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炜
厖,意为长毛狗,这个古雅的字,在莫干山估计只有周庆云会用,一如他题在剑池摩崖上的“邍”字,一般人不识。花厖,是一只花白犬,面长而貌驯,育于莫干山天池寺。天池寺的历史资料里当然不会为花厖留下只言片语,但在中国传统文化里,古刹从来不只是禅修之所,也是涵养多元文化的天地道场。在讲花厖的故事前,不妨先来探访一下花厖的出生地天池寺。
天池寺,在莫干山腰,为元代古刹。山门前有一棵银杏树,干霄拔地广庭中,苍然可爱。明嘉靖间,玉芝禅师曾邀王阳明莅寺讲学,并环寺点仙锯板、卧仙石等十二景。“天池水湛泻金刹”“登临却爱超凡客”,玉芝禅师既通经籍,又谙诗文,王龙溪、徐文长、唐一庵、蔡汝楠等名士皆与往还。衲子纷纷慕名追至,渐成丛林。天池寺的历代住持大多是临济宗宗主,传至印月禅师已是临济宗第三十九世。经过太平天国之乱,殿宇已毁,仅存旁屋,赖其辟室训课传经,兼执医,使古刹香火不断。待印月禅师的弟子得一和尚主寺,勤恳节俭,立志兴建大殿。1920年,蒋维乔居士游莫干山,发现全山只此一寺,“寺基荒寂,只一僧,名得一,年六十有九……精神甚健,与之谈,宗说融通,滔滔不绝,不图于此乃遇斯僧,方外未尝无人也”。同年,周庆云始作山游,遇得一和尚正施大殿工作,惜未竟志而化去,葬玉芝禅师塔之下,周庆云题墓碑“天池寺重新大殿得一和尚之墓”。
作为中外避暑人士必访之处的天池寺,每届夏令人稠且杂。西方人拍摄的莫干山老照片中,就有一张碧瞳绅士、夫人与中国轿夫模样的当地人在天池寺山门前的合影,正中站立若有所思者可能就是得一和尚,他们以这种同框的方式定格对东方文化的着迷。文化人有个习惯,就是每到一地,要是有寺庙,有书店,总是不肯轻易放过。要是轻易错过了,心里就会感到很遗憾。周庆云、施醒园未尝不是如此;张静江、黄膺白者,寺之稔客。1928年重定莫干山避暑地界址,其东北界至天池寺,莫干山管理局局长赵才标、警察所所长杨中权会商村里长姚桂林,就天池寺劝募扩新以壮观瞻,而周庆云被推为主事者。等到群屋称是,红墙绀宇,焕采一新,周庆云亲撰《重建浙江天池寺碑记》《天池寺禅宗记》两碑,使后之览者知其渊源所自。作为天池寺看护犬,花厖阅人无数,深谙周庆云是大善人,与莫干山结着深缘,一日,忽随他至蘧庐,逡巡不去。于是蘧廬便有了古诗里“瑶瑟声沉闭绿窗,月明空吠隔花厖”的意境。
当地人对犬明显没什么感情,看家护院是犬的本职,对大部分山民而言,对犬表达爱怜近乎奢侈。周庆云则不同,他把花厖当成蘧庐的成员。西方人从小就念“一只猫”(A cat),“一只狗”(A dog),“一个小孩”(A boy),猫呀、狗呀、小孩子呀,都是看得见的。民国小学一年级课文一度不尽相同,第一课课文是:“狗,大狗,小狗。”第二课是:“大狗叫一叫,小狗跳两跳。”诚如夏丏尊在《学习国文的着眼点》中所述:“那时先生学着狗来叫给诸君听,跳给诸君看,又在黑板上画大狗画小狗,对诸君讲狗的故事,诸君心里又想起家里的小花或是间壁人家的来富,整个的兴趣都被内容吸引去了……”
花厖极有灵性,能效忠,善伺主意,凝视时更是一派严肃而认真的样子,暮夜稍有动静,辄吠而警觉,胜守夜司更者多矣。有一次,周庆云想去山前安息会温宅,花厖竟能猜出主人要去哪里且导之前行。无怪周庆云要遣长孙周世达为花厖拍摄一张《乌云雪姿》小影,制成明信片,吟以美之。周庆云的老友戴振声读过《花厖吟》还和了诗:“也欲良禽择木居,黑衣宿卫守精庐。吠声如豹警山贼,责重防奸侮莫予。久听梵诵伴禅师,摇尾何来若有知。功狗胜人忠事主,花奴呼取状雄姿。”
莫干山中原有虎、豹、野猪,花厖懂得分辨,因为它本能地知道这些动物生来就高大威猛。虽然它和狼是表兄弟,但它的性情已大变。对于花厖的后代们,虎豹已是古老的传说了,如同龙凤之于人,这些神兽是踩着祥云的。至于野猪等,近数十年也罕见,不再是山中一霸。某种程度上,花厖的后代们已不必担心自己逊色于其他动物了。
犬者,盖人之良友也。最近又听到一个忠犬故事,裸心堡主人高天成夫妇在设计裸心堡的徽标时,顶端图案就是他们最初来莫干山时的三条看护犬——White sock、Bossy、Bojangle,而今还有三个小院以三只狗的名字命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