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与《延安文学》关系密切,把延安文学杂志社当作自己的半个家,而延安文学杂志社的同仁也把路遥当作自己的家里人。
1973年路遥进入延安大学,就陆续结识了延安文艺界的人士。1976年延大毕业以后,被分配到《陕西文艺》担任编辑。
“延安地区文艺创作研究室”成立于1978年,1979年创办了《山丹丹》文学期刊,1980年改为《延安文学》。“延安地区文艺创作研究室”后来改称为“文联”。延安文学杂志社和“文联”,虽有工作上的分工和侧重,但基本上是两个牌子,一套人马。
“延安地区文艺创作研究室”是由延安时期的老文艺工作者、老作家白龙筹备成立的。白龙是路遥延大中文系同学白正明的父亲。因此,路遥在延大上学时,就常随白正明到白龙家作客。(白老对路遥很赏识,想叫路遥毕业后留在他们单位搞创作)
1978年,“延安地区文艺创作研究室”由白龙倡议并坐阵指挥,由创研室副主任杨明春和高其国具体操办。这时白老已身患重病,但他性格刚强,不说半句怂话,非要办一个有影响的文学刊物不行。在一番紧张的联络作家、组织稿件、办理批准手续后,1979年《山丹丹》出刊了。《山丹丹》聚集了延安绝大多数文艺爱好者,这里成了文艺爱好者的家。就当时“延安地区文艺创作研究室”和后来延安文学杂志社中的人来说,有老领导白龙、杨明春,有高其国、陈泽顺、史小溪、曹谷溪,有北京知青作家臧若华、梅绍静,有延安作家高远、姜国宪、李世江、裴积荣、王武直、刘文超、高延塞、李天芳,美术编辑张永革,办公室人员有侯党生、程少清、李成军、程延瑞等。由于有这么多熟人,路遥又常来常往,不仅创作人员,就是单位的行政工作人员也和路遥很熟悉。只要路遥一来,不管碰到谁,都会很热情地把他迎接到我那个宿办合一的办公室,问这问那,天南地北地拉上一阵,看他有什么事情要办不?特别是路遥的《人生》发表以后,许多人开始崇拜路遥了,所以只要他一来,单位的人就会凑过来和他拉这拉那。我那时是负责单位办公室和刊物办公室的,还兼顾刊物“评论及其他栏目”。因是延大同学,现在又成了同行,自然与路遥联系多一些,成了半个家里的半个家人。路遥与人交往有一种天然的亲和力,所以大家都愿意和他交往,因此交友广泛,不局限于文艺圈。
1982年路遥的《人生》发表以后引起轰动,1984年《人生》在中央广播电台播出,影响更大,1984年秋天改编的电影《人生》在全国放映以后再次引起轰动。《延安文学》刊登了些有关的评论、争鸣文章。路遥也不时地回到延安,了解延安文艺界的反映,特别想知道普通陕北老乡中的反映。文艺界的评论真真假假,遮遮掩掩,只有争鸣文章还比较直率,这些路遥都能通过文章或会议了解到,但民间反映直截了当,一针见血。路遥现在最想知道的是他写家乡的这些事,家乡人是什么看法,特别是不好的看法。而单位年轻人和来单位的文艺爱好者也想知道路遥是怎么写的,小说和电影里的人和事是不是真的?所以双方都想拉拉,拉得很热闹。有人会问,你小说和电影里的人和事是不是真的?路遥会说有真的有假的。有年轻人会问,刘巧珍真的像小说和电影里那么俊?路遥会说比那还俊,听得年轻人越发兴奋了,但路遥不多说,他想引逗的让其他人说。有人说小说,特别是电影《人生》我们那道沟的人都看了,议论纷纷;有人说电影院里有人偷偷哭鼻子,有人偷偷擦眼泪;有个女的电影完了,还哭得站不起来,原来那个女的原先和同村的一个男青年很要好,后来男的当兵转业没回来,另找对象了。有人开玩笑说,你这电影闹不好会出人命呀,路遥听得有些惊讶。有人说,你的小说和电影把陕北人的脸丢了,刘巧珍怎能明说看见高加林比她爸她妈还亲。路遥听得笑起来,笑得很开心。