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光羲诗歌与道家思想的契合

2020-08-20 06:29李童韩茂修
文教资料 2020年16期
关键词:田园诗道教

李童 韩茂修

摘   要: 储光羲作为唐代著名田园诗人,其人生观念和文化精神深受道家思想影响,道家从理论发源开始就崇尚自然,独特的审美观念与对“道”的妙悟深深影响了储光羲的诗歌创作。本文通过对储光羲诗歌的文化阐释与文本研究,探讨道家思想对储光羲玄远真逸的创作观念和质朴自然的田园诗风的影响,以便进一步研究道家文化的意蕴发展。

关键词: 储光羲    道教    田园诗

道家的审美旨趣强调对自然生态的追求和赞赏,在道家文化精神中,以人与自然和谐统一、融洽共生为高级的生命存在形态。自然世界是诗人们追索宇宙、探知人生、认识自我的对象和载体,也是人们思维方式、理想建构、灵感创造的起始点。储光羲曾隐居终南山,其诗作以描写田园山水著称,内容多反映隐逸思想,思想观念明显流露出老庄道家思想的基本观点。本文拟围绕储光羲的诗歌作品,通过对其诗歌塑造内容、人生观念及创作风格三个方面进行剖析,以期寻绎储光羲对道家思想文化的接受与反馈。

一、储诗塑造的田园世界与道家思想的契合

在道家思想中,老子以“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道德经》第二十五章)的大美观念提出了天地自然之虚无,并将自然看做是亘古不变的永恒规律和相通法则。庄子在《天道》中曾说:“与天和者,谓之天乐。”(《庄子·天道》)道家理论主張人们归于自然,大力倡导的朴素之美,也就是自然的生态之美。储光羲作为田园诗派的重要代表诗人,其思想观念深受道家文化影响,大美思想成为根植在文化精神之中的一种特殊文化记忆,其诗歌创作中明显流露出“天乐”的思想观点。在《终南幽居献苏侍郎三首时拜太祝未上》其三中,“卜筑青岩里,云萝四垂阴。虚室若无人,乔木自成林。时有清风至,侧闻樵采音。凤凰鸣南冈,望望隔层岑。既言山路远,复道溪流深。偓佺空中游,虬龙水间吟。何当见轻翼,为我达远心”。诗人在谋篇布局中把握了自然山水的清朗神韵,以“青岩”“云萝”“乔木”“清风”等自然景色为铺陈景色,从清静纯洁的境界中透视出道家道崇尚自然的审美灵趣。偓佺是古代传说中的仙人,能飞行逐走马,《列仙传》中就有“偓佺饵松,体逸眸方。足蹑鸾凤,走超腾骧。遗赠尧门,贻此神方”。(《列仙传·偓佺》),诗人以幽居之地享偓佺虬龙之畅游,可见其对庄子“乘物以游心”之观的接受与反馈;“何当见轻翼,为我达远心”一句体现了诗人遵从道术,追求天人合一的人生观念,“天乐”之心就是以“自然放任”的精神观照自然万物,只有尽可能地顺从自然之道,才能够实现“游心”,达到所谓的心灵自由和自我解放。从道家的“大美”观念来说,这种“游心”之美体现了道家对自然的态度。

“无为”之用在老庄道教体系中具有重要影响力,是思想自在的自然体现,也是“道”的外在体现。通晓“无为”之用的人,才有可能实现对“道”的体悟,有可能达到“无己”“丧我”的生命境界。“无为”实际上是不执着于为,万法以自然为妙,才能达到高度的自由和美。陈铁民在《储光羲生平事迹考辨》中考证,储光羲于开元十一年(723)离乡至长安,开元二十一年(733)弃官归乡,隐逸思想成为他长期的精神寄托。据考证,与储光羲交好的文人中,大都与道教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如与其交往颇深的王维、裴迪、贺知章、薛据等,皆好隐逸生活,或隐居终南,或求仙问药,不仅做到“忘形”“忘功”,而且做到“忘己”“忘为”,这才是道家提倡的“无”的境界。在储光羲的诗作中不难看出其蕴含的“无为”的隐逸思想,《题太玄观》中的“所喧既非我,真道其冥冥”既表现出了诗人悠然自得的样子,又体现了其隐逸文化与人生境界呈现出的整体性,也是其田园诗呈现的风格特色与道家思想。《泛茅山东溪》中的“而我任天和,此时聊动息”一句表达了诗人对辞官归乡后恬淡生活的感慨。所谓“故敬之而不喜,侮之而不怒者,唯同乎天和者为然”。(《庄子·庚桑楚》)“天和”即自然和顺之理,可见道家思想中的“无为而为”既是生命本体,又是一个具有超越性的精神世界。自然的田园世界被融入哲学和美学中,森罗万象的大自然在诗人眼里成为无为的人生态度和精神追求,表达出了自己对于“大美”之道的理想形态。

