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驻日本特派特约记者 刘军国 郭伟民 ●陶短房 柳玉鹏 王伟
日本要加入“五眼联盟”,为该情报组织在亚洲增加“一只眼”了?7月下旬以来,日本防卫大臣河野太郎在多个场合提及该国成为“第六眼”的意愿,令不少西方媒体兴奋不已。正着急拉拢盟友联合遏制中国的美国或许会为此动向感到十分满意,因为日本入伙意味着扩大在亚洲的情报网络,并进一步推动“印太战略”。不过,“五眼联盟”的成员并非没有顾虑,对日本能否守住共享而来的情报存在担忧。在日本这边,河野太郎能在多大程度上代表日本决策层的想法同样存在诸多疑问,毕竟他正谋求明年竞选自民党总裁,需要迎合保守势力处处表现自己。日本一向看重经济发展,然而一旦加入“五眼联盟”,就意味着要在对华政经合作方面注入“离心力”,这无疑将给该国带来巨大的损失,况且如今它正因疫情而陷入经济寒冬。在是否真的要入伙“五眼联盟”的问题上,日本做决定绝不会轻松。
——来龙去脉——
哪些人在为此卖力吆喝?
外界近期关注“日本或加入‘五眼联盟”始于7月21日。当天参加与英国议会下院外交委员会主席图根达特等人召开的视频会议时,日本防相河野太郎说,如果“五眼联盟”邀请日本加入,日方会欢迎这个决定。图根达特回应道:“过去数十年来,‘五眼联盟是我们情报与防卫结构的核心,应该让可以信任的伙伴加入联盟。”他将日本形容为“在许多方面都是重要的战略伙伴”。
8月4日,河野在记者会上提及,日本与“五眼联盟”的成员有着共同的基本价值观,且一直和这些国家开展各层次的外交往来,进行不同级别的防务意见与情报交换。
15日,《日本经济新闻》在头版刊登了对河野太郎的专访,他再度表达与“五眼联盟”扩大合作的意愿,称日本同该组织已在“不同场合”共享过情报,“如果这种情况常态化,那么就可以称为‘六眼联盟”。对于以何种方式加入,河野认为,这与进入其他国际机构不同,“(日本)搬着凳子坐在桌前,只要五国喊一声‘加入我们吧便可以”。有声音认为,要共享高度机密的情报,日本需要加入“五眼联盟”国家签署的协定。但日媒援引防卫省官员的话说,“很难回答”相关协定是否存在以及内容是什么等问题。
在首次出现日本可能成为“第六眼”消息之后的一周,也就是7月22日到29日,西方媒体对此话题十分上心,尤其是《每日电讯报》《卫报》以及BBC等英国媒体。而在日本,只有《产经新闻》等极个别媒体刊发了记者通讯稿。到了8月,旗下拥有英国《金融时报》的《日本经济新闻》开始持续进行报道,营造氛围,主题基本围绕美国有意与所谓的“民主国家”一起构建对华“包围圈”,以及英国为何欢迎日本加入“五眼联盟”。
在15日刊登的专访中,河野太郎声称“很多国家认为中国正单方面改变现状……其中包括东海、南海、香港、中印边境等问题”,中国需要为相关行为“付出代价”。10日,《日本经济新闻》编委泷田洋一撰写“针对中国的现代版‘合纵连横”一文,列举各国的对华疑虑,比如河野太郎担忧中国在巴基斯坦和吉布提建设港口、美国重视5G等问题,声称在多个领域存在联合对华态势的情况下,出现有关“六眼联盟”的讨论很自然。报道还提出“五眼联盟”应该扩大合作的领域,比如共享稀有资源、医疗物资等。
在本月13日刊登的另一篇报道中,《日本经济新闻》分析英国对日本加入“五眼联盟”持积极态度的原因——“脱欧”后,伦敦希望加强在亚太地区的存在,同时因香港问题和新冠肺炎疫情等对中国的戒心不断增强。英国前首相布莱尔8月初接受《产经新闻》采访时称,在应对中国方面,“五眼联盟”与日本有着“共同利益”。熟悉国际情报战略的日本学者小谷贤对日媒说,“五眼联盟”对日本卫星情报和在近海搜集的军事情报很感兴趣。▲
