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手,给孩子自在交往的时空

2020-08-28 06:31
教育家 2020年31期
关键词:小雨同伴成人

孩子在集体里有没有被欺负?变成“小跟班”怎么办?和小伙伴在一起的时间太多,会不会耽误学习?面对儿童交往问题,家长总是忧心忡忡。教师的顾虑则倾向互动时的安全保障、交往冲突对秩序的扰乱、朋辈关系的不良影响……层出不穷的担忧背后,往往是站在成年人立场的“为了孩子好”,是想当然的同伴交往的意义——这些都并非孩子真正需要的。

对于孩子来说,同伴交往的意义究竟是什么?那是一扇通向独立的大门,它的影响远比我们想象的重要。

寻觅成人不在场的地方

2020年夏天,北京疫情的反复让刚刚完成小学学业的小雨特别心烦:尽管所在地天津并未出现疫情扩散,但妈妈还是拒绝了自己参加毕业庆祝会的请求。于是,小雨眼睁睁看着几个小伙伴兴冲冲地去商场聚餐,自己变成形单影只的那一个。

百货商场成了当代都市儿童顺理成章的聚会地点,大概也是无奈的首选。适合孩子与伙伴交往的空间在缩减——城镇化速度加快,城市布局高度相似,水泥森林越来越不方便孩子出门玩耍;邻里间,同龄伙伴的相熟度越来越低;即便在户外活动,家长也不放心孩子的安全。小雨妈妈很少会让小雨单独出行,有时候朋友来找小雨在居民楼间游戏,小雨妈妈也总要从窗口观望,如果超过40分钟没有见到孩子们的踪影,便会觉得肉跳心惊。商场里也不安全,坠楼事件、电梯事故时有发生,危险似乎无处不在,许多环境与设施对儿童并不够友好。

比空间更稀缺的是时间。尽管集体生活中孩子们无时无刻不在一起,但能够自由活动、不受规矩管束的时间并不多。思杰是小雨同年级的表哥。他曾在小学发放的调查问卷里,对学校课间不允许去操场活动的规定提出不满。“后来学校说是没有这种规定,但实际上老师还是不让我们去,课间也不能去教学楼里的其他楼层。”这个12岁男孩无奈地说。在许多校园里,安全成了捆住教师手脚的一把锁,也限制了孩子尽情游戏的自由。

令小雨妈妈感到遗憾的是,两个有着亲戚关系的孩子并不如家里期待般亲近。谈及这样的话题,成年人多将其归因为孩子脾气秉性的差异,而忽略了亲密关系形成的另一个因素——时间。课余时间里,孩子们各自辗转于辅导班之间,相处的时间太有限了。类似情况比比皆是。

“许多家长对孩子抱有很高的期待,但表现为只看重学业成绩,把‘成龙成凤’等同于考上名牌大学,如此偏颇的看法令人担忧。”南京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副教授张永英表示,父母的认知偏差一方面和某些文化传统有关,另一方面也反映出我们对孩子成长发展的规律尤其是近年来脑科学和神经科学的成果了解太少。“心理学中通常把儿童的发展划分为身体健康和动作发展、认知发展和情感社会性发展几个方面,随着科学研究的推进,越来越多的证据揭示这些方面的发展是相互依存和影响的,而其中情感社会性领域的发展是基础。”

孩子们太忙了,忙着上课、去补习班、考级,没有时间交朋友。低龄的幼儿看似有更多交往时间,成人也总是在场的,带来无形的限制。张永英告诉记者,儿童早年同伴交往模式可以预测未来在学校中的学业表现,以及成年后触犯法律的概率。也就是说,同伴交往远远不止孩子有没有好朋友这么简单。与他人建立友谊,涉及一系列的情绪技能和社会性技能的发展,如自我约束、自主性、移情、集体意识以及沟通力等,而这些都涉及大脑执行功能的发展。“一个胡乱发脾气无法控制自己情绪的孩子,在学习时要做到专注有耐心也是非常困难的。”张永英举例说。

同伴是儿童社会化的重要动因,其影响力远比成人想象的大。一个可以参照的例子是著名的恒河猴实验。除了耳熟能详的母猴与小猴依恋关系那一段,科学家们实际上还做过同伴关系对社交影响的实验。当那些只与绒布“妈妈”和配方奶生活在一起的恒河猴长大后,它们形成了异常的社会行为模式:与同龄猴子在一起的时候,它们倾向于回避;不得不接近同伴时,它们则表现出了很强的攻击性。于是科学家们对实验进行了改造,让一批小猴子同样从出生就离开了母亲,却拥有三四个同伴一起长大,这样哺育长大的猴子基本都能正常融入群体中。

