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耀邦赴京之初的两个勤务员

钱 江

2018年11月18日，曹庆亮在老首长胡耀邦的雕像前留影。

2018年11月18日，经中央批准，在湖南浏阳中和乡胡耀邦故里苍坊村纪念广场举行胡耀邦大型石雕像揭幕仪式。我在胡耀邦雕像前见到他们——1952年胡耀邦到北京担任团中央第一书记时的前后两任勤务员曹庆亮和李汉平。他们因生命中和胡耀邦有过联系而铭记在心，由此不约而同来到雕像前，向尊敬的首长致敬！听他们说起初识胡耀邦时的经历故事，我记录了下来。

1952年 8月，川北区党委书记兼行署主任胡耀邦奉调北京担任团中央第一书记。秘书曹令中、警卫员蓝全禄，都是从四川过来的。

以当时干部配备规定，胡耀邦担任军职，有警卫员；到中央机关任职，设专职勤务员，这个勤务员兼负警卫职责，配备枪支。初到北京，是胡耀邦身边工作人员变动最频繁的时期。

老警卫员蓝全禄跟胡耀邦进北京不久，就进入速成中学学习，胡耀邦身边换上了来自河北平山农村的小伙子曹庆亮。

粗犷小伙来当勤务员

曹庆亮，河北平山县人，生于1931年，小学在读文化程度。解放战争期间，中共中央各机关在平山驻扎甚多，1949年初春离开平山进北京的时候，各机关都从平山带走了一批农村青年。这与中央机关对平山老区百姓特别信任有很大关系。

共青团前身“中央青委”在平山时，曹庆亮就和中央青委的工作人员有接触。1949年春天，他的一个表哥跟着中央机关到了北京，不久介绍曹庆亮进京，到团中央工作。

曹庆亮先在团中央招待所会议室做服务员，不久担任团中央书记冯文彬的勤务员。胡耀邦接替冯文彬的工作后，待到蓝全禄一走，曹庆亮就转到胡耀邦处当了勤务员。他的工作配备手枪，要在公安部门备案。

曹庆亮做事有些粗犷，这或许和他上学少、对工作程序上的事情注意不足有关，有几件事情做得留有遗憾。

1953年国庆节观礼，胡耀邦要上天安门城楼参加活动。天安门城楼和长安街有距离，靠肉眼看不清楚兴奋欢腾的游行队伍。胡耀邦临上车前，吩咐曹庆亮带上一架望远镜。

平时，胡耀邦有一个望远镜是放在一个大箱子里的，但这天就是找不到了。这个箱子常被孩子们翻腾，会不会被哪个孩子拿走了？

曹庆亮翻找了一阵子，只好向胡耀邦明说，找不到了。

胡耀邦很着急，说，要是没有这个望远镜，我就不想去天安门了。

这时候该登车出发了，曹庆亮对胡耀邦说，上天安门观礼你还是要去，只要毛主席去你就得去呀。夫人李昭也在一边劝说胡耀邦要参加观礼，说以后还可以再找望远镜。

胡耀邦听了劝，坐进汽车出发了，在车里还对曹庆亮埋怨了几句说，工作要细心。

胡耀邦比曹庆亮大15岁，曾对曹庆亮说，你这个小鬼做事大大咧咧的，要注意。

曹庆亮知道做勤务员工作，一定要事事细密才好，但还是又出差错了。

胡耀邦早晨起床后常先在家中办公，处理一些文件，然后才去团中央办公室。胡耀邦在家中的办公室用木板隔为两间，曹庆亮在外屋随时听候吩咐。

那天，他忘记枪膛里还有一发上了膛的子弹，擦枪时走火了。“砰”的一声，子弹击穿了薄薄的木板之后，飞进胡耀邦的办公室，打碎了办公桌上的电话机。还好这时候胡耀邦不在，他去吃饭了。

曹庆亮心里非常害怕，马上奔向胡耀邦的办公室，找了块布把打碎的电话机包起来，立刻通知国务院机关事务管理局，通知他们来修电话。

修电话的师傅很快来了，看到打碎的电话机很不理解，说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一边说，这个电话机已经不能修了，说罢换了一架电话机。

