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安脊梁大黑山

图影

在大兴安岭众多的山中，绰尔大黑山最值得一去。

因为它美的特质不可复制，比大商场LED屏上吸人眼球的风景片炫，比360度全幕电影中的风光震撼。所以你最好怀着朝圣般的心情，带着VR般的天眼，3D立体储存器般的大脑。

晚秋。汽车从绰尔林业局所在地塔尔气镇出发，沿窄窄的砂石路，颠簸着在金色河湾景区一路向北前行。这条路，有百里之遥，一直在爬山，到岭脊，海拔会提升一千多米，本地人给这条路，起了一个诗意的名字——兴安天路。

天路窄，如两车相遇，擦身都难通过。路两边是茂密的树，车窗不时被树枝抽打得“啪啪”作响，有些枝叶像调皮的孩子从半开的车窗钻进车来，随车身摇摆，上下起舞。

最险的一段，要数从绰尔林场贮木场到岭脊。公路就挂在险山陡峰中，一侧陡崖林立，一侧深谷幽幽。谷底有清凉凉的河水，不急不缓，像极了小镇人悠闲的慢生活。水浅处，有成群的小鱼在嬉戏，有野鸭从树毛子里扑棱棱飞出。水深处，泛绿、深不可测。偶遇石礁，河水会掀起如雪的浪花，舞旋着唱着悦耳的小曲。这伟岸的山，这多情的水，千万年来，不离不弃，依偎相恋，亘古缠绵。谷中有黑绿黑绿的百年老松，如一群队列不整齐的伟男子，苍劲执守着，挺立傲视着。谷的半腰，有清雾缭绕。如丝如绵、如诗如幻，云卷云舒间，让人遐想万千。天冷时，天路两侧的树上、草上都披挂着层层叠叠的霜花，冰清玉洁，像童话世界一样，煞是好看，又像峡谷里开满了洁白的梨花，颇为壮观。“兴安天路”，果真名不虚传。岭脊的最高处，就是气度不凡的大黑山。

为什么被林海簇拥着、围拢着的山，冠以“大黑”？不得而知。据史料讲，大黑山海拔1600.2米，是呼伦贝尔境内、大兴安岭岭南的最高峰。

几个小时的颠簸，车终于爬到了大黑山顶，绵绵群山中的制高点。在这里，可观浩瀚林海的苍茫与阔野，可拍兴安日出日落的佛光与彩霞，可领略兴安天路数十里的云海雾凇，可追溯火山四溢后石海的浪花，可感受防火瞭望员对森林的挚爱与守望，亦可是城里人放下繁杂寻求心灵净化的首选！

山顶较为平坦，有足球场大小。一座灰色尖顶欧式板房，两座遥遥相对，被野草野花簇拥着的防火瞭望塔、发射塔，树丛间有熠熠生辉的太阳能发射板。听见汽车声，一只小泰迪，摇晃着尾巴，从板房里跑出来，摇头晃脑，像见到主人一样，在人们的裤脚上蹭来蹭去。

茂密的草丛中有各色野花，尤以兴安柳蓝最靓。大串大串粉盈盈的，招摇着艳丽。

还有一些似被火烧焦，或被拦腰撕碎的树的残枝、残根。有的半身黝黑，早已干枯，半边又绽放了新绿，这就是雷击木。我脑海中顿现那沁血的霹雳，带着利刃从天空划下，撒把天火，在绿海中耍淫威的可怕场景。这些雷击木，是一种触目惊心的警示：它告诉人们，这里山高，林密，火山岩地形，是多雷区；多雷区有雨就打雷，无雨，也会打“咔嚓咔嚓”的干雷。那还活着的雷击木，是一种不屈，是一种呐喊。雷击木的痕迹，不仅仅是耻辱，更似警钟。

在大黑山上，还有一片不知何年何月，地壳天崩地裂，火山喷发，岩浆怒喷，乱石飞滚后，形成的火山石海。这些火山石海黑黝黝的，怪相百态，鬼斧神工。也许就是因这些黑色的火山石，这山才叫大黑山吧。

兴安杜鹃最爱火山石。每到风雪迎春时，那俏丽如霞的兴安杜鹃就像栽种在火山石海中的盆花，一簇一簇，粉白的娇滴滴，红色的似朝霞，给黑黝黝的火山石海带来了柔美肆意的风情和活力。

在塔下抬头仰望，感到防火塔在轻轻晃动。22米高的防火瞭望塔，不算高，几近垂直，攀爬是很难的。窄窄的梯子只能放半只脚，腿不小心让三角铁磕碰一下，钻心地疼。越往上爬，风越大。我满心期待，又有些心悸，两手死死把住栏杆，一点一点地往上挪，不敢有半点分神。