有人说,你的小说电影老年人看了不满意,认为你应该把巧珍和高加林写成一对;有的老年人把高加林叫晃脑小子,认为他滚回农村活该,谁家的女子也不要给他,让他打上一辈子光棍;有人说,马拴做美了,拾了个便宜……有人就问路遥你说高加林回去怎办呀?路遥会说,你看呢?那人说我说不来。旁边有人说,我看谁也不得美气。总之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东拉西扯,谈不到正题上。但路遥很高兴,他的作品能和家乡的人融合到一起,他作品中的人和事触动了家乡人老实憨厚的感情,这正是路遥希望达到的艺术效果。
路遥是一个有超强适应能力的人,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回到延安文学杂志社这半个家,是他放松自己,调整心态的地方,成了大名人也没必要在家里拿架子,他还是以往那个路遥,还是那么有亲和力,其他人自然也就没有隔阂了。
路遥把延安文学杂志社看作自己的半个家,从参加工作以后,他来杂志社的次数,要比回清涧老家和延川老家合起来还要多。于是他的几个弟弟也把杂志社作为寻找路遥、联系路遥的一个点。路遥的大弟弟王卫军从部队转业回来,分配到延安工商所工作。路遥给我写条子,叫给他弟弟借上一副床板和凳子,一副炉子和烟筒。杂志社办公室的同志用架子车拉到工商所,又帮他支好床,安好炉子。我们单位办公室的几位年轻同志对路遥都有好感,也很崇拜,只要和路遥有关的事,都很积极热情地帮助办理。
路遥的二弟弟叫王天云,也有时来杂志社找路遥。王天云比路遥瘦小,身体显得单薄,但说话声音很像路遥,笑起来也有点像。有一次他来找路遥,路遥不在,就和大家说起来。天云比较健谈,记得他给我们说,他以后有条件了,要把他们村庄按《红楼梦》大观园的样子建造。他当时说的一套一套的,把在坐的人都听迷糊了。我当时感觉路遥的这些兄弟都了不得,都有气魄,都谋望很大。路遥的那个小弟弟叫王天笑,不爱多说话,不很了解。
路遥的三弟弟王天乐在延安打工期间,路遥把他带到杂志社与大家认识,从此天乐一有空就会到《延安文学》来。因为天乐是路遥的弟弟,到杂志社来,单位的人都很热情、友好。天乐的个性比路遥活泼,有见面熟的优点,加上人勤快、口又甜,把比他大点的叫哥,比他大多的叫叔,叫的那么自然、亲切,单位的人很快就和他熟悉了。天樂到《延安文学》来,遇到饭时,单位的几个年轻人就会凑到一起做饭吃。那时的人,不太讲求吃喝,很少下馆子。开始做饭时,天乐是积极的帮手,但做着做着,他就成了主角,说你们拉话去,我来做。吃过饭,也不要我们收拾碗筷,他很麻利地就拾掇了,而且井井有条,生活能力很强。所以只要天乐在场,大家就想在一起做着吃饭。但路遥不同,路遥从不插手别人做饭的事,这可能与路遥小时候生活环境和忌俗有关。在陕北男人是不管家务的,特别是对期望很高的小男孩,不让他们做女人们做的事,恐怕影响他们以后做大事情。在大伯家,有两个最疼路遥的女人,一个是养母,一个是奶奶。她们两个人做家务,供一个下苦的,一个上学的。路遥很可能属于那种穷人家的“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幸子”。家务活也许不是路遥不想做,而是不让做。这导致路遥的自主生活能力差,在后来创作《平凡的世界》的艰难时期全靠天乐照顾。
路遥不参与做饭行列,但也不挑剔饭食的好坏,他的兴趣不在吃穿上。他很随和,在杂志社所有同志家中吃过饭,人们也不把他当生客对待。这正是路遥愿意的,他不想叫人家为自己的吃飯忙活,浪费时间。那时,人们的饮食是比较单调的,陕北人的习惯更是喜欢把几样菜烩在一块吃,炒上几个菜那是外地人的方式。而我们那时稍有变化的是把几样菜凉拌到一块吃,莲花白、西红柿、粉条拌到一起,变个花样招待客人。调料也很简单,盐、醋是主要的,如果有点好酱油、油泼辣子或豆瓣酱,那就明显上档次了。主食是馍、两面馍或钢丝饸饹。就这些大家吃得津津有味,有说有笑,心情舒畅。那个时候,人们的主要心思还在工作上,生活上很容易满足。路遥也很乐意这种环境这种吃法。
