乘坐了飞机、汽车等各种交通工具,出入商场、酒吧、车站等各种场合,接触过酒杯、电梯、门把手等各种器物,与亲人、朋友、陌生人有过各种各样的交集……第12天,全球已有800万人感染;第14天,疾控中心預测将有7000万人死亡;第21天,病毒发生变异,疾控中心预测全球会有1/12的人感染,也就是5.8亿人。

以传染的速度和广度表明病毒的危险性,这是疫情电影常见的内容,而《传染病》的长处在于对病毒危险性的表现格外真实。这体现在许多方面:

第一,没有英雄视角。片中人物没有身份、地位、年龄、性别、主角、配角的区别,所有人都可能成为被感染者。当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凯特·温丝莱特扮演的医生,她在发现病毒后就一直四处奔走调查、救治感染者,一度被认为是戏份最重的女主角,但影片开始后不久她就感染病毒去世。

第二,对病毒来源的揭示与反思。片中所描述的病毒并非现实中存在的病毒,但从影片结尾可以看到,病毒来源于蝙蝠,而蝙蝠是在栖息地被人类破坏后才飞到人类居住的地方,先是将病毒传染给猪,再通过猪传染给人。此一来源与当前人们猜测的新冠病毒来源有吻合之处,揭示了蝙蝠等野生动物身上潜藏的危险,也体现了对人类向自然不断索取而造成疫情灾难的反思。

第三,不以简单化的方法来消除疫情,也不以末日心态描绘疫情,而是以科学态度应对疫情,提供了实际的疫情解决方法和疫期管理方法。

不少疫情电影中,病毒虽然危险,但仍有解决方法,最常见的就是从宿主或免疫者身上提取抗血清。但此种方法只是理论上可行,现实中难以量产,不能真正解决问题。因此,片中马特·戴蒙扮演的男主虽然具有免疫力,但影片并没有把他作为不可或缺的救世主,也没有从他身上提取抗血清,真正发生作用的是科研人员通过研究制作出的疫苗。当然,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单是研究产生成果就用了29天,此后还有临床实验、审批、生产等一系列程序,直到第133天,第一批疫苗才真正生产出来,之后还有分发的问题。片中疫苗是通过摇号、按出生日期分期来进行分发,这就意味着需要一年时间才能让所有人都接种上疫苗。此方法虽然较为繁琐,但却是现实中现代医学应对病毒的实际办法。影片的展现是一种科普,打破了人们对病毒治疗方法和治疗时间的错误认知,对病毒疫情的发生发展和解决途径有了更多的了解。

影片介绍了许多防止病毒感染的知识和疫期的管理措施。如普通人要勤洗手、做好隔离防护、停止亲密接触,对亲密接触者进行隔离检查、追踪感染者行踪,对与感染者接触的人员进行提醒和检查,在病人大量涌现时征集体育馆等场所作为救治场地,以及关闭学校、封闭城镇,并为处于隔离中的居民提供物资保障。片中男主角正值青春期的女儿与男友感情正笃,但为防止感染,男主角一直阻止他们接触。两人直到后期打过疫苗之后才能拥抱在一起,而这一情节也意味着疫情得到控制,人们开始恢复正常的生活。

第四,影片刻画了疫情期间的社会众生相,揭示出人性的复杂多样。

影片中有许多勇于担当的医护人员、科研人员,如发现自己染病后冷静报告行踪、提醒接触者的米尔斯医生,不顾危险研究出疫苗、并将其成果无偿公开的科学家,不顾危险、亲身实验疫苗的医生,以及许多无私提供帮助、照顾病人的志愿者。影片中也有许多逃避责任、甚至趁火打劫的人物,如在疫情暴发后害怕感染而罢工的护士、趁乱抢劫商店药店的人,假装染病来推销药物的网红记者。大部分人则轻信各种小道消息,在恐慌中搶购食品、药品,甚至为取得疫苗而绑架世界卫生组织人员,全然不知自己正是在抢购物资时接触到感染者,染上了病毒,铤而走险换来的疫苗只是无效的安慰剂。

结 语

威廉·麦克尼尔在《瘟疫与人》中写道:“假如我们能像了解过去那样,努力地预测未来,那么,对传染病的影响就绝不能置之不理。技能、知识和组织都会改变,但人类面对疾病的脆弱,则是不可改变的。先于初民就业已存在的传染病,将会与人类始终同在,并一如既往,仍将是影响人类历史的基本参数和决定因素之一。”[1] 21世纪以来全球各地频频出现的传染病疫情也让人意识到,虽然人类文明的发展已经达到相当的高度,但传染病并不会轻易告别人类。与之对应,各类疫情电影的创作也会持续不断,而现实视角下的疫情灾难电影更会给人们在了解疫情、应对疫情上提供很多参考和指引。按照影片所表现的应对传染病的态度与方法,美国电影里的此类电影有三种叙事模式:英雄话语下的乐观叙事、末日视角下的悲观叙事及理性视角下的写实叙事。三者当中,代表写实叙事的《传染病》是迄今为止美国电影对传染病在人类社会发生、发展的过程及人类应对方式最全面、最具科学性的一次表现,具有很强的参考价值。但需要提醒的是:《传染病》并非对某次真实疫情传播情况的描述,而更像是对疫情传播状况的一次模型演绎。虽然创作者在尊重病毒传播规律的基础上已经在演绎过程中考虑到尽可能多的难以确定的人性、社会管理等影响因素,但现实的复杂性仍然是影片难以考量的。即以中国此次在新冠病毒肺炎疫情中的情况与之比较,虽然影片中展现的封城、抢购药物等情形也有发生,但中国医务人员不顾危险救治病人的勇气、中国民众团结一心支援抗疫的热情、中医药在治疗中发挥的巨大作用,以及中国政府和民众在居家隔离、封闭管理中的高度合作、井然有序都是该片远未能体现的。这种缺失显示出影片的西方视角,也提醒人们在学习西方文化时不可忽视对中国文化的继承与发扬。只有将全人类视为命运共同体,中西方合作互助,一起为疫情防控贡献力量,人类才能找到应对疫情的更好方法。

【本文为广东省教育科研“十二五”规划项目(2013JK138)阶段成果。】

(作者单位:广州大学人文学院)

注释:

[1] 威廉·麦克尼尔:《瘟疫与人》,中信出版集团,2018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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