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少博
[摘要]日本江户时代是中国儒学、汉学在日本的鼎盛时代,在江户时代朱子学一度成为日本的官学,故而江户时代是朱熹的《诗》学独霸时期。江户时代日本涌现出一大批儒学家、汉学家,中村兰林就是其中一位。中村蘭林著作颇多,并且在社会上广泛流传。中村兰林热爱读诗,著有《读诗要领》,其中主要观点为:读《诗》须反复咏诵、“观其诗”而“知君政善恶”、读《诗》须知“诗”之“经”“纬”、读《诗》感触“诗”之教、读《诗》体察“言何志”。作为日本人的中村兰林,在其著作《读诗要领》中,引用大量的中国古代思想家、哲学家的思想,他不仅对中国古代的《诗》进行了研究,还对中国古诗有关的理论进行了深入研究,中村兰林对读《诗》要领的论述,是其对中国的古籍博览的总结和独见。
[关键词]日本江户时代 中村兰林 《读诗要领》
[中图分类号]11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3541(2020)04—0030—07
日本古代,一般用“汉”统称我们的中国,例如,他们把中国的文字称为“汉字”或称“汉语”,把中国的书籍称为“汉籍”,称中国的“诗”为“汉诗”,把中国的文章称为“汉文”,把中国的中药称为“汉方药”,把研究或者学习中国学问的称为“汉学”,把研究中国学问的著名学者称为汉学家。日本江户时代(1603—1868年),涌现出许多汉学家,一度“汉学”成为有学问的代名词。日本汉学者们在治史、训诂、作诗等方面,成就卓著,其中有很多是擅长汉诗文的文学家,中村兰林1697—1761年)就是其中一位.中村兰林是江户中期的汉学家、儒学家,名明远,字子晦,通称玄春,深藏,号为兰林,本姓藤原氏,幕府医生玄悦之子。最初继承家业,作为医官侍奉幕府,延享四年(1747年)转为儒官。中村兰林的著作颇多,著有《读诗要领》《读易要领》《大学衍义考证》《孟子考证》等,其《学山录》《讲习余笔》在社会上广泛流传,对后来的学者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中村兰林喜欢汉学,热爱读诗,著有《读诗要领》,关于此著的写作目的,中村兰林指出:“诗之教亦大矣,而得其纲领,此为学之要。苟学不然,则泛泛乎徒读焉而已,虽精且勤,安见其能跃如也。凡前贤之说,寻其渊源,发其余蕴,教夫学之者知其总要者,往往散见乎群书,而穷乡晚进,乏于典籍,莫知有其说之可则,不一而足,于是乎,采而辑之,汇而成编,以备考索,因名曰‘读诗要领。”读诗要善于寻要点、找关键。读书如果不得要领,就会“泛泛乎徒读焉”,没有诸多收获,于是乎,中村兰林著《读诗要领》,“以备考索”,给读诗者以启迪。在江户时代,富裕市民大都学《诗》,以为教养。当时日本“诗”的概念,有广义与狭义之分,广义之“诗”,包括“和歌”“汉诗”,狭义的“诗”是指“汉诗”,而中村兰林在《读诗要领》中所指的“诗”,是指“汉诗”,更有日本学者认为中村兰林在《读诗要领》中的“诗”是指中国的《诗经》,《诗经》是中国最古老的诗篇,在前秦时代被称为“诗”,因为是周代创作的,所以也被称为“周诗”。在汉朝时期《诗经》就被尊为儒家经典,成为儒家的基本经典的五经、六经或十三经之一。“《诗经》是中国最古老的诗歌集,它传达了蓬勃的古代人的精神和丰富的生命胎动”。汉朝时鲁国毛亨、赵国毛苌所辑和注的古文《诗经》,叫作《毛诗》。东汉的郑玄为《毛传》作“笺”,即《毛诗笺》或称为《郑笺》;唐代的孔颖达著《毛诗正义》;宋朝理学家朱熹研究《诗经》著《诗集传》。《诗经》传入韩国,再由韩国辗转传入日本,其后亦曾对日本、韩国造成极大影响,并且《毛传》《毛诗笺》《毛诗正义》《诗集传》,在日本都有传本,江户时代的一部分学者对此有比较深入研究。日本江户时代的中村兰林在“《读诗要领》中,列举了关于《诗经》的诗原、采诗、删诗、诗六义、汉四家诗、诗序、诗教、诗音、诗传等等,引证了大量中国书籍,并阐释了自己的观点”。现将中村兰林《读诗要领》中的主要观点分析如下。
