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舟子
米花姐踩着一双平底布鞋,轻灵得跟猫儿似的,无声息地转进门来,面有笑意,口中似乎有歌声行将飞出。要不是她手里拎着精致的方皮包,你真会认为她刚跳完广场舞,并具有显而易见的舞罢散场未尽兴症候。
“不像不像,我要提溜着一把翠嫩的青菜进来,那才符合广场舞气质!”米花姐也觉得终有一日,去广场上舞动自己会成为她生活的重要娱乐方式,所以乐得这样和大家打趣。
脚跟一擦,脚尖一蹬,米花姐就离开平底鞋的自在世界,稳稳地立在了新亮的高跟鞋里。尖跟交替在地板上撞击出有节律的声响,开启她一天的风风火火模式。
米花姐是生活里的少数族群。她在风华正茂的年纪里选择了不婚,然后一个人卖力地生活,迈过了不惑的坎。
米花姐是个矛盾体——骨子里是小女人,对厨艺、园艺、布艺、花道……所有能彰显女人特质的生活闲事都保有百分百的热情。她大多是艳羡欣赏,但偶尔动动手,总能惊艳到众人。米花姐的主要时间用于在职场上搏击她那路人皆知的雄心,把生活家的梦想让渡给职业理想,并且甚为满足地欣赏自己在同事眼中的大女人姿态。有时候,我也猜测不出,这两者是如何在米花姐身上“二力平衡”的,但米花姐自我标榜的“热爱生活”这条是无人会质疑的。
一夜,从酣眠中醒来,翻下床去替小儿塞好被角,回到枕上已失了睡意。惯性地摸到手机,点亮屏幕,在寂寥的黑暗里看见米花姐前一分钟发了一条冒着生活热气的朋友圈。在这凉如水的凌晨三点,米花姐在捯饬啥?被她输入的字节撩拨起了好奇心,便找她聊了几句。
原来她还等在电脑边,守着随时可能弹出的对话框,接收那修改后的文件。
没有等到当天就应该被回复的邮件,米花姐无法入眠。
……
絮絮叨叨里,我感觉自己似乎已经走入了她的不安情境里。于是,我回道:“乏了,早点睡。”其实不是真想入睡,是那一刻心里只有对夜的想象索然无味后的沮丧。
再次回到黑暗里时,我发现我对一个不婚女人的生活毫无理解力。
“所谓的热爱生活,只是热爱她自己的生活。”过后,我听说米花姐被这样评价。原来,她那天等待的文件并不是第二天就要用的急件,然而修改文件的同事被她要求熬了一个通宵,第二天早上还要赶早送两个孩子上学。我想着,米花姐大概也没有对已婚且养育孩子的家庭生活的理解力吧,否则不会为了不必要事项追加不必要的时间投入。
哒,哒,哒。
隔门传来这样夹杂着停顿的脚步声,就该知道米花姐又在踱着步酝酿话语了。哪怕是一次非正式谈话,米花姐都会显得郑重其事,措辞节制考究。
她的高跟鞋在她的足上透着一股精致的冷艳,脚步声也跟她的人一样有故事。门外面的同事已经能听着她的脚步声判断出她在干什么了。
但这次,节制失效,她情绪失控了。于是,脚步声变成了“哒哒哒”——她焦躁地在办公桌前来回走动。
这样的事情多起来之后,我说:“生活起来,转换转换你的注意力。”
米花姐不解:“难道我没在生活里吗?我每天投入的时间是在玩耍吗?”
我觉得在情绪里大概很难开解一个女人,默默收起话语,打算换个时间再与她说道。
谁想改天再说,米花姐仍是一样冷峻地回应。当我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话题的时候,“前路纷扰,我感觉我在游离。”米花姐这样说。
疫情期间,许多人都得以在超长版的假期里去直面真实细碎的生活。米花姐也一样,她倒是得了时间,全力发展自己的生活情趣。每天,她的烘焙美食、布艺手作轮番在大家的朋友圈里刷屏,也刷新大家对她的认识,收获赞美声无数。复工之后,元气满满的米花姐竟然真去跳起了广场舞。我们说她太早入这个行列了,她却说:“我感觉自己又回来了。”
“嗯,回来好!”
舟子有话说
我发现大家的工作中都有米花姐式的人物出没,这是后来的事。好在米花姐善自省,及时止损,没发展成最近被热评的“职场PUA”。不管有没有遇上疫情,不发自功利地爱自己,都是爱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