进入真实社交“生态圈”

大概在两岁左右,婴儿会出现与同伴互动的萌芽,到了三岁便会产生主动性。在首都师范大学学前教育学院副教授钱国英看来,这是婴幼儿发展到一定阶段,自然而然产生的需要,这时候的“朋友”实则更近似于“玩伴”。与玩伴的互动能够满足孩子的群体归属感,让他们“心理上感觉安全,情绪上获得快乐”。

需要是一种本能,却不意味着孩子的交往是容易的。“我们常常说现在的孩子变聪明了,某种程度上是生活条件变好了、营养跟上了,孩子们生活在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看得多、听得多。但这些并不必然会让现在的孩子变得更早或更迟学会与人友好相处。”一位与张永英熟悉的幼儿园老师告诉她,今年自己带的这届幼儿较以往带的幼儿,更早出现合作行为、更善于合作,同伴间的感情也更深厚。但老师说,这是因为自己的班级从小班开始便成为幼儿园“班级关系建设”研究课题的实验班,老师们一直在琢磨和努力营造一个相互关爱、尊重的班级环境。这也更加印证了张永英的结论:孩子的相处和交往方式通常取决于成人提供的环境的性质。

人类并没有因为时代发展在交往上更“进步”。融入同伴并非那么理所当然,这也是新入园的孩子会出现分离焦虑的底层逻辑。于是,家长的担忧伴生而来。

一个对于孩子关系网络的常见顾虑是:我的孩子会不会被欺负?“家长总觉得孩子是弱势群体,无法保护自己,想将孩子遮蔽在自己的羽翼下,其实孩子虽然年龄小,但他并不弱。”钱国英进一步解释,事实上,处于“下风”的孩子往往很快就会忘掉不愉快的经历。换个角度来看,这样的孩子通常具有一定的忍耐力,并且能慢慢找到自己容忍的“底线”,总结出“怎样做不受欺负”的办法,也就掌握了适合自己的交往方式。而对于爱抢玩具、所谓“爱欺负人”的孩子来说,他们多半只是缺乏交往技巧和能力,冲突导致的挫败让他们明白要改变策略。

一些喜欢指挥他人的幼儿的发展轨迹有着相似之处。钱国英曾数度目睹,这些孩子渴望指挥却不得要领,其他孩子不愿意听从,导致他们非常痛苦,甚至会急哭。而几次痛哭流涕后他们会明白,这种方式行不通,心理上也经历了从抗拒到理解的过程。

和同伴相处的时候,孩子们面临的是平等的关系和真实的社交场景。这是无法被成年人或者虚拟的技术场景所取代的。疫情期间,微信成了承载小雨与伙伴们交流的首选工具,以往的“云上互动”在特殊时期被放大。然而,隔着屏幕的交流并不能取代面对面的交往。有研究指出,网络上的朋友关系看上去美好,但对提高实际生活中人际交往的技能并无帮助。

吵闹、争抢、商量、和解,这些交往形态是生命成长需要面对的挑战,用钱国英的话说,“通过同伴交往,孩子会认识到自己的个性特征,以及自己在同伴心目中的形象和地位是怎样的”。很多时候,成人渴望用自己的选择过滤真实的世界,却忘了与同伴相处才是孩子学会独立的必经之路。在成人包办代替之外习得交往策略,在同辈群体的世界完成社会化,尽管充满挑战,但孩子需要完成,并且也有能力完成。

不恰当的介入“贻害无穷”

人是天生的社会性动物。张永英表示,一条理想的交往发展路线是,从新生儿时期,他们就会表现出对其他宝宝热烈的兴趣,如果顺利,到幼儿园毕业的时候已经能够学会和同伴友好相处、建立友谊了。“但我们也常常看到有人终其一生也没有学会如何与人相处,”张永英解释,“这是因为相处和交往方式虽然有一部分是由先天的生物性来决定的,但其表现会受到家庭养育方式、机构教育和社会文化等后天因素的影响。”

后天环境的重要性毋庸置疑。生活里不难发现的是,许多剧烈的交往冲突往往是由家长引发的——孩子和小伙伴玩耍时产生冲突,家长不罢休地扩大事态。矛盾从孩子转移到家长身上,实际上是一种错误的介入办法。张永英认为,无论是偏袒自家孩子,还是不分青红皂白先把自家孩子骂一顿,这样的介入都会产生消极影响,“比如模糊了一些社会交往的规则,或者破坏了幼儿天性中像恻隐之心、是非之心的萌芽”,最终影响幼儿社会交往能力的发展。