有一次路遥来了,大约是在小说《人生》发表以后,电影《人生》公开放映以后,路遥到《延安文学》和几位同志在一起又吃那老三样饭菜,吃到中间,路遥说,他还是爱吃家乡的饭菜,宴会上的饭菜他不爱吃,也吃不饱,说得大家有些愣住了。那时路遥已是大名人了,他说的话当时没人反对,也没人提出异议,但半信半疑。整体感觉路遥已不是个普通人了,也不是普通人的生活了。
后来创作研究室升格为文联,《延安文学》也在全国公开发行,全国各地的文艺界领导、著名作家、艺术家来延安的不少,设宴招待的事也不少。我那时作为文联的副秘书长,《延安文学》副主编,这来人接待等杂事就成了我的工作,免不了要操办宴会,也参加一些宴会。这时候我才发现许多宴会实际是一种仪式,那酒菜饮料等好像道具,在有些场合,重点不是吃饭,而是展示身份地位、名气影响的场合。陕北人把这种宴会叫“摆文”。
参加这种场合的主要人物,需按主、次、陪、服的不同,展示适合自己的身份,不能错乱。在这种氛围下,那饭怎吃呢?这种宴会与陕北“过事”吃喝,大不相同。陕北过事吃喝,那是真吃喝,而这种仪式性的宴会,就像是假吃喝。对于路遥这种仪式感极强,又很自尊的人,绝不会在这种场合失态,显出那怕是一丁点的不雅吃相来。因此,路遥说“吃不饱,不爱参与”的话,是说给自家人的实话。
还有就是路遥和天乐他们不在延安时,有文艺界的人来延安是他们所要关照的,他们就会写个条子,让文联或延安文学杂志社给予帮助、支持,如1985年路遥给文联和杂志社的领导写信,直截了当,完全是自己家里人办事,没有多余的客套话:
金科、明春、谷溪、其国:
若冰的孩子李泳到延安实习、学习,请你们给予适当的关照。
谢谢。
路 遥
1985.7.20
但天乐就有所不同,客气多了。如天乐给延安文学杂志社的人写信,要帮忙:
其国哥:
我已顺达目的地,因学习了一个阶段,推迟给你写信了,请你原谅!
分别数日,实在想念,有几回还梦见我们在一起,内心感到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我在延安时你对我各方面的宽待,在此表示内心感谢。
离开了你这样好的大哥,精神上感到无限空虚。再说刚来此地,人生地不熟,所以特盼你来函给予精神上的弥补。
如我一稳定下来,一定不会安生的。虽说这个社会人鬼混在一起,同时出现在人类的窗口,要我们辨认,但只要细心一下,这好气候一定会适应的,这一点请哥哥放心。
我现在所急需的是学习资料,请你给我寄一两本刊物,一来我比较适用,二来(也就是主要的)是轰动一下场面。这个你会理解的,无论做什么声势还比较重要,特别是我处的这种低级的环境,更适用。这就特别麻烦你了。(捎问一下路遥,看他何时回西安。我因上次给他写去信了,不另写了,没“大”情况,就不烦他了,待他回西安再写。)
祝哥
丰收!握手
盼你回音 弟王天乐 14/11
从这封信里,我们可以看出当时人们信息交往的方式主要还是书信。路遥的家人、弟弟们对路遥的行踪掌握的还不如杂志社里的人多,所以才有他弟弟们常到杂志社来打问路遥,打探路遥行踪的事。也可看出早先路遥和弟弟们的联系比较少,在帮助天乐找到工作之初,都是各忙各的,各奔前程,不像后来写《平凡的世界》时,兄弟俩达到寸步不离的状况。这对研究路遥、研究路遥兄弟间关系有些参考作用。
再看天乐写给延安文联、延安文学杂志社领导的另一封信:
金科叔:
您好!