一、读《诗》纲领之一:读《诗》须反复咏诵
读《诗》千遍,其义自见。自古以来,对待我国的古诗,许多人张口就能吟诵,达到非常熟读的程度。在江户时代,我国的《诗经》传入日本即有千年的历史。江户时代的儒学者、汉学者对《毛传》《郑笺》《孔疏》一般都有学习和研究。江户时代达到鼎盛学术的朱子学,备受日本学者关注,故而朱熹的《诗集传》备受学者推崇和青睐。“素读”是日本人学习汉文的一种方式,学习《诗经》也是从“素读”开始,“素读”近似于朗读。中村兰林在《读诗要领》中认为,读《诗》的要领之一就是反复咏诵,他以朱熹的论点为论据进行了说明:“朱子曰:‘诗,如今恁地注解了,自是分晓,易理会,但须是沉潜讽诵,玩味义理,咀嚼滋味,方有所益。若是草草看过一部诗,只两三日可了,但不得滋味.也记不得,全不济事。古人说诗可以兴,须是读了有兴起处,方是读诗。若不能兴起,便不是读诗。(《朱子语类》)。”中村兰林以朱熹理论为依据,说明了读《诗》要“沉潜讽诵”,认真咀嚼《诗》中的滋味,体会其义理,才有所获益,如果读《诗》草草看过,也不知道作者说什么,体会不到《诗》中的蕴意,终会“全不济事”。并且在对《诗》反复咏诵的基础上,才能体会其感情所发,与《诗》作者产生共鸣;通过反复地读《诗》,《诗》能够激发自己的情感,即“读了有兴起处,方是读诗”。如果只是泛泛地读《诗》,没有激发自己的某种情感,就不是读《诗》。
日本的江户时代,大体相当于我国的明清时代。江户时代的学者常以精通汉籍、汉文为尚,江户时代朱子学一度成为日本的官学,故而江户时代也是朱熹的《诗》学独霸的时期,因而生活在江户时代的中村兰林,受朱子学的思想影响很大。并且中村兰林熟读《诗》,甚至对其中诸多诗篇能够背诵。中村兰林认为,读《诗》不是草草地读、不是泛泛地读,而是要用“心”去读,在反复读《诗》的过程中,反复地、用心地品味《诗》中的意境,领略其中的奥秘,感悟诗意,会引发某种同感。读《诗》如果达不到熟读,就不能称为读《诗》,只有熟读了,才有可能理解其《诗》的意涵,才能“方见得那好处”,就像俗话所说:“熟读诗篇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吟。”
读《诗》反复吟诵,才能体会《诗》作者的内心世界,因为《诗》以道性情,“人情尽乎《诗》”,《诗》是出于诗人吟咏性情之言,必须通过读者反复诵读体会,才能有所触发,深感其诗意。“《诗》之一经……其言本无定义,其义亦无定准,流通变动,千汇万态……高者见之而为之高.卑者见之而为之卑……而各从人之见趣,此《诗》之妙也”,读《诗》的感悟因人而异,但无论如何,读《诗》须反复咏诵,否则不能感悟读《诗》之妙。
二、读《诗》纲领之二:“观其诗”而“知君政善恶”
