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延之
九尾狐,瑞兽。性情温婉,喜人世间繁华。《山海经》中记载:“青丘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蛊。”
狐五十岁,即可变化为妇人;百岁可变为妙龄少女;五百岁成神狐,能知千里外事,卜前世今生。千岁能通天,称作天狐。
民间传说,每逢元宵佳节,群狐们化身为绝色女子,来到山下的灯会游玩。如果遇到倾心的男人,狐妖则暗中做法,助他平步青云,考取世间的功名。
倘若,那男人日后变了心。
他便会在月圆之夜,无比凄惨地死去。
这是一场奇怪的宴会。
月明如水,倾泻在群山环绕的山谷之中。瀑布飞流直下,在山石上激起无数水花。水汽氤氲,雾气蒸腾。侍者将桃木制成的酒殇托在荷叶上,顺着溪流漂到宾客们的身前。
溪流涓涓,汇入谷中的湖泊。湖面如镜,倒映着其中的亭台水榭。
楼阁采用歇山式样,檐下玲珑挂落,大红灯笼高悬。
临溪的栏杆上倚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妇,她身着紫红色金丝绣边襦裙,梳着游乐鬓,手捧一柄玉如意。老妇的身后,站着七八位年轻女子,头戴花笄,着桃红、杏黄、绛紫色衣裳,个个风姿绰约,明艳动人。
那书生正坐在溪流对面,靠在白猿背上自顾自地饮酒。
怎么下山以来,遇到的都是些怪人。我心里想着,从面前的琉璃盏里挑了块灯影牛肉丢给白猿。
白猿嫌弃地看了我一眼,背过身去。书生一个趔趄,酒洒了一地。
李念安笑得花枝乱颤:“它喜欢桃子的,你个木瓜脑袋。”
此处与白帝城相距不远,我隐约能听到浩荡江流。
半个时辰之前,我与李念安在永安宫中诛杀河童。正要离开之际,却遇见了一名自称“湮”的书生。他背着一口奇怪的棺材,身边跟着一只巨大的白猿。
书生邀我们今晚共赴一场盛宴,为天下狐族做个见证。
还没等我们答应,就被白猿双双扔到了背上。月光下,白猿从屋顶跃到另一处屋顶。恍惚之间,我有种腾云驾雾的感觉。白猿奔跑的速度很快,我们越过城关,渡过长江,来到白帝城外的群山之中。
群山之间,有一座破落的祠堂。月光下,书生推门而入。
这祠堂看上去已经荒废许久了,楹联残损,神像蒙尘,唯有墙上的壁画鲜亮如常,栩栩如生。我看向壁画,上面画的是古时的流觞曲水之宴。
“引流引殇,递成曲水。”书生轻轻叹道。
李念安惊讶地看向壁画,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魂魄。我转过身,竟然看到画中多了三个身影——这不正是我们三个吗?再转过身来,眼前赫然是溪水、宾客与顺流而下的酒杯。
不知何时,我们已经身处在壁画之中。
钟鼓声起,宾客们渐渐安静下来。
“今夜,我胡氏一门宴请天下英豪,来此地做个见证。”
老太太站在亭中,不怒自威。声音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哎呀,老祖宗。这宴会才刚刚开始,您就这么认真,也不怕吓坏了客人们。依我看呀,不如让乐人们奏些曲子,等大家吃的差不多了,您再说也不迟呀。”站在老妇身后的那名红衣女子笑道。
“姐姐整日就喜欢听曲,我都听腻了。”
这次说话的是一位穿着鹅黄色袖衣的小姑娘,声音十分娇憨可爱。
“今夜月光正好,我们就来玩闭月令,谁输了就罚他讲个故事。”
闭月令是古时行酒令的一种,宾客们按照顺序依次说出一句不带“月”字的诗词,但又必须要有月亮,比如“呼作白玉盘”,现场作诗与吟诵前人诗句都可,若是有人接错或接不出来,便要罚酒三杯。
“如此甚好,刚才的确是老身太过着急了。”胡家老太笑道。
“那便依可儿所言,以闭月令为戏。我们就从……这位公子开始吧。”
老太太手中玉如意一转,径直地指向了我。
“长安一片月,万户……”
还没等我说完,亭里众妙龄女子们便哄笑起来。
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月”字,连忙自罚三杯,然后将白日里河童的故事挑重点说了,悻悻地坐回座位里。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李念安朗声道。
这是写嫦娥在月亮上与白兔为伴,思念凡间爱人的诗句。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