近来一切还顺利吗?
今有一事想求您帮办,就是我们西大作家班的十几个同学来延安采风,一切都是自费,您能否考虑让他们住在“创作之家”,房费和伙食费给予适当照顾,我们当学生的太穷了。本来我可以给其国直接写信,但还是考虑给您打个招呼更合适,争取以组织出面办这号事可能好一些。
我6月份开始实习,回不回延安暂时没定,感情上还是想回来的。
延安文坛永远就是那个样子,望您老心平静气地对待一切。还是自己的身子重要,你说呢?
不多言语,面谢!
握手
天乐
13/4
路遥曾有把天乐安排在《延安文学》的想法,天乐也曾有此想法,但不知为什么,后来安排在《延安日报》社,又调到《陕西日报》驻铜川记者站。
当然说这些生活、工作上的小事,是想说明路遥把延安文学杂志社当作半个家,是路遥兄弟们的一个联络点、办事处,闭门拉话的场所,交换信息的驿站,杂志社也把路遥当作自己人是真的,不是信口开河的。
但是路遥与延安文联、延安文学杂志社的主要关系还是因为文学创作的关系。路遥是陕北人,陕北的文艺活动他特别关心,也都积极参加。1981年8月21日,延安地区文艺创作研究室、《延安文学》编辑部召开短篇小说讨论会,邀请路遥、贾平凹、和谷三位青年作家、诗人到会指导。他们都先后在会上发了言。《延安文学》按发言先后刊登了发言稿。路遥的发言比较长,他对发言又作了修改,在《延安文学》只登了一部分,那句常被人们引用的名言“像牛一样的劳动,像土地一样的奉献”,就是在这次讨论会上讲的。他说:“总之,文学艺术创作这个劳动,要求作家具备多方面的优秀品质。在塑造艺术形象的过程中,同时也塑造自己。艺术创作这种劳动的崇高绝不是因为它比其他人所从事的劳动高贵。他和其他任何劳动一样,需要一种实实在在的精神。我们应该具备普通劳动人民的品质,永远也不丧失一个普通劳动者的感觉,像牛一样的劳动,像土地一样的奉献。”路遥把创作讲的很实在,也很深刻,今天看来可以作为认识路遥、研究路遥的一把钥匙,一个重要途径。
1982年《延安文学》还刊登了路遥的“答《鸭绿江》函授创作中心问”的文章。
可以说,路遥的文学观念,创作思想,最先都是在《延安文学》上发表的,是在他成名以前早就形成了,只是因为他当时小小年纪,人微言轻,在浮躁的社会变动时期,未被人们所认识。
1986年,路遥已是全国的著名作家,《延安文学》也积极筹备在全国公开发行。那年夏天,路遥、天乐南下广州体验生活,回来后又一同去了一趟柳青墓地,7月份去吴起,在吴起武装部的一孔窑洞里开始了《平凡的世界》第二部的创作。下午三、四点开始写作,一直到第二天早晨才睡下,中午一点以后起床,很是劳累。他感到自已的身体有些不适,秋天还在延安宾馆写作了一段时间。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延安文学》想在公开发行的第一期上选发《平凡的世界》里一、两章。当时《平凡的世界》还没有在任何刊物上露过面,所以选哪一章亮相,路遥考虑得很多。因为这是他第一部重要的长篇著作,发表其中的一两章,对整个长篇影响很大。在他多方考虑、认真选定后交给我,就又匆匆赶往吴起写《平凡的世界》第二部了。
他刚走了,可又担心《延安文学》会不会改动他选定的稿子,于是赶忙给我写了一封信:
其国:
我整理了一下延安所谈的问题,把前半部弄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后半部分意思不大,干脆不要了。稿件所谈的问题看来还集中一些。如你们觉得可在《延安文学》发表,请按原样发出,如觉不合适,请不要发了,等我回西安后退给我。这样的文章一个字的改动都可能不符合作者的原意。
致礼
路遥5/9
路遥对自己的作品要求很严格,一丝不苟,这是杂志社知道的,所以《延安文学》同意一个字不改,一切照原样发表,也给他作了回复。他放心了。
