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山东·张军
清莱也有不少值得一游的好地方,比如赫赫有名的白庙,所以,来到清迈的游客,有很多也会顺便逛逛清莱。
那一天,我们由清迈出发,乘车前往白庙游览。180公里的路程,又不是高速路,未免会让人生出疲惫之感,好在途中经过一处温泉,过往的旅游车辆几乎都要在此小憩。这是个天然温泉,有好几个出水口,有一个还是间歇性喷泉,喷出的水柱很高,热气腾腾,散发着浓浓的硫磺味,十分壮观。围绕着温泉,兴建了一些售卖旅游纪念品和简餐的商业设施,亦有凉亭绿地,供人歇息。有人买了鸡蛋和鹌鹑蛋,放进温泉水池中,没多长时间就可以剥皮食用,可见水温之高。游客免费泡脚的水池和水渠,距出水口要远一些,但水温也有四五十度。白乐天诗《长恨歌》描绘杨贵妃沐浴华清宫:“温泉水滑洗凝脂。”我们的粗皮糙肉,自然达不到杨玉环那样的水准,但在热腾腾的泉水中浸泡片刻,还真能消乏解困,非常舒服,接着的旅程也显得轻松了不少。
坐在奔向白庙的大巴上,忽然想起一件旧事。那是好多年以前了,临潼发展论坛在华清池畔开幕,我应邀前去参加,并受命在温泉分论坛上发言。正是在这个分论坛上,一位日本专家之所言让我脑洞大开。此人说:任何一个地方的特殊资源或特殊物产,都是大自然给这个地方居民的一种补偿,所以,就必须首先被这个地方的居民所享用。他随即出示了一张图表,上面显示,在日本,但凡有温泉的地方,居民的平均寿命,明显高过全日本国民的平均寿命……
偶得清中期锡制提梁四方壶,造型中规中矩,包浆厚重古朴自然。前面刻松下老人图,后面刻五言绝句一首,赏用两相宜,一看便知是文人书房案头之物。此物原为安徽藏友所有,一日偶在店铺见到,为之深深吸引。锡器并不为一般人所重视,更兼刻者“厚民”,查无此人,故非名家之作,讨价再三收入囊中。
壶身一面刻松下老者读书图。溪水潺潺流动,芳草郁郁芊芊,一株虬然苍松,兀立于溪边崖畔。树下老者捧书而坐,须发飘然目光深邃,眼视前方若有所思。此图布景简洁,然意境悠远。锡上作图非比纸上作画,作者运刀如笔,一笔一划皆透出不俗功力。
壶另一面刻五言绝句一首,书法朴拙雄浑,乍读诗作让人感到语句并不通顺,稍懂诗词常识的人可看出平仄韵脚均不合辙,在此且录下共品:
竹偕鸟音幽,院落菊影淡。书斋指日增,声价看花踏。当年诵毕若有所疑,一时不知错在何处,反复研究反复揣摩,终有所悟,原来诗作者玩了一个文字游戏。我们看,首先此诗首字相连即得诗名“竹院书声”,是为藏头诗。其二,如果我们把第一句末三字与第二句末三字互换,三四句依次类推,此诗应如此诵读:竹偕菊影淡,院落鸟音幽。书斋看花踏,声价指日增。这样读下来平仄相合,合辙押韵。有人会讲“幽”字与“增”字同韵吗?在金人王文郁所著《平水新刊韵略》中,把同用韵合为106个韵部,幽增二字为邻韵,在诗词中押韵可用。试着解读一下此诗,一幅晚秋时节画卷徐徐展开:幽静的庭院内翠竹婆娑菊花渐放,高高枝头上鸟音清亮。在书房窗内望出去,看到金黄落叶铺满小径,一个美丽醉人的场景,诗人处在如此清静的院落中,会想到了什么呢?他想到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陶渊明,他想到了六朝间姿意山水的文人隐士,此情此景,不正是诗者所向往的吗?但他似乎并未彻底超脱俗世,他想像着有朝一日可以声名远扬,于是诗尾写下了“声价指日增”的句子。
读罢诗句,一个身处乡野却又不甘于落寞的读书人形象跃然纸上,这个人会是谁呢?查百度翻史料,“厚民”者藉藉无名。但观壶上诗画,也并非乡野村夫所作,肯定是一个识文断字读过一些书的人。查无此人只好暂时放下,此事悬而未解始终萦绕于心。一日偶然间看到有关清代阮元的记载,这个谜才始解开。我们首先来看有关阮元的记载:阮元(1764-1849),字伯云,号芸台,雷塘庵主,晚号怡性老人,江苏仪征人。乾隆五十四年进士,先后任礼部、兵部、户部、工部侍郎,山东、浙江学政,江西、河南巡抚及漕运总督,湖广总督,两广总督,云贵总督,历乾隆、嘉庆、道光三朝,体仁阁大学士,太傳,谥号文达,被誉为“三朝阁老、九省疆臣、一代文宗”。此人在督学浙江时,于嘉庆二年,在杭州崇文书院集两浙好古之士三十余人编辑《经籍纂诂》。这把壶的刻者此刻出现在我们镜头中,他是谁呢?原来他就藏在阮元招来的三十个文人之中。此人名叫严杰(1763-1843),字厚民,号欧盟,浙江余抗人。屡试不第,潜心研究经术。阮元闻其才名召为幕僚。后来嘉庆六年阮元升任浙江巡抚,在西湖建诂经精舍,集诸生校《十三经注疏》,严杰分校《春秋左氏传》和《孝经》。阮元任两广总督时,严杰又随往广州,任《皇清经解》总编。自著《小尔雅疏证》《毛诗考证》,辑有《蜀石经残本》和《经义丛钞》。
由此可知,严杰一生落魄不第,潜心研究学问,后蒙阮元赏识,助其编纂书籍。一身学问却一生屈于人下,虽衣食无忧但总是心有不甘,这可能是当年严杰最真实的心理写照。
我们不妨大胆想象一个两百年前场景:嘉庆年间某个秋日,严杰于市肆购得一把锡壶,闲来无事运刀刻画。画面中读书老者正是严杰本人,临溪读书,松表其志,眼望远方陷入沉思,是在想他自己一生飘泊流离的经历,还是看透了这万丈红尘?从壶另一面所刻的五言绝句中,不难看出诗者在文字游戏间,多少有点卖弄学问之嫌。不过我们也可以理解,一个屡试不第的穷酸秀才,除此之外也更无长处可以显摆,刻幅画作首小诗,玩个文字游戏,以此彰显其饱读诗书,以此显示其与一般俗众的区别。
明珠蒙尘埃,文人多落魄。古往今来像严杰一样的读书人数不胜数,满腹经纶才华横溢,只差了那么一点点运气,平生寂寂史上无名,空发些牢骚留在心底,后世又有几人能够记起呢?
夜来无事壶上觅史,访一段往事留记,寻一名故者相忆,在文字里与一个两百年前的古人对话,文相通心就相近。严杰一生是幸还是不幸,我们今天一时也不好下个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