那书生讲完之后,还朝水中楼阁里的女子们作揖,引来一片惊呼。
“轻浮。”我低下头,用竹筷恨恨地戳着盘中的鹌子水晶脍。
“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有人接错了句子。
“喝!”眾宾客齐声应道。
酒至半酣,众人情绪渐渐高涨。这种行酒令越到最后越难,前人们的诗句都被搜刮干净,自己临时作诗显然又太难,最后几位都是直接罚酒。阴差阳错之下,我倒是听到了不少精彩的话本故事。
月光下,最后一位客人站了起来。
那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说书人。他五十岁上下,双目失明,身形佝偻,朝着湖面上凉亭的方向拜谢道:“谢夫人恩典,我已经很久没喝到这般好酒了。”
“既然如此,我便给在座的诸位讲一个狐妖的故事。”
说书人连罚三杯屠苏酒,从怀中掏出醒木。
丑时已到,圆月正盛。不知何时,湖面上已然搭起了一座高台。帷幕缓缓拉开,台上数十位演员均以油彩勾面,穿着各色戏服。随着说书人的讲述,那戏台上竟然真的演起了狐妖的故事。
“话说,柳州有个落魄士人,他在家中排行第七,人家都唤他作柳七。”
醒木一拍,一位身穿青色项衫,敷着粉面的清秀小生走到了台上。
“这柳七才思敏捷,诗画称绝,奈何时运不济,进京赶考三次都落了皇榜。却说这一日,正是京城的上元灯会。柳七与友人相约赏灯,却被人群冲散。”
李念安轻轻捣了我一下,用目光示意我向亭台水榭处看去。
亭内众女听得认真,那名穿着鹅黄色衣裳的小姑娘已经在老太太的怀里沉沉睡去,她身后露出三条毛茸茸的狐狸尾巴。
说书人还在说着,他的嗓音低沉而沙哑。
“柳七刚从人群中奋力挤出,便在金水桥边,看到了一位绝世的佳人。”
“她能有多美啊?有我漂亮么?”红衣女子高聲质问。
宾客们哄堂大笑,说书人顿了顿,继续向下说道。
“柳七坚信,那是他此生中见过最美丽的女子。她的眼睛,就像西域中出产耀眼的明珠,她的腰肢,就像春风里随风摇摆的柳条。
“她就这样倚在桥边,看着船灯从上游漂下。夜空中烟花绽放,那女子转过身来,对着柳七盈盈一笑。霎时间,柳七顿觉失了三魂七魄。他就这样痴痴地跟在女子身后,穿过永济坊,走过朱雀大道,从车马市右转,来到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大宅院。”
戏台上场景变化,已从金水桥边转到了三进三出的大宅院里。
“公子何必紧追不舍?”那女子袅袅地自内堂走出,向柳七道个万福。
“全因姑娘太过美丽,让小生魂不守舍。”柳七如实答道。
“那你便是怪我喽?”女子笑道。
柳七连忙辩解:“是在下失礼了,小生这就告退。”
“罢了,我看你这登徒子也着实有趣。我曾跟母亲说过,想要下山觅个如意郎君,你能保证今生一心一意待我么?”
“能!”柳七此刻已经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不假思索道。
“若是日后背弃,定让我受尽千刀万剐而亡。”
“那我们一言为定。”
恍惚之间,柳七觉得胸口处隐隐作痛。
胡氏老太面色铁青,那说书人却并未察觉,兀自地说着。
“自从那一日订了婚约,柳七便在女子府中住下。两人郎情妾意,真真是一对神仙眷侣。只是柳七始终有一事放心不下:他已离家三年,却并无功名榜身,自知无颜面对家乡父老。妻子知晓后,只是督促他早晚用功读书。
“俗话说得好,人逢喜事精神爽。那柳七先是在金水桥边偶遇佳人,第二年果真揭了皇榜:进士榜一甲第二名,钦点翰林院侍读,拜入当朝宰相门下,成了朝廷里炙手可热的人物。”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穿着鹅黄色衣裳的小女孩不知何时醒了。
“时光荏苒,白云苍狗,转眼之间过去三年。”
“这三年里,柳七享尽了人间一切荣华富贵。他的诗词被士人争相传颂,他的奏折独得圣上欢喜,连宰相都想将女儿下嫁于他。柳七念及家中的妻子,婉言谢绝了恩师的好意。直到那天,柳七在京城的大街上遇见了一名高大的道士。”
月光渐渐被乌云遮蔽,我在黑暗中看不清宾客们的面容,只有远处湖面的戏台里还在上演着柳七与道士的对话,我觉得有些奇怪,那个高大的道士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转念一想,这不正是永安宫中那具僵尸吗?