胡耀邦事后知道了这件事，还没有马上辞退曹庆亮，但告诫他说以后和枪支有关的事情一定要加倍小心。

曹庆亮最后还是请求调离了

到1953年冬天又出事了。那天晚上，胡耀邦要工作到很晚，他对曹庆亮说，你就早点休息吧，留两片安眠药放在床头柜上，我临睡前吃。曹庆亮记得这种安眠药叫“克莱因”，或属第一代巴比妥类镇静药物。

来到北京工作以后，诸事繁杂，过去睡眠一直很好的胡耀邦开始服用安定类型的安眠药了。但是他不常吃，主要是写文件、修改文件到深夜以后，他会服用一片安眠药，这也是医生同意的。平日里如果办公紧张了，入睡前胡耀邦都是吃一粒的，但那天他吩咐：给留两片药。

曹庆亮依照吩咐，把两粒安眠药放在胡耀邦的床头柜上，就在外屋睡着了。

睡到半夜里，曹庆亮突然被烟熏醒。拉开灯一看，满屋子是烟，原来是胡耀邦睡觉时躺着抽烟，掉下来的烟灰把被子烧着了。但是没有起明火，烟已经冒得很厉害。

曹庆亮冲到胡耀邦身边一看，他还深睡不醒呢，赶紧把他抱下来放到地上，立刻打开窗户，接着向中办报告了。过了一会儿，陈伯达赶来，批评曹庆亮太马虎。

胡耀邦没有责备曹庆亮，反而连连检讨自己的不是，曹庆亮依旧做自己的工作。但随后发生的一件事却使曹庆亮下决心要离开，他觉得自己不适合在首长身边工作了。

2018年11月18日，本文作者（右）与李汉平夫妇在胡耀邦雕像前合影。

原来，二十来岁的曹庆亮到了晚上常常睡得深沉，猛然间醒来迷迷糊糊，耽误了一件大事情。

1953年底的一天午夜过后，中央办公厅打来电话，说毛主席找胡耀邦前去。

电话铃吵醒了睡熟中的曹庆亮，他抄起电话机，没有问清对方是谁，只听说要找胡耀邦，回一句“首长已经休息了”就挂断电话，倒头呼呼睡去。

中央办公厅的电话马上打了回来，又说了一遍，要找胡耀邦。曹庆亮一听，还是刚才那个声音，于是又重复了刚才那句话，说完又把电话一挂，继续睡去。

这回中央办公厅不来电话了，而是直接来人传话找胡耀邦，还把接电话的人两次挂断电话的事告了一状。

胡耀邦从毛主席那里回来以后对曹庆亮发了一顿脾气。但他很快冷静下来，批评曹庆亮说，你怎么能挂断毛主席那里打来的电话呢？胡耀邦叮嘱说，你文化不高，到哪里做什么都要认真学习，才能进步。

这件事让曹庆亮本人感到非常不安，觉得自己耽误了首长的工作，不适合继续在首长身边呆下去，就多次向胡耀邦提出调动工作。

胡耀邦也发现曹庆亮情绪惶恐，难以安心，也就同意他调换工作，但要他推荐一个合适的人来，并要带新同志熟悉了环境以后再走。

李汉平接替当上了勤务员

谁来接替呢？曹庆亮推荐办事精细的李汉平，经团中央保卫科认可，还不满20岁的李汉平来到了胡耀邦身边，先跟着曹庆亮熟悉了一段时间情况，就正式接替了。

李汉平，1933年1月出生在湖北黄陂县一个普通农民家庭。出生后一个半月，父亲就去世了。李汉平10多岁时上过半年多私塾。14岁那年，母亲去世，李汉平给人放牛去了。1951年初春，一支百来人的团中央工作队来到黄陂搞土地改革。土改队成员基本都是团中央短训班学员，他们经过学习后基本上都回到北京工作。

工作队到黄陂后，分成几个小组分散在各乡工作。他们人生地不熟，就找了三个当地小青年当通信员，其中一个就是李汉平。他工作努力、踏实，还是黄陂当地的铁路护路模范，《湖北日报》上介绍过他的事迹。