二、储光羲人生观念与道家思想的契合

老庄道学以“至乐无乐”、顺应时势、无我超脱作为人生的最高境界和应有的人生态度,认为人世间宦海中所谓的荣耀都只是无谓的虚幻。道家认为只有摒弃功名之欲,从世俗的束缚中解脱,以无我的境界、纯然的人性、洒脱自由的心灵体察自然世界,达到超越生死和时空的“逍遥”,才是人生之乐,这一点在储光羲的诗歌创作中透露出的人生观中可见一斑。

《庄子·外篇》中“庄子鼓盆而歌”的故事讨论了关于生死的具有终极价值的问题,提出了“至乐无乐”的人生观。生老病死是只要人存于世便必须面对的,庄子极力说明疾病、死亡等痛苦都是人类必须面对、无可躲避的自然法则,只有顺其自然才能得到人生之至乐。储光羲的诗歌中融入有道家的至乐无乐的美学命题,以自然现实的存在状态为美的最高形式。如《渔父词》:“泽鱼好鸣水,溪鱼好上流。渔梁不得意,下猪潜垂钩。乱荐时碍楫,新芦复隐舟。静言念终始,安坐看沉浮。素发随风扬,远心与云游。逆浪还极浦,信潮下沧洲。非为徇形役,所乐在行休。”潮信中的渔父静心垂钓,诗人肯定其超脱的生命姿态,希望自身能不为形骸所拘束,不被功名利禄所牵制、支配,而以修行为人生最大的乐趣,这是一种对生死的超脱。所谓“至乐无乐”表现在储光羲的人生价值观中是一种存在于永恒的高级审美旨趣,是以“道”为基础的自然之情。

庄子在《秋水》中假托孔子之言:“我讳穷久矣,而不免,命也;求通久矣,而不得,时也。当尧舜之时而天下无穷人,非知得也;当桀纣之时而天下无通人,非知失也;时势适然。”(《庄子·秋水》)据谭优学《储光羲行年考》,储光羲的人生几经沉浮,几次辞官以实现隐逸避世之志,在宦海中官至监察御史,但终难有作为。在天宝十四年的安史之乱中,储光羲因接受伪职,而史传不载,仅在《唐才子传》《唐诗纪事》等书中可见其小传。道家理论认为,任何个体都无法逾越时代社会的规约,逃脱不了命运规律的影响,人生遭逢几番巨变的储光羲,在人生观上也趋于道家所讲求的顺应时势,行乐而为。《牧童词》:“不言牧田远,不道牧阪深。所念牛驯扰,不乱牧童心。圆笠覆我首,长蓑披我襟。方将忧暑雨,亦以惧寒阴。大牛隐层坂,小牛穿近林。同类相鼓舞,触物成谒吟。取乐须臾间,宁问声与音。”诗人观牧童放牛的适意自然的景象,发出了应及时行乐的人生感叹,透露出了对牧童的羡慕之情。外部社会是客观而不可逆的,所谓“命”和“时”都是脱离于人的天道,储光羲认识到个体的无能为力,在自我消解的过程中走向了对生命真我的返璞,是一种道家思想中的人生哲学。

《庄子·齐物论》提出的“吾丧我”主张回归人自身的本源状态认识自我,道家所追求的精神上无碍无挂的超脱自由的人生境界也融入了储光羲的诗歌中。储光羲的诗作明显具有欲从各种功名利禄、仕宦纷争中解脱,追求独立精神人格的思想意识。《过新丰道中》:“西下长乐坂,东入新丰道。雨多车马稀,道上生秋草。太阴蔽寒陆,莫知晚与早。雷雨杳冥冥,川谷漫浩浩。诏书植嘉木,众言桃李好。自愧无此容,归从汉阴老。”诗人见到新丰道的秋草与川谷,对悠然自得、不为世俗所劳的淡然生活心生无限向往,运用《后汉书·逸民传》中的典故,毫不掩饰地表达自己的隐逸之志。道家主张从无我的境地认识自然之美,储光羲的人生理想受此影响,渴望走向自身存在和自然世界的相互融合、人与道的和谐统一,向往归于平静的隐居生活,还原完全本真的、自由的人格状态。