在幼儿园中,同伴交往被划分到五大领域之一的社会领域教育。社会领域教育的活动虽然有很多,可相比其他领域,教师组织起来很困难,效果也非短期可见;同时又有被当作“品德教育”的风险,流于说教的现象层出不穷。在此环境下,同伴交往教育处于弱势地位。

“教师没有将幼儿同伴交往方面的教育真正重视起来。”扎根幼教研究多年、且有着丰富一线经验的张永英一针见血地指出。表现在具体行为中,可能是当幼儿出现交往问题时,教师将其视为“烦人”或“令人讨厌”的事情,是干扰正常工作的“不和谐”声音,而忽视了幼儿发出的需要得到支持和帮助的信号;也可能是迅速充当“灭火器”,判断、裁决、解决问题,剥夺了儿童发展解决问题能力的机会;还有可能是缺乏适当的引导策略,缺乏足够的了解前情、关注当下、考虑后续。

表象之后,指向的是深层的儿童发展观与教育观的偏差,并可能导致教师处理问题的方式过于简单粗暴。一件令小雨妈妈意难平的事情是,在公办园读小班时,小雨因为在集体活动时和同伴发生争执,被主班教师认为是过错方,要求在另外的房间独处。结果教师由于忙碌遗忘了小雨,小雨一个人等待直到在桌子上趴着睡着了。这让小雨妈妈立刻决定转园,接下来的两年多时间里,小雨在一所规模不大却氛围融洽的民办园中度过了开心的时光。可直到今天,小雨还是害怕独自待在屋子里。

不恰当的干预容易让孩子遭受重大挫折,反而阻碍了孩子的发展,甚至让本就边缘化的孩子面临更多交往困难和行为问题。张永英将之归纳为两个重要方面。一是对问题情境中的幼儿产生负面影响——可能令受挫一方觉得不公平,认为自己不受教师欢迎,或者后续刻意寻求教师关注,或者自我防御过度、出现攻击性行为,也有可能告诉家长、引发家园矛盾;另一方则会感受到教师的庇护,遇到类似问题习惯性地依赖老师。二是对旁观者产生负面影响,如果教师在一些常见问题上有惯常的不当处理模式,问题情境外的幼儿便会习得。

我们似乎总会忘记,自己还是孩子的时候,在学会如何与伙伴相处的过程中,如果遭遇成人的横加干涉,所感受到的委屈与磋磨。在介入之前,我们能否多想一想,自己的行为会不会扰乱孩子的节奏?会不会让孩子觉得不被理解?用辩证和发展的眼光看待孩子,才能充分理解学习的积累效应,才是真诚的教育。

营造适合孩子个性的交往环境

那么,成人要做什么?

比如,当孩子无法加入陌生同龄人的游戏中,家长不要急于采取动作,可以静候观察。“孩子刚开始可能只是胆小,可以通过自身努力来融入,这也是对自我的挑战,”钱国英分析,“如果家长马上拉着孩子跟小朋友打招呼,那么后面再有类似情况,孩子依旧不知道怎样解决。”孩子们自有一套交往准则,并非成人三言两语便可打破,这需要加入者来摸索与尝试。

再比如,家长总是希望孩子在集体中受欢迎、别成为“小跟班”,那么此时需要理性思考,孩子的性格和行为究竟是怎样的。钱国英说,受欢迎的小朋友往往积极快乐、外向活泼,喜欢主动发起话题,乐于分享的同时善于合作,但并非所有孩子都是班里的“明星儿童”。“一些孩子可能先天比较外向,再加上环境的指导,表现在社会领域就是发展相对快。也有一些孩子并非活泼的个性,那么家长可以更注重行为的后天培养。比如孩子不爱说话,但家长可以引导他学会分享,而非强迫孩子转变性格。”任何团体都需要领导者与配合者,每个人有各自的位置,成人又怎么会知道,“小跟班”不会有自己的处事方法,不会感到舒适?

面对孩子在交往中的问题,成人的适宜作为不是为了功利性的“成功”、为了自己的“面子”。在张永英眼中,这就要求成人检视自己,形成一种以促进儿童问题解决能力发展为目的的教育理念——出现同伴交往问题,便是促进幼儿问题解决能力提高的最佳时机。如果教师能识别出这种日常情境中蕴含的教育契机,那么引导策略自然会源源不断。教师和家长一同努力为孩子营造安全、可信赖的成长环境,幼儿的情绪能得到适当的对待,行为能获得正确的引导。“幼儿习得的同伴交往模式是尊重的、平等的、民主的、协商的,而这样的班集体正是我们所追求的公民社会最初的模样。”张永英掷地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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