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状元的经商之道

2020-08-26 07:59陈益
苏州杂志 2020年4期
关键词:阁下盐商信札

陈益

位于苏州悬桥巷27号的桂荫堂,意取洪钧祖籍徽州歙县桂林村,至今建筑尚存。洪钧先世经商,以商籍居浙江,后迁至苏州。因家道中落,父亲要他放弃儒业,学做生意。从小“慨然有当世之志”的洪钧却不愿从商。清同治三年(1864),考中举人。清同治七年(1868),戊辰科状元及第,授翰林院修撰。这一年,洪钧年方而立。

☉ 洪钧信札一

人们对洪钧谈论得比较多的,是他45岁在苏州守制时结识赛金花,且让赛金花随行出使德、奥、俄、荷四国。赛金花以其美貌和多才多艺出入于欧洲宫廷,与王公贵族交际,深得欧洲外交界的好感,甚至和德国青年军官瓦德西演绎了一段奇特的故事。

事实上,如果仅仅将洪钧看作是风流才子,未免过于肤浅。近读洪钧致寿乔兄的一组十三封信札,可以看出他不仅擅长做官,也深谙经商之道。在官场、商场均长袖善舞,左右逢源。很多事他自己不便出面,却运筹帷幄,遥控指挥,尤其在盐业经营的运作中显现出过人的管理才能。这位以仕入商,集官商于一身的苏州状元所代表的晚清朝廷权贵,无疑很值得今天的人们认真研究。

其信札之一云:

连接三次来书,即悉一切。何姓融休之盐派与休商各号摊销,此计最为圆美,上下皆过得去。论情理如此办法不能再闭纲不开矣。至于曹荔翁要往京办理此事,可以奉劝不必。此等京控之案,不过仍交原省抚台查办。案到外间,能办则办,不能办则搁起。试问荔翁能不做别事专与之打官司乎?且恐打不出好处,而司局更要收拾休商,于大局反至不妙。荔翁如到苏,弟当力阻其行。倘未动身,望即告之万不可轻举妄动。至要至要。总之休事总是不了。能如弟前与阁下所云办法最为要善……若销数畅,必至派添盐引。而司局暗中仍是两下通融也。望告之荔翁暨众同业为祷。弟在苏别无事,八月间拟往山东一行。五月苦雨匝月,刻下大晴,可望转歉为丰。

信札中的休商,指徽州休宁商人,即洪钧、曹荔翁、寿乔的合作伙伴。在茶叶、木材、典当、盐业中,盐是重心。但,休事总是不了——休商之间围绕盐引不断产生矛盾,乃至引发了官司。如果再闭纲不开,拿不到盐引(政府发给盐商的运销许可凭证),则生意难以为继。身在官场的洪钧,十分懂得司局的潜规则,他们一边在暗中两下通融,一边仍要用各种办法掣肘休商。“此等京控之案,不过仍交原省抚台查办。案到外间,能办则办,不能办则搁起。”从上至下的官僚办案,不能寄托希望。他主张仔细把握大局,不能因为官司打不出好处,反而被司局收拾。这一点务必告知诸位同业者。洪钧过人的精明可见一斑。

洪钧考中状元后,官运亨通。清同治九年(1870),出任湖北学政。后参与编修咸丰朝《实录》,赐花翎四品衔。后又主持陕西、山东乡试,并视学江西。清光绪七年(1881)任内阁学士,官至兵部左侍郎。之后充任出使俄国、德国、奥地利、荷兰四国外交大臣,成为历代状元中惟一的外交官。洪钧认真考察外国政治、经济、文化,通过对欧洲各国形势的研究分析,预测欧洲将会发生战争。后来果然爆发了第一次世界大战。

对于晚清国内政治、经济形势的变化,因为与切身利益紧密相关,他更是十分关注。

信札之二满满五页,涉及盐引与合伙:

☉ 洪钧信札二

来书谓心兄欲添五百引,合于长发号内。以万姓尚不能合伙,此时心兄添入,亦恐不便。不如代销,不归并一号等事。昨心兄信中,具言休地长发号盐引,销路比别家畅快者。以此盐栈仅有长发千引之故,然别家不免妒忌。因与局中暗通。将运盐文照压起。不然长发之盐久卖完矣。此时立一盐栈,非千五之引数不能。故彼拟买五百引合于号内。名为自己立栈,以免为别家暗算。所有账目暗中立一记号,一切费用照引分派等语。照心兄所云。则是两有益之事。非与万姓合伙可比。且万姓资本不足,借我处之力以办运。若心兄合办,而不筹备运本,则阁下必知,岂能瞒人。其不妨合伙。可以不烦言而决。

