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走进家门,爷爷就告诉我,大黑不见了。
我愣了愣,旋即扔下书包,跑出家门。
大黑已经是老人了。它平时几乎不出门,不可能走得太远。
直觉告诉我,大黑出事了。
内心的不安一瞬间扩大到极限。我惶急的步伐回荡在无人的街道,空空的回音一下一下撞击在心上。
一
年轻时的大黑是一只异常威猛的狗。它有一身绸缎般顺滑的皮毛,那皮毛在阳光的映照下会显示出光亮;它有一口尖利的牙齿,利齿曾咬伤了一个试图行窃的小偷;它有非同一般的身高,那身高曾让它能轻而易举地舔到6岁的我的脸;它的眉骨上有两块白色的毛发,那毛发使它漆黑的眸子分外有神。
年轻时的大黑,常常和我在老屋、村中的各个地方玩闹,直到我长大,离开。
我想,若年老的大黑一定要去什么地方的话,那个地方一定是老屋,一定是老屋所在的村落。
毕竟,大黑不过十几年的生命,其中十年,都在那里度过。
二
我先去村外的河滩上寻找大黑。
河滩是我和大黑夏天最喜欢的地方,那里有湿润的泥土、丰茂的水草,有着夏天最为舒适的温度。夏日,我踩在河滩湿润的泥土上,用竹竿挑动河水,让河水一下下翻起或清或浊的水浪,大黑则“哗啦啦”地下水去,将自己完全泡在河中,只在水面上露出它毛发柔顺的头部,划动四肢在水中巡回。
我玩累了,大黑也游倦了。我扔下竹竿,大黑跳上河滩甩头摆尾,将身上的水珠全甩到我身上,然后慢慢踱入河滩附近的杂草丛中休息。
夏天的草丛中多蚊虫,大黑有时候会被蚊虫叮得猛跳起来,有时候会被钻进鼻孔的小飞虫弄得像马一样哼哼地打喷嚏。
但它下次,还是会趴在那儿。
现在的小河滩已成了垃圾堆放点。曾可挑起清波的河水只能搅出绿色黏稠的液体。
然而这次,我在河滩找了又找,却没有找到大黑。
三
我来到村口的菜园找大黑。
我还记得,在翠绿的蔬菜与金黄的油菜花交映如画的菜园中,大黑是其中最浓重又最显眼的一笔。
那是很早的时候了,早到我都记不清那时我几岁。
那天,爷爷奶奶出门赶集,把午睡的我独自留在家里。我一觉醒来,空荡荡的堂屋院间,只剩我一人。恐惧让我浑身发抖,一个人踉踉跄跄地跑到村口。到了村口,我并没有找到爷爷奶奶,却一眼看见被拴在菜园中看菜的大黑。我忽然间好像有了依靠,心里的不安消失不见。
大黑是农村的狗。所有农村的狗,都是家院的守护神,象征着一种安全。我几乎是小跑着靠近了大黑,随即一屁股坐在它身旁,双手绕住它的脖颈,在暖暖的阳光下,再度睡过去。
后来,我被爷爷叫醒,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土,我发现大黑脖子上的毛已经被我的胳膊压扁了一块。大黑可能是不舒服,在我起身后不停地用后爪挠着脖颈。
后来,我回想起大黑那块被压扁的毛发的形状,心里有一个猜测。大概从我睡着后,它就一直保持著那个姿势,直到我醒来。
曾经的菜园土地皲裂,杂乱不知名的植物覆盖了田垄。
而现在,我在荒芜的菜园中寻觅,依然没有寻到那个曾给我倚靠的它。
四
天色渐暗,我依然执著于寻找,在这废弃的村落中,在这被野草覆盖的乡野间,在这墙皮剥落的屋宅里。
忽然我的内心不再焦灼。
我发现,似乎这里的一切,都有我和大黑留下的足迹。
那是我们一起乘凉过的柳树,那是我们一起漫步过的小路,那是我们一起踏过的泥湾,那是除夕夜我们一起坐过的、老屋的门槛。
我忽然停住了脚步。
我看见,在已经油漆斑驳的门槛旁,大黑静静地卧在那里。
我恍然想起,十几年前,我被爷爷领回老屋,一眼就看见,一只毛色乌黑、眉带白斑的狗静静地卧在新漆了的门槛旁。
如今我依然站在门前,它依然卧在门槛旁。
只是村落已无人,油漆已斑驳。只是我已少年,它已老年。其间,隔了十几年光阴。
五
我慢慢地走向大黑,伸手向它做出召唤的手势。可大黑并没有像以前一样扑上来。见到我,它只是尽量后退,踉跄着后退,竭力要将自己塞到角落中,不让我看见。
我突然明白了。
据说,有的狗在将死之时,会远离主人,找一个偏僻的地方,安静地死去。这可能是因为,它们不想让主人为它们难过。
我忽然疾走几步,强硬地将它抱在怀中。
它在我怀中安静地躺着。我抚摸着它曾经光滑柔顺如今干枯纠结的毛发。月亮升起,照亮破败屋子的时候,大黑突然抬起头来,舔了舔我的手,慢慢地,它的头垂下来,落在我的怀中,闭上了眼睛。
我拥着大黑,想起好久以前一个有着同样月亮的夜晚,我们一起走在小路上,大黑一会儿在我前头,一会儿在我后头,兴奋地跑着。我们一起,向着有温暖灯光的老屋走去。
张紫璇:山东省东营市第一中学2018级(31)班学生
指导老师:姜迎英
编辑 巴恬恬 365584260@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