我转头看向李念安,她安静地坐在我身边。
灯火阑珊,李念安一袭白衣,像极了卧佛寺壁画里的飞天。鬼使神差般的,我的脑海中竟然浮现出柳七第一次见到那女子时的画面。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我低声自语道。
恍惚之间,江流声消失了,饮酒声消失了,就连宾客们的喧嚣声,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黑暗里,只剩下说书人那低沉沙哑的声音。
“那天,柳七在神武门前被一个衣衫褴褛的道士拦住。”
“柳大人,我看您面色发青,印堂处有妖气缠绕,家中最近不太平吧?”
“此话怎讲?”柳七停下了脚步。
“昨日辰时二刻,大人家中是否丢失牧鸡两只?月圆之夜,夫人是否总要与大人分房而睡?夫人怕狗,府中是否严令不许养狗?”
那道士每问一句,柳七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他向道士深深作揖:“还望道长能够指点迷津。”
“恕贫道直言,您府上的那位夫人,正是一只在世间修炼百年的白狐!”
“白狐”二字一出,我只觉得周边一片冰冷,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黑暗之中,有人握住了我的手,是李念安。
故事还在继续。
“我家夫人心肠善良,乐善好施,前几日还与我一同前去僧院施粥,怎么会是狐妖?”柳七勃然大怒,拂袖便要离开。
“两天之后,八月十五。那时正是月圆之夜,您不如亲自去京城外的乱葬岗看看。我就住在城东的城隍庙里,大人有事随时可以找到我。”
道人说罢,径直地走了,留下柳七在街上沉思良久。
“却说那日柳七听了道士一番话后,在家中翻来覆去想了两日,最后还是按捺不住好奇,晚上悄悄来到城外乱葬岗,躲在一棵已经枯死的槐树后面。一炷香的工夫过去了,柳七听到有人往这边走来。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向外张望,来人竟真的是他的妻子!
“只见平日里温柔贤淑的妻子,此刻竟显得分外轻松。她先是在地上打了个滚儿,起身时便变成了一只浑身雪白的狐狸。那狐狸对着月光,吐出了一颗通体金黄色的内丹。
“白狐在月光下把玩着内丹,似乎正在吸收天地间的灵气。如此过了半个时辰,她才心满意足地化为人形,收了内丹向京城走去。”
戏台上,那小生趴在树后,望着远去的狐妖,表情惊恐万分。
“却说月圆之夜,柳七在见到妻子的原型之后十分恐惧,他立刻想起了那天在神武门前遇到的道士。如今家中自然不敢回去,索性连夜去城东的城隍庙找那道士求助,看看有什么破解的法子。
“道士倒也十分爽快,他先是给了柳七几张写着真武大帝的黄符,又让他去城西早市上买几条黄犬。狐狸怕狗,到时候先用黄符将那狐妖所住的院落门窗封住,再放入黄犬,那狐妖纵然有通天的本事,到头来也难逃一死。
“柳七心中不忍,他从道士手里接了符纸,直接返回家中。妻子好像也预知到了即将发生什么事情,她静静地坐在房中,柳七不安地站在院里,两人之间隔着一道木质窗棂,却又像隔着前世今生。”
“夫君还记得,三年前京城的上元灯会吗?”狐妖问道。
“记得。”柳七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怎的,戏台上的演员们此时此刻停止了动作,就像一个个失了动力的机关傀儡一样呆立在台上。
说书人浑然不觉,依然动情地讲着。
“如今夫君已然识破我身份,看来我们尘缘已尽。你未曾变心,那日的誓言也作不得数了。”狐妖轻声叹道。
