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房记（短篇小说）

作者简介：张洪贵，1970年生于山东安丘。现已在 《小说选刊》《时代文学》 《鸭绿江》 《延河》 《火花》 《牡丹》 《小说月刊》 《小小说月刊》 等报刊发表诗歌、小说六十多万字。

一

我这人天生不是做官的料，在官场摸爬滚打了十几年，混来混去一直是一名小小的副科长，狗屁事说了不算，亲戚朋友都跟着沾不上光，见了我老远躲着走。也好，省了不少心，平时成天连个电话都不响。

奇了怪了，这两天电话突然多起来，找我借钱的电话一个接着一个。先是我那拜把子兄弟打进来，说是老娘病重，准备去市里医院治疗，手里还缺个三万两万的。

可气的是，电话半夜里打来，吓人一跳，可能是我那腰缠万贯的表哥在歌厅里喝高了逗我开心，开口跟我借二十万块钱，咬着牙说今年钢材生意不好做，周转不过来。表弟，你放心，这钱我给你涨利息。

挂了电话不久，我那在老家养猪的小舅子又打电话来，说姐夫，有钱吗？先借我点用用，现在市场行情挺好，我又扩大了规模，等下一批猪出栏了，立马还你。

不等说完，电话里提示又有电话打进来，我赶紧接起来，是以前单位的同事，开口也是借钱，说他看好了一套房子，准备换一套大点儿的，问能不能借他点儿钱。我说老哥，我这房子都住了十几年了，老家来个亲戚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也正准备买房呢。同事只好悻悻地说，那就算了，我再向别人借吧。

以后找我借钱的还有很多，大都是同学、朋友、亲戚。按说他们条件都比我好很多。

过了两天，妻子翻看我的朋友圈，气愤地质问我，怪不得都找你借钱，你把看房子的事发朋友圈啦？我想了想，是啊，我看几家售楼处沙盘做得不错，忍不住就拍下来发出去啦。妻子埋怨道，离交首付款还差好几万，看你咋办。我也蒙圈了，都怪自己手溅，咋狗屁事都爱发个朋友圈呢。

正想着，手机铃又响了，我一看是几年不联系的发小，听说他一直在深圳打工。就是借钱，我也不会找他借呀。我正准备挂掉，但转念一想，也许他是有别的事吧。电话接起来，发小开门见山地问，三哥，你是要准备买房吧，要是钱不够，缺个十万八万的，我手头还有点儿，到时吱一声。我握着电话，竟一下子不知说什么好，愣了半天，电话另一端直喊喂喂喂，说话呀，我这才回过神来，连说好好好。

我和妻子跑了半个月售楼处，跑上跑下的，终于定好了房子，手头真是缺了十几万。妻子催促我赶紧给那发小打电话。我犹豫再三，害怕人家只是口头说说而已，万一闪了舌头，那伤了感情不说，双方以后如何再见面？可没办法，别人也无法开口去借啊，只好把电话打了过去。

果然，电话响了两声，对方不接，挂掉了。我当着妻子的面，尴尬得满脸通红，手机举在耳边，竟忘了放下来。

妻子说，看看，都是你爱发朋友圈儿惹的祸，要不，一些人当面不好拒绝，借个十万八万的不成问题。我无言以对，直叹息自以为朋友遍天下，可遇到难事一个个都成了缩头乌龟。喉结不小心滑动了一下，几滴眼泪也不小心跟着落下来。正在这时，手机“叮咚”一声，来短信了。

我一看，乐了，发小回复我：

正在开会，请把银行卡发给我，下班后给你打款。

二

总算把新房的钥匙拿到手。

妻子怂恿我说，你拍几张房子的照片，发到朋友圈里气气他们，别忘了把小区里的那条河拍上。

我开始挑选角度，嚓嚓嚓，拍了十多张。

刚发出去不久，张哥来电话了，兄弟，最近忙啥呢？好久不见啦，挺想你的，中午有空吗？咱一块儿聚聚，我请客。我忙说，有空有空，这不刚买了房子，正准备装修呢。妻子狠狠地蹬了我一眼。我正莫名其妙，张哥又说话了，正好，我小舅子就是搞装修的，要不让他帮你干干，保证质量第一，价格便宜。我忙说现在还有点事，等忙完了我再联系你。急匆匆地挂掉了电话。

刚喘了口气，电话又响了，我一看，是刚认识不久的一个卖太阳能的美女打来的。我上次来小区选房时，她缠着我，非要加我微信，还存了电话。我没接，直接挂掉了。我手机有拒接留言：请稍等，开会，一会儿回电。

之后又有多个电话打进来，有安装整体厨房的，有安装中央空调的，还有卖家具的，也不知他们从哪里搞到的电话，真是烦死人了。

再有电话响时，妻子提醒我，不熟的号码干脆别接。一上午的时间，我就挂掉了十多个电话。

可这个不能不接，是单位李书记的座机。李书记开门见山，小张啊，恭喜你买了新房子。是这样，我老家的一个亲戚刚成立了一家装修公司，前两天正托我帮他联系点活儿干，正好你买了房子，让他过来幫你干干吧。