——面对“门槛”——
日本的几大弱点不易克服
“五眼联盟”是由美国、英国、加拿大、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组成的情报共享机构。1943年,美英正式签署“通信情报协议”,几年后,其他三国加入。最初,美英合作是为了配合反法西斯战争的需要,意在针对德国和日本;二战后,该联盟变成对抗苏联和华沙条约组织的体系;“9·11”事件后,又因反恐需要而日益活跃。五国在情报搜集和共享方面既有分工又有协作,目标和范围十分广泛。它们的情报机构按照地理分布,对信号情报、外交及安全情报的获取进行职责划分。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五眼联盟”是个半秘密的组织,很多人都知道有它的存在,但说不清其运作的细节。
自2013年美国前中情局雇员斯诺登披露“五眼联盟”监控活动的一些情况后,它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国际媒体报道中。斯诺登将该组织称为“超国家的情报机构”,即其行动可不遵守本国现行法律规定。中国外交部发言人6月底曾表示,该联盟长期违反国际法和国际关系基本准则,对外国政府、企业和个人实施大规模、有组织、无差别的网络窃密与监听、监控,“这早已是世人皆知的事实”。
除“五眼”外,还有包括丹麦、法国、荷兰和挪威的“九眼”,以及在“九眼”基础上加入德国、比利时、意大利、西班牙和瑞典而构成的“十四眼”,不过一般认为,仍然是五个核心国家之间的情报合作最密切。
近年来,“五眼联盟”的主要使命更多往地缘政治方向倾斜。俄罗斯卫星通讯社曾援引莫斯科大学亚非学院副院长安德烈·卡尔涅耶夫的观点称,从2018年开始,该联盟在中国问题上加强合作。那年12月,华为高管孟晚舟在加拿大温哥华机场被捕,美国开始打压这家中企,并施压其他“五眼联盟”成员效仿。
本月9日,这五国的外长还发表联合声明,对香港特区由于疫情原因而推迟立法会选举一事说三道四,中方次日表示强烈不满与坚决反对。
卡尔涅耶夫表示,西方的恐惧来源于中国的崛起,虽然美国的经济与军事实力仍在世界占据主导地位,但中国的实力增强威胁到它的地位。因此,华盛顿企图把盟友拉拢到遏制中国的政策上来,而这也涉及到日本,因为它是美国在亚太地区的关键盟友。
有分析认为,从保密机制看,日本的情况难以跨过成为“第六眼”的门槛。《日本经济新闻》称,2014年,日本开始实施《特定秘密保护法》,规定对泄露与外交和国防相关高度机密情报的人员实施严惩,政府内部的保密体系因此得到完善。然而,在尖端技术和通信领域,日本许多企业掌握很多机密信息。该国没有所谓“忠诚度评估”制度,这意味着哪怕是民间人士,只要被认为没有可能泄密,就不会被限制浏览较高保密级别的情报。多摩大学客座教授井形彬认为,如果日本无法改进包括民间企业在内的情报保护环境,就无法得到“五眼联盟”的信赖。
《日本经济新闻》还报道称,日本主要依靠警察、公安调查厅和内阁情报调查室搜集情报,没有“真正的情报机构”。有政府官员称,与英美相比,日本在这方面工作上的“人员和预算都有劣势”。
美国《外交学者》近日刊文称,日本能否加入“五眼联盟”取决于其自身的反情报能力,它必须说服其他成员,增加自己这“一眼”后不会增大竞争国家对联盟的攻击面。
报道称,新西兰也被质疑反情报能力不如以往,日本或许可借此称这是“双重标准”。然而,正是对新西兰的担忧会降低“五眼联盟”对扩容的兴趣,毕竟若内部信任动摇,共享的情报就将变得极为有限,整个组织的行动也会受到束缚。▲
——虚虚实实——
与日本国内政治斗争有关?