另外,还想请他担任《延安文学》公开发行后的编委,不知他愿意不愿意。一个省作协的副主席和著名大作家,担任一个地方刊物的编委,有点不合适。只能担任名誉上的职务,比如顾问。但当时《延安文学》请的几个顾问都是革命老前辈延泽民、李若冰、贺敬之、胡采、肖军。路遥年龄太小,放在一起不太合适,但担任个虚职编委,是不是合适呢?《延安文学》当时的编委,连同有实职的正、副主编共9人,其中5人是本单位的,3人是延安外单位的,只有路遥是省作协的副主席。就当时路遥的名气、影响,放在一个地方刊物上的编委不合适,路遥愿意不愿意?是个问题。当时路遥与《延安文学》的关系很好,《延安文学》把路遥当自己人看待。征求他的意见,路遥完全同意,他不计较在《延安文学》的名分,他乐意成为《延安文学》的一份子。
1986年11月,《平凡的世界》第一部在《花城》第六期全文刊发。12月,《平凡的世界》第一部由中国文联出版公司出版了第一版的精装与平装两种版本。
1987年1月7月,由《花城》和《小说评论》两家编辑部共同主办,在北京朝内大街166号的人民出版社会议室召开了《平凡的世界》第一部座谈会。这是一个高规格的会,文艺界的名家到会的比较多,比较齐整。但对《平凡的世界》第一部持否定态度的多,肯定的少。朱寨、蔡葵给予肯定,李国平以一评的笔名整理的《一部具有内在魅力的现实主义力作——路遥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第一部座谈会纪要》给予肯定。
这时路遥心情不太好,加上创作的劳累和琐事的干扰,还有准备去德国访问等,可以说,整个身心都比较疲惫。但路遥对《延安文学》公开发行首发式的事,还是很热心,很积极,他不仅自已积极参加,并准备了发言,还帮我在西安请省上文艺界的领导和名家。记得在李若冰家时,耽误的时间比较长,因为路遥说我是米脂人,贺抒玉一听很高兴,很热情,她爱打听家乡的事,爱说家乡的事,而我对家乡的事又知之甚少,又怕耽误路遥的时间,干扰李若冰和贺抒玉的工作,在他们答应参加《延安文学》公开发行首发的会后,就离开了。
1987年1月18日下午2时,《延安文学》公开发行出版了第一期以后,在陕西省委宣传部会议室召开了首发式茶话会,我省文艺界的知名人士胡采、李若冰、賀抒玉、路遥、贾平凹、修军、刘成章、肖云儒等30多位作家、艺术家,都参加了,可以说这是多年来陕西文艺界名人聚会人数最多的一次。路遥作为《延安文学》的编委第一个发言。他说:“我作为一个陕北人,心里觉得很高兴。对全省来讲,我认为都是件重大的事情。这要感谢陕西省委宣传部,对文艺工作的重视与支持。通过这个渠道,方便全国人民了解陕北。现在刊物才刚刚公开发行,如何办好,需要有个过程。对一个地区来讲,从人力到财力,要坚持下去很不容易。从另一个方面讲,给延安地委也增加了相应的压力,应把这一刊物公开发行,作为一个重大事情来重视办好。我个人觉得还是要立足陕北,面向全省,走向全国,跻入全国刊物之林。陕北的生活层次比较多,从历史上看和从现代看,都是一个很不一般的地区。文化的沉积,地理的差异,民情风俗与民间艺术等多层次的面,对《延安文学》形成自己的特点都会有很大的帮助。作为陕北的一本文学期刊,从内容到形式要克服浮躁和洋味十足的作品,不要看上去像老农民穿西服。现代意识主要是一种生活观念。作为一个编委,这是我的一种意见。还有一点,就是要通过这个刊物,培养当地的作者。虽然是一份刊物,但不要看轻自己。今天在座的各位作家,希望都能关心这一刊物,支持这一刊物。另外郭济同志也在座,希望延安地委能够发扬一贯关心文化事业的好传统,帮助这个刊物,走出去,打出去。编辑人员从一开始就要有一个严谨的态度,不要松松垮垮,力争把这一陕北的文学刊物办好!”
