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春
这年龄的行走,像上海表或瑞士表,你一天不戴它,它就停了;你戴厌了它,把它丢在书桌上或抽屉角落,蒙上灰尘。但它并非真的不动,并没有停止,它以自己的神秘方式在内部行走,分秒不误,只是你不再看见。但你听得见。某一个夜晚,失神的时刻、疯癫的时刻,你又把它翻出来,举到耳边,你听见它的齿轮依然在清脆地嘀嗒嘀嗒响。这就怪了,日期和时间都不对,哪里来的动力?你赶紧调校,于是“表面”又回到日常生活中。你重新喜悦地将表扣于手腕,如今你戴上它,却只为取下来,因为时间教会你一些奥秘。
他们将农具一件一件地擦拭干净,摆在院内,盛行就给这些农具画“肖像”(静物)。反复尝试视觉语言,直到它们仿佛从时光的深处返回,单纯矜持地站在那儿;它们已脱离劳动现场,洗净脚手放下裤腿靠在草坪或禾场上休息,甚至换了一套好衣服,准备进城,进到如此苍白、变异的现在,它们刚要对售货员像隔着田畈似的嚷道买什么,比如尿素,土布料,爆竹,草纸,一两斤肥猪肉,却从光亮的手柄、刃口吐出珍珠,钻石,金,银,红铜,白米,麦粒,玉榴,土豆,麦芒,稻花,红花草,猪草以及一切珍贵的东西。它们开口说话,这些神的器具本身就是神浑身溢出能力和美。盛行从未如此质朴地劳作,不必兼顾空虚躁动的一端。林惠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照顾他一日三餐和安睡。盛行在深泉中涵泳。他们有时热烈地互换,但大部分时间只是平静地相偎,在山区越来越长的秋夜。按照易经和古礼,冬至日才是乾阳之始,这一卦叫复,有君王之象,盛行也的确从此时此地悟入心王,虽然他说不出这名字,也没有膜拜他,但往后的日子,不管在武汉、北京、纽约还是世界任何地方,他的心中总端拱着这位创业的主,以王道统治他的生活世界直到临终脱下微服戴上冠冕。
此平地之高,各景点安如巢,就是历史也挂起了牌子。
唯潇然的感觉是最新发现,我为一超越的你,为一陌生、一无知而苦。
临渊而栗,登高而壮,归居而自厚。我在鼎沸、上扬的坡道上。我的人
在层层店铺、穿梭的身体间潇洒,边走边饮。
若行若停的自适,浑然不觉山风拂面。
而千米之下的电脑桌,停在39℃,与我隔四百盘,三小时的车程也。
而悟,也就只降一点热。
牯岭别墅在庐山的秀额,名人都不在了。你们造出的,也敌不过爬山虎的小手。
什么声音在磕着,无所不在地磕着。应不是饮露的高士,这些自美的蝉胸腹间的共鸣箱。
他试了试一枚老叶的爱情,叶脉扎口。从墙角到恰当地看到月亮的地点,他在岩石上留下的痕迹像创世纪。他的肚子惹出的那场洪水和逃亡路線,哈巴狗似的跟在身后。他说他婉拂了那一家子的好意,忍在湖底逃过死劫———代价是:湖水的重压使他缩小了好几倍!他也不妨在自制的小屋内扬扬得意!
时代的滔滔使他难堪,他也哀叹无力回天,像大多数读书人那样;但是“强势的”希望让他更尴尬:“一对一的,这怎么可能!”他从来就习惯于面对复数,比如“星空”,或“众生”,因此当那人出现时,他就自然而然地掉转崇高的枪口,开口说:“我们!”
他的内分泌失调。痛风的脚,忍受着宇宙的箭射入。他透过树叶偷看月光投在地上的斑点。被他紧紧拢在怀里的双手,有时竟不争气地从巴望的额头上伸出来,向上苍做出某种姿势,他赶紧运气功,将不可挽回的手臂变成半透明的、警惕的触角。无边的夜中,他的身体缩成一个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