中村兰林在《读诗要领》中论述了读《诗》的要领之一,须透过《诗》观时政,即“知君政善恶”。由此可以看出,中村兰林对中国的《诗经》非常熟悉,从文学的角度看《诗经》,属于一部带有韵律的文学体裁,但是《诗经》这一文学形式的背后,还透视出其政治背景。因为我国的古代有“陈诗”制度,中村兰林在《读诗要领》中指出:“《礼记·王制》曰:‘天子五年一巡守,命太师陈诗,以观民风。孔颖达曰:‘此为王巡守见诸侯毕,乃命其方诸侯大师是掌乐之官,各陈其国风之诗,以观其政令之善恶。若政善,诗辞亦善,政恶,则诗辞亦恶。观其诗,则知君政善恶。”如果贤明的朝政,人民安居乐业,从诗的言辞中就能体现出来“善政”;如果昏君当政,人民水深火热,从诗人的言辭中也能体现出世道的艰辛以及政治的昏暗。中村兰林认为认真地熟读《诗》而“观诗”,了解当时诗人所处时代的执政情况.体悟诗人所处时代人君的贤明还是昏庸。
我国古代有采诗之官,“采诗”,是中国周朝的一种政治制度、文化制度,周朝时期设有专门进行采集诗歌的官员,这些采诗官巡游各地,精心地采集民间的歌谣,从而体察各地的民俗以及风情,既反映当时的民主状况,也反映社会政治和道德风尚,《诗经》中的大部分诗歌都是采诗官所搜集,这些采诗官为古代诗篇搜集以及流传做出很大贡献,在一定意义上也影响了朝政。《汉书·艺文志·六艺略》中有论述古代有采诗之官,王者通过采诗官搜集的《诗》可以观风俗,知道自己执政之得失,正如“孟春之月,群居者将散,行人振木铎徇于路以采诗,献之大师,比其音律,以闻于天子。故曰王者不窥牖户而知天下”。周代设有采诗之官,在每年的春天,就会到民间摇着木铎去收集歌谣,采诗官认为优秀的作品,搜集起来进行整理,然后交给太师,太师组织人员将这些诗谱曲,吟唱给周天子听,以便作为周天子施政的参考。《诗经》有各地歌谣《风》(160篇),作为贵族、朝廷的公事、宴席上演奏的音乐歌词《雅》(小雅74篇、大雅31篇),用于朝廷进行祭祀的乐歌《颂》(40篇)。对于直接讽刺、抨击当政者的民间诗篇,采诗官也不会收集,但是透过某些诗篇的表面,深能“观其诗”而“知君政善恶”直言不讳地批评政治是很难的,因为那样只会让当政者产生抵触感,所以诗中采用比喻暗示,使人们也能“知君政善恶”。
中村兰林在《读诗要领》中强调,在读《诗》的过程中,要通过《诗》的表述,体察时政的优劣,这从另一个角度告诉我们:流传之《诗》,一般会体现统治者的意志,与统治者的意志相违背之《诗》,一般不会流传至今。中村兰林在《读诗要领》中根据《史记》《汉书·艺文志》《隋书·经籍志》等书籍,以及孔颖达、欧阳修、郑樵、朱子发、马瑞临等人的关于“诗删次”的言论及其争论,说明了许多诗篇并没有流传至今,流传至今的《诗》是经过“诗删次”之后而保留下来的,当然在“诗删次”的过程中也删掉了重复的诗,也不能否认在“诗删次”的过程中,也删掉了与统治者思想直接违背,不利于维护统治者利益的诗。例如,中村兰林在《读诗要领》中列举:“《史记·孔子世家》曰:古者诗三千余篇,及孔子,去其重复,取可施于礼义者,三百五篇……《汉书·艺文志》曰:孔子纯取周诗,上采殷下取鲁,凡三百五篇……《隋书·经籍志》曰:夏殷以上,诗多不存。孔颖达日:……司马言古诗三千余篇,未可信也,据今者及亡诗六篇,凡三百一十一篇。而《史记·汉书》云:三百五篇……”
对此,中村兰林认为:“古者诗三千余篇,何其多也,其所删此止三百十一篇,何其少也。或以为三千之说未可信也。或以为三千之数未可为非也,或以为夫子无意删之,唯取得其声者也,或以为所收者逸而所删者存也,众说纷纷,未见定论。夫生乎千载之下,而议乎千载之上,宜乎其说之不归于一也。以余观之,诗果三千篇邪?……其雅驯者往往所逸,而猥陋者多在所存,亦吾所不解也。得其声者而取之志言,复有何证左,吾不敢信也。”
中村兰林认为,中国古代流传的《诗》,曾经删减了的数目证据不足,但是在流传过程中有“诗删次”是确定的。“诗删次”能透视出“君政善恶”采诗官派遣、采诗也能显示“君政善恶”“或漫采以足其敷者”。在采诗的过程中,采诗与采诗官的主观因素有关:而采诗官的任命也与当时的朝政有直接关系,故而能昭示“君政善恶”。故而读《诗》能体会“君政善恶”。