我不好拒绝，忙答应说，好好好。妻子在一旁直摆手，比比划划，我没明白啥意思，一时又转不过弯儿，脸涨得通红，吞吞吐吐地说了几句感谢领导关心之类的话。李书记说，就这样吧，回头我让他联系你，具体方案你们商量着定。妻子踢了我屁股一脚，我总算明白了她的意思，忙说，李书记，只是有一点困难，这不刚买了房，手头有些紧张，你问问他材料款能不能先赊欠点儿。李书记说这个你们自己商量。说完啪就把电话挂了。妻子上前帮我擦了把汗，直冲我竖大拇指，领导的关系都是有提成的，你要是答应了，还不得让他宰你个半死。

不知怎么的，我突然像得了一种恐惧症，一听到电话铃声头就嗡嗡响。过了几天，好歹也没人自报家门说是李书记的亲戚。

一天晚上，妻子把头拱在我怀里说，我一个要好的妹妹今天来找我，带来了一套韩国进口的化妆品，值好几千呢，说他妹夫正好搞装修，我也不好拒绝，就领人家去房子里看了，那人也实在，报的价格也不算太高，我就答应了。

那一夜，我终于睡了个踏实觉。

三

搬进新家第一天，妻子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说，终于住上新房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故意对着墙角的破沙发、旧彩电发了一段小视频，好让领导张书记看看我家的穷酸样。妻子白了我一眼，挖苦道，看你那个没出息的样儿，咱又不偷不抢不贪，你有啥好怕的？其实你就是想贪也没人给你送。说完哈哈大笑着抢过手机，把我刚发的视频撤回了，对着新买的家具家电就是一阵乱拍。很快，有点赞的大拇指发过来。单位的同事张三发了个吃的表情，留言说祝贺祝贺。朋友李四埋怨道，这么大的喜事也不通知一声，应该请客，你太不够意思了。我那腰缠万贯的表哥直接把电话打进来，你定个时间，叫上咱所有的亲戚朋友，去给你烧烧炕啊。

我和妻子一商量，也是啊，对我们夫妻来说，也算是一大喜事啊！这些年亲戚朋友生意开业，升职乔迁，结婚生子，一件件没少随了份子钱。

妻子和我扳着指头算了算，把过去有过经济往来的同学、朋友、亲戚列了一份名单。好家伙，足足有上百人，从最早的五十元一百元，到现在的五百元上千元，加起来恐怕够买房子交个首付啦。现在他们还回来，正好堵上买房欠下的钱窟窿。我和妻子暗暗窃喜，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呢？多亏表哥出了这么个好点子。

说办就办，我和妻子马上分头跑酒店，最后在新房附近订了一家中档的饭店，饭菜质量和价格都还满意，可就在需要订桌数量上犯了难。按酒店的规矩，订多少桌必须提前预定。

我和妻子商量了一晚上，为了确定人员来多少，决定先打个电话落实一下。先是通知了双方比较近的亲戚，再是要好的同学、朋友，最后是有过往来的同事、领导。他们都很支持，表示到时一定参加。这样粗略计算了一下，大约需要十几桌，最后妻子决定大局，先预定十桌。

眼看离办酒席的日子越来越近，我的心里開始变得忐忑起来，害怕哪一个小环节出现纰漏，或是招待不周，影响了大局。至于喝什么酒抽什么烟更是考虑了无数遍，竟然连续几夜失眠了，上班无精打采，大事小事一拖再拖。

夜里妻子笑话我，你这辈子就这样了，注定成不了大器。我苦笑着无言以对。

终于熬到了办酒席的那一天，我和妻子早早来到了酒店。服务员把事先运来的烟酒已摆上桌。我又检查了一遍，思量了一番以前参加他们酒席的各个细节。猛然间想起还缺少了一样东西：饮料。我和妻子赶紧跑到附近的超市买了一大箱果汁饮料，等抬着箱子满头大汗地回到酒店，有几个亲戚已经来了，大伙儿一块儿帮着把饮料摆上桌。妻子问他们看看还缺少什么，有人建议最好再摆上点瓜子之类的东西，不抽烟的人无聊时可以嗑嗑瓜子。我忙吩咐妻子又去买瓜子······

十一点半后，服务员开始上菜。

眼看到了十二点，除了十几个亲戚朋友到了以外，大多数人都没有来。我额头、后背上的汗水开始哗哗地往下淌。有几个电话打进来，解释说突然有事走不开，改日再来单独拜访。我在心里暗暗地骂他们是王八蛋。

眼看过了十二点半，来的人还是寥寥无几，稀稀拉拉坐了四五张桌子，就连我那腰缠万贯的表哥都没有到场。妻子提醒我，不管人来了多少，都该开席了。我擦了一把汗水，狠狠地甩到地毯上，忙答应好好好。

站到台中央，举起杯，话没讲出，鼻子一酸，眼泪却流了下来。

倒是妻子机灵，忙跑上台，欢欢喜喜地说，俺这男人今天太高兴了，激动得话都不会讲了。别看平时大会小会的在台上讲，一讲就是半天，可我知道，那都是秘书帮他写好的材料。引得台下一阵嗤嗤地笑······

四

人要交了狗屎运，挡都挡不住。

两年后，谁也没有想到，连我都没有想到，我竟然大器晚成，由一名小小的副科长一步步升到了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