盐,是人们须臾难离的必需品。自古至今获得了“百味之祖”“食肴之将”“国之大宝”等褒奖。盐与茶、酒一起,构成重要的国课收入,为政权掌握者严格把控。古人曰:“炎黄血战,实为食盐而起”,这是一种推测。然而围绕着盐的纷争,从来也不曾消停过。洪钧在休地(休宁)经营的长发号盐栈,不仅容易得到盐引,销路也比别家畅快,获利之丰自不待言。但终究会引起同行的妒忌,打通各种关节,暗地里使坏,导致长发号盐栈的运盐文照被扣压,经营不能不受到影响。盐商与盐商之间的争斗,盐商与盐运官吏的勾结,成为普遍现象。为了牟利,盐商在经营中相互合伙,在合伙中又千方百计避免被人暗算。从洪钧的信札中不难看出,他对于诸如此类的问题早已深思熟虑,所阐述的观点颇具谋略。

这封信札的下半部分,与盐栈的管理有关。

心兄所荐传君,弟以意度之,亦不过寻常一伙计而已。本属可有可无。阁下来书,谓现在人已足用,嘱弟函致心兄辞去传君。阁下所言,自系实在情形,惟其中有关心兄情面。刻下长发虽然诸事渐有规模,然仍不能不托心兄照应。试问阁下能独力承当否乎?如竟能无须借重心兄,则传君可辞。不然,则为一人而有误号内大局。弟未见其可也。

阁下于写算二事,竟是外行。偶有信来,总不能详明细到。远处阅之,不能了然于心。殊为气闷。心兄每次来书,所述情形颇为详细。又恐其不尽确实。查阅来书中,所开接手收支清账。弟曾接心兄信云。癸酉两纲,净得利息千洋。如果有此,则应于本年收账中列入。何以阁下来信及清账内,皆无此层。究竟是有是无,望明白示及。此后来信总要说得详细。若仅寥寥数语,弟在远处,不能如此聪明也。

此后寄信,倘有不便令心兄转寄之处,则可由信局寄来。至于回信寄至何处,亦要写在信内。不然,则又恐为心兄所见,又无处可寄。弟何能回复耶。八月以后,休歙两处情形,深盼信来,以慰远念。弟一切如常。家母在途,月余不得信,令人焦闷已极……

处于遥控指挥中的洪钧,经由书信了解盐栈的经营,总是觉得不够详细。详细了,又担心不尽确实。他直截了当地指出,你寿乔兄对于写和算这两件事,竟然是外行。读你的信,无法了然于心,实在令人气闷。财务上似乎也有所含混。这样的指责,分量不可谓不重。信中谈及长发号一个名叫传君的伙计,本属可有可无。寿乔主张辞退,因为人手够了。可是洪钧觉得,这个伙计是心兄推荐的。为了一个伙计而牵连人际关系,影响盐栈大局,这不见得合适。显然,洪钧自有他的一套管理理念。

在另一封信中,洪钧复又批评寿乔兄“吾兄调度一切,太呆,太少心机,弟所早知早看出者也”。与此同时,阐述了自己的一番理论,“凡人作事,总要自知短处,切不可自护其短。打听到别家生意如何光景,则自己之办得得法不得法,便可悟出其不得法之原在何处,便可仔细推求,力去此病。若总存自是之心,不细考较,则经手之事安能见好?”这不只是经营之道,更是为人之道了。

清代官员经商的现象比较普遍。一方面,由于统治者吸取了明朝灭亡的教训,采取休养生息的政策,调动农民的生产积极性,使农业经济迅速恢复,为手工业和商业的发展提供了物质基础。社会风尚也随之改变,人们转变了视商业为末业的观念,不再以经商为耻,而是“崇尚财货”,士大夫中的许多人为追求奢侈豪华的生活,以各种方式经商。譬如洪钧,早就忘了不愿从商的誓愿。当时朝廷虽有禁令,仕宦经商之风却未见遏制。亦官亦商导致的吏治腐败,必然加速清朝统治集团的灭亡。

光绪十九年(1893)八月,年仅54岁的洪钧在北京病逝,归葬苏州。因“帕米尔问题”遭到朝野指责固然是导火索,他常年思虑过度,忧郁成疾,也是不可忽视的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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