三、读《诗》纲领之三:读《诗》须知“诗”之“经”“纬”
中村兰林认为,读《诗》的纲领之一是读《诗》须知“诗”之“经”“纬”,他在《读诗要领》中指出:“六义之说,权乎于周官,敷衍乎大序,后之言诗者从焉。今会通众说而言之,风雅颂,乃诗之体而为经也,赋比兴乃诗之辞为纬也。”中村兰林认为:“风雅颂”是《诗》之“体”,作为“经”;“赋比兴”是《诗》之“辞”,作为“纬”。“风雅颂”是《诗》的体裁,“赋比兴”是《诗》的做法。中村兰林认为,在读《诗》时,以《诗》的体裁为“经”,以《诗》的写法为“纬”。关于“风雅颂”“赋比兴”,唐朝经学家孔颖达认为是“三体三用”,“风雅颂”为“三体”,而“赋比兴”为三用,即“赋比兴是诗之所用,风雅颂是诗之成形”。中村兰林在《读诗要领》中指出:“周礼大师教六诗,曰风,曰赋,曰比,曰兴,曰雅,曰颂。以六德为之本,以六律为之音。诗大序曰:诗有六义焉。一曰风,二曰赋,三曰比,四曰兴,五曰雅,六曰颂。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主文而谲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故曰风……言天下之事,形四方之风,谓之雅……颂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赋之言铺,直铺陈今之政教善恶……比者比方于物,兴者托事于物……兴者起也,取譬引类,起发己心。”中村兰林利用我国古代的典籍,说明了“六诗”“六义”。有学者认为,“六诗”是关于《诗》不同的传述六种方式,“风”和“赋”是诵《诗》的方式,“比”和“兴”是歌《诗》的方式,“雅”和“颂”是奏《诗》的方式。“六诗”“六义”是关于《诗经》的两个基本的问题。有学者认为,“六诗”“六义”实质是一样的。
中村兰林在《读诗要领》中指出:“所谓雅颂者以乐节言之,而其音其体一若此者,名之曰雅颂,是被诸管弦者也。今程氏之说,辨析周悉,多可从者,而周召之有南称,从前所说亦未为稳,程氏独断乎以为乐名者,实可谓卓见矣,而二雅就其政言大小言正变者,证诸其诗。诚有不合者,而未敢信其必然,则郑章二氏之所议,有不可得免者矣。
按《吕览·音律篇》有言,曰涂山氏之女,待禹于涂山之阳,乃作歌。歌曰:候人猗兮,实始作为南音,周公及召公取风焉,以为‘周南‘召南,是亦南为乐名之一证也,意者程氏或本此等而言欤。”“经”与“纬”是相对的一组概念,中村兰林认为:“风雅颂”是《诗》之“体”,为“经”;“赋比兴”是《诗》之“辞”,为“纬”。
四、读《诗》纲领之四:读《诗》感触“诗”之教
中村兰林认为《诗》者,“劝惩”是第一要义,读《诗》的要领之一就是感触其“诗”之教。中村兰林在《读诗要领》中指出:“诗之为用,以观风俗,以识人情,达其政事,施其声乐,而劝惩之说,古未之闻,但观汉王式谏昌邑王以《诗》之言,则是以劝惩而为说者也。自是而后,隋书少发其义,宋欧阳氏又以是言圣人之教,而至朱子盛倡之,于是乎,后之论诗者,皆以劝惩为第一义。无复措异辞乎其间,夫劝善而惩恶。”《诗》之“劝惩”就是启示人们扬善抑恶,读《诗》要深入体会“诗”之教。