“你走吧,人与妖之间终究是泾渭分明啊。”柳七用力将手里的黄符撕碎,符纸碎片隨风飘扬。
一阵青烟升起,等柳七再推开门时,那狐妖已经走远了。
“我的故事讲完了。”随着醒木一响,说书人坐回座位中。
他的故事过于精彩,以至于宾客们还沉浸在柳七与狐妖的爱情里。溪水边响起稀落的掌声,掌声越来越大。最后,如雷的掌声响彻了整个山谷。
说书人起身向观众们鞠躬,他的嘴角处挂着一丝得意的笑。
“照你这么说,这柳七还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好郎君啊。”红衣女子揶揄道。
说书人的表情有些不快,但碍于对方是宴会主人,他也不好发作。
“既然如此,小女子这里也有个故事,还望诸君用心去听。”
言语之间,那名红衣女子从亭中袅袅地走出。风情万种,绝代芳华。她站在湖面上,一步一步地走向戏台。桃红色的裙摆在水面上击出涟漪,打在宴会里每一个男人的心上。
乌云散去,皎洁的月光洒在山谷中。
红衣女子坐在戏台上,把脚伸进湖中,荡碎了水中的月亮。
“奴家自幼有一位堂妹,名叫嫣然,小字莺莺。莺莺打小便生得好看,是方圆百里知名的美人儿。族中戒律森严,未及笄的女子不许外出。莺莺一直向往着山下的世界,为此还拒绝了不少登门求亲的青年才俊。”
红衣女子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直直地看向说书人。
那说书人在听到“莺莺”二字时便显得有些不安,局促地拿起了酒杯。
“莺莺成人礼那天,赶上京城里一年一度的上元灯会。她瞒着家里,偷偷跑去城中观赏花灯。烟花落下,星子如雨。莺莺在金水桥畔,遇见了那个改变她一生的男人。”
“这不是柳七的故事吗?”宾客中传来一阵私语。
我转头看向李念安,后者用眼神示意我安静听完。
红衣女子望向月亮,她的声音逐渐变得冰冷。
“那男人花言巧语将我妹妹哄骗,两人私下里结为夫妇。男人命中无功名之禄,莺莺为了替他改变命格,不惜耗用自己的修为。只有在月圆之夜,她才敢偷偷来到城外的乱葬岗,寻一处僻静的地方独自修炼。妹妹不曾想到,她的一番好意,却给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
亭台水榭上,胡氏老太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身后的女子们沉默不语。
说书人听到此处,浑身颤抖。他想逃,却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禁锢在座位上。
“那男人凭着鬼神之力登科及第,享尽人间荣华富贵。可他却仍不满足,还想要迎娶宰相的女儿。此时莺莺已是正室,那他应该怎么办呢?”
“怎么办呢?”亭中众女子厉声问道。
“那个杀千刀的负心汉,竟然伙同游方的道士,趁着莺莺醉酒,用城隍庙的黄符封了门窗,放出黄犬,将我那妹妹……活活咬死。”
红衣女子目光如刀,盯着说书人,一字一句地说道。
戏台上,原本静止的演员们又开始活动起来。只不过,他们上演的却是红衣女子口中的故事。此时舞台上终于有了声音,狗吠声、房中女子的凄惨叫声,在山谷中响成一片,宾客们低头叹息,有人在悄悄拭泪。
山风吹过,胡笳声起,似有万狐呜咽。
李念安双肩颤抖,我握紧了她的手。
“母亲得知此事之后,下山找到那个男人,将他双眼刺瞎,罚他后半生在天地间流浪,对世人讲述负心汉和狐妖的故事。怎料那男人恶习难改,竟敢将故事的结局偷偷更换。你说对吧,柳七?”