接下来,肖云儒、修军、韩望愈、李习勤、王愚、贺抒玉、贾平凹等同志结合路遥同志提出的问题,从不同的角度讲了各自的看法。
省委宣传部文艺处副处长、文艺评论家权海帆在发言中还提到首刊号选载的路遥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的一章,说:“从选载的路遥同志的作品中,我们看到了鸿篇巨制的端倪。”
文艺处长秦天行、副部长李沙铃也讲了话。最后,李若冰、胡采讲话给《延安文学》以指导和鼓励。
以后一段时间,路遥进入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创作的攻坚阶段,身体也出了毛病,来延安的时间少了,但只要来延安或路过延安,总要和《延安文学》的同仁们见上一面,拉上几句。
1992年,路遥把自已亲手编定的《路遥文集》后记在文集未出版前,放在《延安文学》1992年第三期发表,前面还加了一段编者按。后记不长,兹录于后。这是路遥在《延安文学》上发表的最后一篇稿子。
《路遥文集》后记
这五卷文集可以说是我四十岁之前文学活动的一个基本总结。其间包含着青春的激情、痛苦和失误,包含着劳动的汗水、人生的辛酸和对这个冷暖世界的复杂体验。更重要的是,它也包含了我对生活从未淡薄的挚爱与深情。至此,我也就可以对我的青年时代投去最后一瞥,从而和它永远告别了。
这五卷文集的出版,得益于陕西人民出版社与两位编选者陈泽顺和邢良俊,没有他们的全力支持和热情相助,这件事是不可能做成的。
我庆幸降生于这个伟大而值得自豪的国度。它深厚的历史文化,辽阔的疆土和占地球五分之一的人口,使得其间任何人的劳动都能得到广大的支持,同时也发生广大的影响。无论我们曾经历了多少痛苦的磨难,并且还将要面对多少严酷考验;也不论我们处于何种位置何种境地,我们都会为能服务于伟大祖国和如此众多的同胞而心甘情愿地献出自己毕生的精力和才智。
我感谢我所生活的这个充满戏剧性的时代,也感谢与我生活在这同一时代的人们。所有这一切历史构成,都给我提供了一种人生的契机,使我意外地有可能如愿从事自己钟爱的文学事业,将自己的心灵和人世间无数的心灵沟通。正是千千万万我的同时代读者一次又一次促使我投入也许并不是我完全能胜任的艰巨工作。现在,我总算能将自己的一点微不足道的收获献给我的读者朋友。
那么,对于一个原本一无所有的农民的儿子,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是的,不满足。我应该把一切进行得比现在更好。历史,社会环境,尤其是个人的素养,都在局限人——不仅局限艺术作品中的人,首先局限它的创造者。所有人的生命历程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都是一个小小的段落,因此,每一代人都有自己命中注定的遗憾。遗憾。深深的遗憾。
唯一能自慰的是,我们曾真诚而充满激情地在这个世界上生活过,竭尽全力地劳动过,并不计代价地将自己的血汗献给了不死的人类之树。
在我们的世界发生骤烈演变的大潮中,人类社会将以全然不同于以往的面貌进入另一个世纪。我们生而逢时,不仅可以目睹一幕紧接一幕的大剧,也将不可避免地要在其间扮演某种属于自己的角色。现实生活中的任何人都不可能逃避自己历史性的责任。无疑,在未来的年月里,生活和艺术都会向作家提出更为繁难而严厉的要求。如果沉醉满足于自己以往的历史就无异于生命大限的终临。人生旅程时刻处于“零公里”处。那么,要旨仍然应该是首先战胜自己,并将精神提升到不断发展着的生活所要求的那种高度,才有可能使自己重新走出洼地,亦步亦趋跟着生活进入新的境界。
不管实际结果如何,这个起码的觉悟应当具备。
结论一目了然:只能永远把艰辛的劳动看作是生命的必要;即使没有收获的指望,也心平气静地继续耕种。
1992年春天于西安。
本来《路遥文集》预先策划好,1992年出版,路遥把后记写好,也在《延安文学》上发表了,编者按中也预告年内出版,与读者见面。路遥是把文学当作事业来对待的,而出版社已把文学改革成按商品来操作了,因为征订数达不到出版社的商业要求,就不能出版。路遥是一个重信誉的人,现在出版的消息已公之于世,他怎能失信于天下呢?