中村兰林在《读诗要领》中引用了《论语》《汉书·儒林传》等典籍中关于“诗教”的论述,也关注了荀子、欧阳修、游定夫、朱熹等人关于“诗教”的阐释,从而强调了读《诗》体察“诗”之教的重要性。例如,中村兰林在《读诗要领》中指出:“《论语》:‘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子曰:《關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礼记·经解》:‘孔子曰:入其国其教可知也,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而不愚,则深于《诗》者也。荀子曰:‘诗者中声之所止也。……《汉书·儒林传》曰:王式字翁思,为昌邑王师,昭帝崩,昌邑王嗣立,以行淫乱废,昌邑群臣皆下狱诛。式系狱当死,治事使者责问曰:师何以亡谏书?式对曰:臣以三百五篇,朝夕授王,至于忠臣孝子之篇,未尝不为王反复诵之也,至于危亡失道之君,未尝不流涕为王深陈之也。臣以三百五篇谏,是以亡谏书。使者以闻,亦得减死论。《隋书·经籍志》曰:诗所以导达心灵……故诵美讥恶……以存劝戒。欧阳永叔曰:诗之作也,触事感物,文之以言,美者善之,恶者刺之……著其善恶以劝戒,此圣人之志也……作此诗述其事,善则美,恶则刺,所谓诗人之意者本也……查其美刺,知其善恶,以为劝戒,所谓圣人之志本也……朱子曰:诗者人心之感物而形于言之余也,心之所感有邪正,故言之所形有是非……善者师之而恶者改焉,是以其政虽不足以行于一世,而其教实被于万世,是则《诗》之所以为教者然也。”中村兰林将我国的典籍以及我国著名思想家的言论作为依据,反复论证读《诗》要明白其中“诗”之教,即读《诗》者通过感悟而规范自己的言行,并且《诗》之教的效果在愉悦的情绪中实现,因为,“《诗经》中富有:‘切磋琢磨‘琴瑟相和等名言、名句”。《诗》亦容易感染人,“原来礼仪威仪之物,多存于《诗经》,此非单纯外形之装饰,而是深入内心,使内心美自然表于外,影响人之内心,人之感美性使人为美为善,久而久之某日成为某种法则,进而从外部给人以约束,从道德加以规范”。
中村兰林指出:“盖圣人之教,千言万语,莫非使人择善而执之,恶、不善而改之也,大抵以理义告之,时有难入者,而就人情喻之,多易感者,此自然之势也。今夫《诗》者或兴于怨刺,或发于忧思,或愤郁之所蕴,或喜乐之所劝,皆陶冶于性灵,而出诸其口者也,人人同具此情况,而不可得已,则其感而入焉者,安得不深且切也,是以世之读《诗》者,苟遇其善者也,岂无感发兴起,以生其善心者乎,苟遇其恶者也,岂无渐惧修省,以格其非心者乎,其所得于《诗》,于是乎为大矣。然则圣人之存教,也未必无劝戒之意,而后儒之所言,实发圣人之蕴者欤。”一般认为“教”的含义就是“教育”或者“教化”,关于“诗”之“教”,就是《诗》中蕴含了抑恶扬善,给人以引导、劝诫,使人向善、憎恶。读《诗》就会感触《诗》中所蕴含之感召,陶冶情操。学《诗》之教既包含“上”对“下”的教化,也包含“下”对“上”的劝谏,这就是广义的《诗》之教。“温柔敦厚,乃是带有社会性,用以教人涵养性灵、调和情感的,所以称为‘诗教”。
五、读《诗》纲领之五:读《诗》体察“言何志”
“诗言志”之观点,在我国古代就有之,并且“诗言志”在我国有多种多样的阐释。“志”的本义是“志向”,即“心”之所向。《说文解字》解释为:“志,意也;从心,之声。”人们对“诗言志”的解读有所差异、不尽相同。中村兰林认为,“诗言志”指诗作者通过“诗”表达人们的志向与愿望,认为读《诗》要能体会诗作者表达的“志”是什么。中村兰林运用我国典籍中阐释的“诗言志”,认为读《诗》体察“言何志”是读《诗》要领之一,他在《读诗要领》中指出:“书舜典曰:‘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天下篇》)说苑曰:‘善之故言之,言之不足,故磋叹之,磋叹之不足,故歌咏之。