不知何时,红衣女子已经站在了说书人的面前。
说书人,不,此刻应该称呼他为柳七。柳七被吓地魂飞魄散,诚惶诚恐地趴在地上,大声呼喊着求饶,全然没了当初谢幕时的得意。
“罢了,我看你这登徒子也着实有趣。我曾跟母亲说过,想要下山觅个如意郎君,你能保证今生一心一意待我么”
“能!若是日后背弃,定让我受尽千刀万剐而亡。”
“那我们一言为定。”
戏台上传来咿咿呀呀的唱词,正是男人许诺过的誓言。
周围漆黑一片,宾客们不知去向。胡氏老太与众女子走到柳七身前。
“八尾。”书生靠在白猿身上,往嘴里丢了块蜜饯。
月光下,老妇人的身后露出八条银白色的尾巴。民间传说,狐有九尾便能通天。这老太深藏不露,怕是当今的少林寺首座在她面前也讨不了便宜。
“今夜,我狐氏一族宴请天下英豪,来此地做个见证。”
老太太的话不带任何感情,冰冷的好像唐门禁地里的傀儡。
“背弃誓言者,当受千刀万剐而死。”
柳七跪在地上,面如死灰:“临死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
“那天莺莺在我心里留下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穿着鹅黄衣裳的小姑娘走上前来,朝着柳七的胸口处一抓,随后摊开手掌。
那是一滴眼泪。
女子遇到爱人,悲喜交加的眼泪。
“那便麻烦先生了。”胡氏老太看向书生。
“举手之劳。”书生打开了背上的玄铁巨棺。霎时之间,千万道剑影从柳七身上贯穿而过,我甚至没来得及看清他临死前混杂着恐惧和痛苦的表情,其便化作了一团血雾。千刀万剐,我想象不出那是怎样的刑罚。
众女子们向着书生深深鞠躬,随后便跟着老妇人走向黑暗里。
我神色一凛,这才发觉自己正站在祠堂的神像前。月光透过残破的瓦片,打到祠堂的墙壁上,墙壁上斑驳一片,哪里还有什么壁画的影子。
“那个道士,有什么蹊跷?”李念安站在我身后,淡淡地问道。
书生似乎十分惊讶,他没想到李念安会直截了当切入正题。
“从始至终,我们与这场宴会唯一相关的,便是那教唆柳七杀害妻子的道士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故事里那名道士,正是永安宫中那具僵尸吧。”
“不错,我在他的身上找到了这个。”书生拿出一封信。
李念安接过书信,一目十行地看过,神色逐渐凝重。
八行书上笔迹潦草,信中夹着一块令牌。令牌以犀角制成,在月光下隐隐泛着莹绿色的光芒。令牌上用前朝的隶书字体刻着两个小字:“魂灯”。
我心中一惊,这老道士竟然是魂灯组织的人。
据信中所说,那道人在永安宫中发现了关于影州的封印,想以此炼丹作为长生的捷径,却不慎将试药的徒弟变为河童。河童凶险,那老道自知命不久矣,便吞下丹药,将此番经历写成遗书,打算留给魂灯中前来接收的人。
这道士曾教唆柳七杀妻,如今死于丹药之下。果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最让我在意的,也是让李念安眉头紧皱的,是信中的最后一句。
“五月三日,峨眉山下,饿鬼坠入轮回之狱……影州……”
信纸上的笔迹越来越乱,到此戛然而止,看来是那道士已经变成了僵尸。
“我还要回白帝城里,和武当那群老道士们收拾残局。”
“这峨眉山的事情,便交给你们了。”书生戏谑似地看了我一眼。
江湖上人尽皆知,当年唐门门主大婚之日,峨眉派掌教真人率众弟子打上山门,硬生生将婚礼搅了个七零八落。此后二十年间,两人你不嫁,我不娶,就这样硬生生地耗着,两派的弟子之间也禁止走动。
但是此事牵扯到魂灯和影州,无论如何也得往峨眉走一遭了。
與书生告别之后,白猿背着我和李念安向峨眉山方向而去。李念安面色消沉,看得出来,她还沉浸在狐妖的故事里。
“唐风,你说天下男子,都是这般忘恩负义吗?”
“我不知道。”我如实答道。“可能,始终如一的人很少吧。”
“你在书中如何写我?”她知道我有写游记的习惯。
“写你是江湖中第一女魔头,杀尽天下负心人。”
“无耻!”
“那今晚这篇,你觉得题目叫宴会怎么样?”
“就叫狐妖吧,那狐妖姐姐好生可怜。”
白猿不懂我们在说什么。它心心念念的,只有峨眉山上的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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