当年秋天土改结束，工作队撤走的时候，把三个小通信员都带到了北京。李汉平就这样来到团中央行政处成为工勤人员，不久到保卫科工作，继而有幸替换成为团中央第一书记胡耀邦的勤务员。刚刚来到胡耀邦身边工作，李汉平很高兴，也有点紧张，后来和胡耀邦接触多了，熟悉起来了，渐渐可以无话不谈。

李汉平做事果然精细，什么事情都衔接得很好，曹庆亮也很是佩服，和小李开玩笑说，你果然比我厉害多了。

李汉平精力旺盛，起得早，睡得晚，还可以持续熬夜工作，而且学习努力，胡耀邦很满意。

几年后，李汉平曾调回行政处当干部，调来一个安徽籍小伙子当勤务员。谁知道这个小伙子也有些大大咧咧，胡耀邦不甚满意，于是又将李汉平调了回来。从此以后，除了“文革”十年的间断，李汉平担任勤务员，后来是警卫秘书，直到胡耀邦生命的最后一刻。

两个勤务员的不同人生路

两个勤务员此后的生活道路很不相同。李汉平跟随胡耀邦的时间长，“文革”十年中回到团中央机关。胡耀邦“文革”后复出，投入拨乱反正、平反冤假错案工作那段难忘岁月，李汉平又回到了他的身边，从此再也没有离开。

在改革开放的岁月里，李汉平紧随胡耀邦身边，兢兢业业做好警卫工作。人们会在胡耀邦的许多照片中，看到在他身边的李汉平。后来，李汉平被授予少将军衔。

曹庆亮的经历是另一个模样。离开胡耀邦以后，曹庆亮调到正在兴建中的北京西郊亚非学生疗养院参加建设。1955年各机关精简机构，曹庆亮到了东北北大荒的密山县农场，成为推土机手，接着成为基层管理干部。

他不适应东北的严寒天气，几年过后听从一位堂兄的话，调到新疆库尔乐粮食局工作。在那里的工作也不顺遂，他在“文革”爆发之际回到了老家平山。正是在社会动乱之中，他的档案丢失了，这下子给他带来很大的麻烦。他回家当了农民，生活差强人意，只求温饱。这段时期，他和胡耀邦失去了联系。

到了“文革”终结的时候，报纸上都能读到胡耀邦出来工作的消息，有人劝曹庆亮去北京找胡耀邦。公社书记也对曹庆亮说，你去看看老首长吧。

曹庆亮鼓起勇气，给时任中组部部长的胡耀邦写信，告知自己的近况。没有想到，胡耀邦夫人李昭很快回信，告诉了他家庭地址，请他前去做客。

曹庆亮到了北京，顺利地走进了胡耀邦和李昭的家。

胡耀邦还没有下班，李昭招待曹庆亮在家中住下。第二天见到了胡耀邦，一起吃了早餐。胡耀邦向子女们介绍了曹庆亮，到了要去办公室的时候，胡耀邦派人把曹庆亮送进中南海，参观了毛泽东故居。

那段日子是胡耀邦一生中最忙碌的时期，对曹庆亮的关照主要来自李昭，她关心曹庆亮的生活，支持这位老勤务员的儿子曹彦龙到北京来打工，而且在他遇到困难的时候帮助了他。

曹彦龙在北京立住了脚，成为一名首都建设者，曾经是“北京市青年突击队”成员。他在1989年3月中下旬之间到胡耀邦家见到了胡耀邦，有过几句亲切的交谈。不到一个月，胡耀邦就去世了。

而今，曹彦龙陪伴父亲，千里迢迢来到湖南浏阳，参加胡耀邦雕像的落成仪式。举行仪式当晚，我们在一起谈起人生路途，言及生命河流之中浪花起伏的不同。纵然有那么多的不同，有一点认识是共同的：在“文革”之后引导中国拨乱反正、改革开放的年代里，历史道路上有着胡耀邦深深的印迹。正在继续推进改革开放事业的人们，会珍视这些印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