夫《诗》思然后积,积然后满,满然后发。(《贵德篇》)王伯厚曰:‘虞书言,诗言志。自后夔以来,五声八音,所用以为乐,皆主于《诗》。舜作歌以谨天命,而皋陶乃赓载歌,世治而相勉以善也。五子述大禹之戒为歌,世乱而相戒以恶也。列子言:‘立我蒸民,莫非尔极。尧之时所谓诗也,书大传言,日月光华,弘余一人,舜之时所谓《诗》也。”中村兰林认为,读《诗》读懂诗人写此诗的目的,弄懂其言何“志”。在读《诗》时,首先领悟诗的意境,透过作者的思想和情感表达,体会作者想表达的志向,即“体其情”“知其意”,尽可能准确地把握诗中表达的思想中包含的情感内涵。阅读《诗》,通过“读”,要体察所读的《诗》是乐诗还是哀诗,明确作者写了什么、用什么方法抒发的情感、抒发了什么样情感、表达了什么样的情感、表达的思想意图是什么。中村兰林认为,鉴赏古诗只有体察了《诗》作者的这首“诗”言何“志”,才会有读《诗》的正确的方向;反之,读《诗》就可能进入误区。每个人都会有内在的性情,也有外在的志趣,内在的性情通过《诗》抒发,用文字发其心所蕴含之意,诗人心情有喜怒哀乐,用过诗的言辞就会表露出来,即动于心而发于言。
中村兰林在《读诗要领》中认为“诗言志”,即“汉诗”以物寄托“志”。中村兰林以朱熹的理论为论据进行了说明,指出:“朱子曰:‘……须是看他诗人意思好处是如何,不好处是如何。看他风土,看他风俗,又看他人情、物态。只看伐檀诗,便见得他一个清高底意思;看硕鼠诗,便见他一个暴敛底意思。”江户时代是朱子学备受推崇的时代,中村兰林论述《读诗要领》,多次引用朱熹论《诗》的观点,并且把朱熹的言论奉为金科玉律加以推崇,进而阐释了他自己的观点。中村兰林在《读诗要领》中阐释“诗言志”之纲领,不仅引用了朱熹的观点,还引用了我国汉代出版的《汉书·艺文志》。中村兰林在《读诗要领》中说:“《汉书·艺文志》曰:‘诗言志,歌咏言。”_由此可见,“诗言志”并不是中村兰林的创造,而是中村兰林在阐释读诗要领之时,也对我国古代读诗之纲领的汲取,因为“诗言志”是我国古代诗学的古老命题,《左传》中有“诗以言志”、《尧典》中有“诗言志”、《庄子·天下篇》中有“诗以道志”、《荀子·儒效》中有“《诗》言是其志也”等,也就是说我国古代也一直把“诗言志”看作诗论的“开山纲领”。中村兰林认为:“不可不读《诗》本义也,不可不读《诗》记也。”故而,中村兰林不仅读《诗》,还研究了我国古代关于《诗》的大量佳作,在此基础上,总结出自己读《诗》之纲领。
六、总结
“江户时代的(汉)文学概括地说,是儒者的文学”。江户时代的汉学者中村兰林,不仅对中国古代的《诗》进行了研究,还对与中国古诗有关的理论都进行了研究。中村兰林博览中国古代的群书,尤其钟爱宋学,特别推崇朱子学,然而“中村兰林信奉宋学,但不盲从,有自己的真知灼见”。江户时代朱子学派之《诗经》学极为兴盛,中村兰林在《读诗要领》中引用了诸多中国典籍,然而引用朱子的观点最多,并且对朱子的观点进行了诠释,并阐释了自己的观点。中村兰林对引用的其他中国思想家、哲学家的观点也进行了分析,提出了自己的见解。中村兰林强调,读《诗》须反复咏诵、“观其诗”而“知君政善恶”、读《诗》须知“诗”之“经”“纬”、读《诗》感触“诗”之教、读《诗》体察“言何志”。中村兰林的《读诗要领》在江户时代的文学界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责任编辑 王洪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