三、储诗整体风格与道家精神的契合

储光羲以书写山水田园诗歌见长,内容多描写恬静的山水田园风光和农村农事的场景,据统计“储光羲今存的二百二十八首诗中,有一百四十四首属于山水田园诗,占其诗歌的百分之六十五左右”[1](17)。后人多将其归入唐代山水田园诗派,并与王、孟并称,高棅在《栾城遗言》中就评价其“高处似陶渊明,平处似王摩诘”[2](138)。沈德潜《唐诗别裁》卷一中也云“太祝诗学陶而得其真朴,与王右丞分道扬镳”[3](17)。就总体风格而言,他的诗歌多流露出的质朴淳雅气质,用平实无华的语言书写自然之景,表达对田园的真切向往之情,于闲逸中表达出高雅的格调。殷璠在《河岳英灵集》中评价其诗说:“格高调逸,趣远情深,削尽常言,挟风雅之迹、浩然之气。”[4](213)如此冲淡平和、质朴清雅的诗歌风格呈现出储光羲在出入官场、时代风云变幻下的内在心灵活动,牵扯到其在道家文化影响下对自我生命价值的理解,是对道家精神的一种潜在回应,成为人生视野的一部分。

储光羲的诗歌意境多清新明丽,融入了道家的美学思想。“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道德经》第二十五章)“道”是道家的思想核心,“道法自然”中的“自然”既指大自然,又指顺其自然,在此影响下的文学多以空蒙的山林、田园为意象,文本风格清新淡然。平静安适的自然田园是道家文化独立精神影响下的产物,储光羲的诗歌创作在大量以自然为创作背景的淳朴书写下,自然而然地浸润出崇尚自然的生态美学思想。如“恬淡無人见,年年长自清”(《咏山泉》)的山泉、“立如依岸雪,飞似向池泉”(《池边鹤》)的野鹤、“步栏滴余雪,春塘抽新蒲。梧桐渐覆井,时鸟自相呼”(《闲居》)的独居之所……诗人无论是兴致而来寄情山水,抑或偶然所见有所感兴,都能以道家的审美趣味去创作,以物之品性喻自我之脱俗的志趣,以景之明净暗示诗人超凡的个人心性,在诗歌的肌理中萌发出独特的精神品格,表现出淡远的美学特色。

在道家文化精神影响下,白描的手法、质朴的语言、五古的表达同样孕育出淳雅质朴、冲淡平和的诗风。徐复观在《中国艺术精神》中认为:“淡的意境,是从庄学中直接透出的意境。……淡由玄而出,淡是由有限以通向无限的连接点。顺乎万物自然之性,而不加以人工矫饰之力,此之谓淡。……由老庄‘虚‘静、明之心所观照的世界,一定是清明澄澈的世界。”[5](275)如其所述,文人创作中冲淡平和的诗歌风格受到道家“不加以人工矫饰之力”的审美理想的影响。储光羲在创作中不添附华丽辞藻,而用近乎古拙、简练的方式,以五言古体进行白描书写。如《游茅山五首》《田家即事》等著名诗篇,以五古抒发志趣,摒弃浮华的铺陈,更适于诗人营造恬淡气氛,抒发在道家玄远精神的观照下诗人对生命的方式的思考。可以说,道家文化精神影响并支撑着诗人的生命形态,蕴含在储光羲的个人文化精神中,使其在对于社会既成规则的不满和回归自我的渴望中创作出了质朴轻逸的山水田园诗歌。

由此看来,储光羲的田园诗歌中有鲜明的道家生态美学思想和追求理想社会的人生态度,道家思想作为储光羲人生选择和诗歌创作中至关重要的内在因素,对本人的诗歌特点和思想内核起到重要的导向作用,这样的接受风格对后世田园诗歌创作有重要意义,值得我们关注和思考。

参考文献:

[1]朱敏杰.储光羲诗集校注[D].西安:西北大学,2012.

[2]高棅.唐诗品汇[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3]沈德潜.唐诗别裁[M].北京:中华书局,1975.

[4]李珍华,傅璇琮.河岳英灵集研究[M].北京:中华书局,1992.

[5]徐复观.中国艺术精神:第1版[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

基金项目:江苏大学2019年大学生实践创新训练计划项目,项目编号:201910299107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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