对于成为“第六眼”,《日本经济新闻》说,有日政府高官态度积极地说,这“并不是坏事”。福井县立大学名誉教授凌星光对《环球时报》记者说,反华势力为此拍手称快,叫嚷着日本加入“五眼联盟”的好处,包括提高日本国际地位,借助外压完善反间谍方面的法律,有利于推行“印太战略”,牵制中国“一带一路”建设等。
“到目前为止,日本加入‘五眼联盟仍然停留在意向层面,而未转化为实际政策行动。”中国社会科学院日本研究所综合战略研究室副主任、副研究员卢昊接受《环球时报》记者采访时表示,对于日本而言,迈入美英主导的这一联盟并不在意识形态、文化价值观、甚至语言层面存在实质性障碍,日本是否加入或者以何种形式合作,其基本上会从现实政治与战略出发进行考量。
卢昊说,日本国内对于加入“五眼联盟”的意见并不统一,包括决策层。事实上,日美在同盟体系中的军事情报共享已经达到了相当高的程度,日英也在积极推进安保合作。在对外军事情报合作领域,日本已经取得足够多的“实”,若想进一步获得“名”,即正式加入“五眼联盟”,那么这意味着该国要突破既有的对外防务合作原则,对于一些期望让日本彰显“安全自主”乃至“战略自主”的人而言,此举有意义,但同时要面临更大的争议及内外舆论压力,并在防务政策上牺牲一定独立性。因此,日方先期释放信号,可能有试探外界反应、评估得失的考虑。
也有观察人士认为,作为“经济动物”的日本对于参加国际情报组织的兴趣并不浓厚,远不如对TikTok在美国遭遇的关注度大。当传出美国政府迫使字节跳动出售TikTok美国业务后,日本的态度随之摇摆,自民党议员在7月底密集商讨“限制TikTok在日使用”。
香港01网站刊文说,东京在此问题上与美国“连携效率”之高,展示了它对美国主导的“同盟”的重心与经济有关。日本需要利用这种同盟关系,为自己谋求最大限度的利益与发展空间。相反,美国国家安全局2011年提出的希望日方协助监控亚太地区光缆的要求遭拒一事说明,日本对这样的情报合作是有“抵触”的。战后至今,日本的国际生存哲学是不会参加无利可图的国际组织。文章“预估”日本对“五眼联盟”的真实态度称,除了交换情报,并不能带来太多实际好处,还将自己置于监视之下。
但在卢昊看来,河野太郎放出加入“五眼联盟”的信号,至少再度反映出一种倾向,即在当前国际变局下,面临权力转移加速与秩序机制转型,日本倾向于利用并加强与美西方的“体系合作”,让自身固有战略布局发挥作用,并将其作为对冲风险、确保优势的一种主导策略。在日本看来,自身与美西方实力及价值体系的“相互认同”及“长期融合”,仍是一项重大的战略优势。
凌星光则认为,近十年来,尽管日美在安保合作方面有较大进展,不过,美国施压日本购买高价军备、不让后者的国防产业大力发展也引发不满。虽然日本表现得很顺从,但仍然想要加强自主性。其国内有理性的声音说,不能一味依靠与美国的同盟关系,也需要同中国加强对话与沟通。另外有些人认为,在中美竞争激烈的时期,日本也能发挥调解作用。
在莫斯科大学学者卡尔涅耶夫看来,日本加入“五眼联盟”最大的风险在于与其他国家关系恶化,不只是中国,俄罗斯也会反对,因为西方政客近年越来越经常将俄中形容为“威胁力量”。
需要注意的是,日本政局正向“后安倍”阶段过渡。凌星光接受《环球时报》记者采访时特意提到,河野太郎如今为了角逐自民党总裁的位置而“处处表现自己”,在日本有“异端儿”之称。卢昊也表示,像河野这样有潜力接替安倍的人可能想公开彰显自身政策特色,突出“强硬果断”,或者是设法迎合保守势力的政见,争取其支持。近期,自民党乃至日本政界“鹰派”声音明显提升也是权力争夺加剧的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