1992年8月6日,路遥心急火燎地带病坐火车赶到延安,准备找母校延大的申沛昌校长帮忙,想办法解决文集出版问题。不料一到延安就病倒了,他不想让人们知道他的文集是因为征订数少而不能开印,也不想让人们知道他病倒在延安,于是就把找申校长的事委托给我。事情办完了,他就回西安。可申校长出差在外,一时回不来,他又病得不轻,医生建议他住院检查。于是,他只好先住下了。
起先,延安文学杂志社的人都不知道路遥回延安,后来地委宣传部长白崇贵不知怎么知道了,就去医院看望路遥,并以地委宣传部名义找医院座谈了解病情,随后又和省作协联系,和省委宣传部联系,通报路遥的病情。白部长看过路遥后就给文联领导打电话,也给我打电话,要正式抽我去医院照顾路遥,把手头工作交给别人。这时《延安文学》的同志们才知道路遥在延安住院,纷纷到医院看望路遥。因为杂志社和地区医院是隔街对门,只有几十米远,所以不少同志帮路遥楼上楼下检查、取药、熬药、送饭、送水,都很热心,只要对路遥治病有好处的事,大家都很积极,只要对路遥治病有好处的食物都愿意精心地给他做。省作协8月15日派专人看护路遥以后,《延安文学》的同志仍然不断地到医院帮助看护人员照顾路遥。可以说,杂志社天天都有人去看望路遥,像对待家里的病人一样,希望他早日康复。谁也没有想到路遥的病会治不好,直到路遥离开延安的那天早晨,在他拉开火车窗门告别送行人时,我才发现他的脸色黄里透黑,心里一沉,感觉路遥这次确实病得不轻,很有危险。
路遙这次回延安,主要是找申校长解决出版文集的经费问题,因申校长在日本访问,虽然在电话里申校长已答应,一定想办法解决,但直到路遥离开延安时,申校长还没有回来。经费还没有最后落实。他想等申校长回来,他跟申校长面谈,这也许是路遥当时不想离开延安的一个重要原因。
但省上主要领导从路遥的病情出发,认为西安的医疗条件比延安好,延安治疗设备差,也没有好的医疗效果,不能再耽误,希望西安安排最好的医院治疗。这样,路遥才勉强同意转院回西安治疗。9月5日早晨,延安的乡亲们把路遥送上了火车,下午到达西安。
延安大学文学院院长梁向阳写的《路遥传》中说:“路遥回到西安住院后,延安大学校长申沛昌前去看望路遥,他给路遥带去一个好消息:学校订购价值五万元的《路遥文集》,资金已经汇入陕西人民出版社账户。路遥在延安住院时,申沛昌校长在日本访问。回校得知情况后,专门召开党政会议解决了此事。路遥听到结果后很是激动,连声说:谢谢!……”
文学评论家肖云儒去看望路遥,还带去剖析路遥意识世界的长篇论文《路遥的意识世界》复印件。此文是给畅广元主编的《神秘黑箱的窥视》文论集的评论文章,路遥很是高兴。这篇文章除了书中使用外,还有几家文学刊物与学报想刊发。肖云儒征求路遥意见,路遥沉吟片刻,用一种近乎神圣的口气说,放在《延安文学》吧,向家乡的父老乡亲也算是一个交代,我一向很看重这个刊物。他用恳求的、又是不容改变的眼光看着肖云儒说:你给谷溪(时任《延安文学》常务副主编)他们吧,怎样?肖云儒一口同意。
这就是路遥,家乡父老给他鼓励,他重病之时也用自己的方式回报家乡!