好不容易到了塔顶。放目远眺，极目林海，绰尔42万公顷的生态区近在眼底，原来几天走过的那些迷宫般的景點，站在塔上经人指点，豁然知道了大概的方位。眼前，森林广袤，群山连绵，绿海浩瀚，天地相连。抬头，天空湛蓝，祥云萦绕，阳光倾泻。脚下这小小的平台，是瞭望员守护林海的前沿阵地，它用男人默默的奉献，高度的责任，难言的寂寞，滴滴汗水和绝对的忠诚垒砌。这座瞭望塔，还被称为大兴安岭的神眼之首。

大黑山上，景色让人心旷神怡，护林人恪尽忠诚与鹰一样犀利守望的故事更让人心动不已。每位防火瞭望员，他们要有高度的责任感，使命在肩，每时每刻都不能有丝毫懈怠；要有过硬的体魄，身手麻利，翻山越岭，塔上塔下，如履平地；要有铁一样的意志和鹰一样的眼睛，山山岭岭、沟沟坎坎，都了然于胸；要有极强的心理承受能力，与寂寞叫板，跟艰辛讲和。他们是守护这片几十万公顷林海的千里眼，生态区内的山大王，方圆百里的活地图。

大黑山防火瞭望塔的郑洪山，他从18岁的青葱少年，坚守到年逾半百的山林老汉。32年间，他以超高的瞭望水平，成了大兴安岭林区护林人的一张名片。32年间，一个人，一座塔，一张地图，一架望远镜，一年四季，塔上塔下，周而复始。他练就了一套独创的瞭望技能。对瞭望仪器、山形地貌、方位辨别、气象变化，都有独到的理解。冬天雪大，常人认为对防火有利。他却说，春天雪大，天气一放晴，几天就化完，防火形势仍然严峻。2007年的红花尔基樟子松起火，2016年柴河烧麦茬引起的火灾，都是他发现火情，精准报出着火位置，辨别出是局内火还是局外火，为扑救火灾提供了无以计数的真实准确信息，可谓功绩累累。

在他的带领下，一代又一代的大黑山瞭望员们，各个都练就了一身过硬的本领。通过白天的云层，夜晚的星星，他们能判断出天气怎样。目所及处，哪个山头、哪个坡、哪条沟塘冒烟，有火情，都能在瞬间做出判断，准确无误地报出方位。防火期内，他们睁开眼就爬上塔，三五分钟就要瞭望一次，在塔上风吹日晒，时而雨淋，一呆就是十几个小时，中午饭都要送到塔上，就着大风，匆匆扒进嘴里。夏天别人都穿半袖，他们在塔上却要披着军大衣。即使现在山上有了手机信号，他们基本不看手机，怕把眼睛看坏了。白天看烟，晚间看光，对生态区内的山林、河流、雷击点了如指掌。这话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呐。每一年，在大兴安岭林区，都会有无数起大火的萌芽，被这神鹰一样的千里眼扫描到，被及时扑灭。

与城里人灯红酒绿的市井生活相比，大黑山的瞭望员，像苦行僧一样，在几乎与世隔绝的山上为大森林守护守望。他们说，现在的条件比原来好多了，路通了，有电了，可以车往山上送水了。以前，那才叫艰苦呢。脚下走过的那根本就不是路，只是生生用我们两条腿，在荒滩沼泽地和林间趟出来的毛毛道儿。爬山过河趟塔头，一步三滑，身体跳着摇摆舞，一不小心还会人仰马翻。遇到山体陡峭处，几乎是连滚带爬。遇到大雪封山，这样的路也被封死。下山背水背冰，陡峭处，那些一步一滑的台阶，想想都让人心里跟着打晃。

艰苦还能克服，最可怕的是寂寞。几天十几天都没有人和你说话，活人也会变成哑巴。一次记者朋友来采访，那个年轻的瞭望员拉住记者，天上地下、祖宗三代都说了个遍，一直说到大天亮。记者要下山时，他恋恋不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山上好久没来人了……

大黑山的瞭望员说，自己最开心的事，就是站在塔上看几十万公顷林海郁郁葱葱，看天上一手就能扯下来的白云。最担心的事，就是打雷，一听打雷，心立即提到了嗓子眼儿，整宿整宿地不敢合眼。最怕来的人下山，送客人下山，心里会空落落的，好久缓不过神来。

有时太寂寞了，他们也会爬上高高的瞭望塔。眼望着远处的万家灯火。想着自己既不是父母的好儿子，又不是妻子的好丈夫，还不是孩子的好父亲，愧疚得落下泪来。逢年过节，他们就在塔上，对着家的方向，心里念叨着祝福；有时也会哼个小曲，什么《十五的月亮》《为了谁》，唱着唱着就唱不下去了，眼前模糊了。

那天，我们要下山了。瞭望员抱着那只可爱的小狗站在路边，他憨憨地一言不发，只和我们挥了挥手，我却不敢看他那不舍的眼神。

突然想起那首凄婉的歌：泪水和着汗水，寂寞穿透衣背，我不知道你是谁，我却知道你为了谁……

浑雄壮美的大黑山，还有那可敬的护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