西安几个月的精心医治,也未能挽回路遥的生命。路遥在西安看病期间,《延安文学》杂志社的同志还想到西安看望他,但听说叶锦玉为看望路遥翻墙翻窗被医院保安抓住训斥的消息,也就打消了看望的念头。
当延安文学杂志社的几位同志最后见到路遥时,已是遗容了。
《延安文学》的几个同志是在黄陵出差时,得知路遥病逝的消息,当时十分震惊,回到单位后就商量路遥病逝后,我们《延安文学》需要做些什么:在《延安文学》发一条比较长的消息,对路遥作一个简要的介绍和评价;决定参加路遥葬礼的人员和发唁电等。
为便于研究路遥者参考,兹将当时刊载于《延安文学》的原文录于后:
著名作家、陕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
《延安文学》杂志顾问路遥同志逝世
当代著名作家、陕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延安文学》杂志顾问路遥同志,因患肝硬化腹水,于1992年11月17日8时20分在西安猝然离世,享年42岁。
路遥,原名王卫国,陕西清涧人,1949年12月3日出生在清涧县石咀驿乡王家堡村一个贫苦的农民家里。路遥7岁的时候,家里实在没有办法养活他,父亲把他送给了他伯父。伯父家里也很穷困,费尽力气供他读书。1969年11月,路遥加入中国共产党;1973年9月,路遥进延安大学中文系学习;1976年8月,分配到陕西省文艺创作研究室《陕西文艺》编辑部小说、散文组任编辑,后任《延河》小说组副组长;1982年任陕西作协专业作家;1985年1月25日,任省作协党组成员;1985年4月,任省作协副主席。
70年代初,路遥即开始文学创作,在《陕西文艺》创刊号,发表了第一个短篇小说《优胜红旗》。从那时起到1989年7月《平凡的世界》三卷本出版,歷时17年,留下了近300万字的作品。1982年,他的第一个中篇小说单行本《人生》由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分别译为英文、俄文、法文;1983年,出版中短篇小说集《当代纪事》;1985年出版中短篇小说集《姐姐的爱情》;1985年,《路遥小说选》先后出版。他历时6年完成的长篇三部曲《平凡的世界》由中国文联出版公司出版,他的《路遥文集》(五卷本)也即将由陕西人民出版社推出。
10多年来,路遥的作品数获殊荣。他的第一部中篇小说《惊心动魄的一幕》荣获首届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他的《人生》在社会上引起强烈反响,并于1983年荣获第二届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1984年,由路遥改编的电影《人生》获第八届大众电影百花奖、最佳故事片奖。1991年3月,《平凡的世界》荣获第三届茅盾文学奖。此外路遥还多次获得全国和省级文学期刊及省级文学团体的奖励。
当路遥在文学创作道路上艰辛跋涉的时候,党和政府始终关注着他。1985年3月5日,中共陕西省委、陕西省人民政府召开优秀文艺创作表彰大会,对他予以表彰,给予晋升两级工资的奖励。1987年,陕西省人民政府授予路遥“陕西省劳动模范”的光荣称号。1991年4月15日,中共陕西省委宣传部、省作协、省文联联合召开表彰大会,宣布了“关于表彰《平凡的世界》作者路遥同志的决定。”1991年12月,中共陕西省委、省政府有关机构,评审通过路遥为“陕西省有突出贡献作家”,并享受国务院规定的特殊津贴。
路遥不仅创作业绩卓著,还关注我区文学创作和《延安文学》的发展,为陕北文学创作的繁荣和培养人才做出了积极贡献。
他对党、对祖国、对人民无比深沉的爱,已化为他的社会实践和文学创作实践。
1992年11月21日,延安地区文联主席魏学德,文联副秘书长高其国,《延安文学》常务副主编曹谷溪等同志专程去西安与路遥同志遗体告别,并敬献了花圈。 延安地区文联副主席、《延安文学》主编高建群,副主编裴积荣同志分别发了唁电。
1993年初,《延安文学》为了集中发一些有关路遥的文章,把第一期和第二期合刊,刊发了30来篇文章,其中就有路遥要求肖云儒发在《延安文学》上的那篇稿件。
1996——1997年,延安文学杂志社还曾与省作协、《女友》杂志联合在《延安文学》上开辟了一个“路遥青年文学奖大赛”的栏目。
此后,《延安文学》还不断刊发一些有关路遥的文章信息,但是,这已是《延安文学》对路遥的单方面思念了,路遥却再也不会以任何形式给予回应互动了。
责任编辑:张天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