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心育人 胸怀海内——访图灵奖获得者约翰·霍普克罗夫特教授

文/王炫懿 穆飏 冯莉雯

“只有这一门课存在问题吗？大家对课程设置还有什么建议？”

“是的，我非常不推荐使用幻灯片完全代替板书的做法！”

“我一定会去和老师沟通， 解决你们的问题！”

这是2019年的一个寻常的周六下午，阳光斑斑驳驳地洒在北京大学静园五院的老墙上，曲曲折折的藤蔓随风轻舞。在五院的屋内，图灵奖获得者、美国康奈尔大学计算机科学系教授、北京大学访问讲习教授、北京大学前沿计算研究中心主任约翰·霍普克罗夫特教授正在和图灵班学生们热切地交谈着，亲切询问着学生们的学习和生活情况。这已经是霍普克罗夫特教授在中国发展的第十个年头，已是耄耋之年的他依然精神矍铄，不仅亲自制定、教授本科生课程，而且总是做一个“聆听者”，倾听学生们的想法与感受。

从2010年至今，约翰·霍普克罗夫特教授陆续受聘于十余所国内知名高校，以多种形式推进一线教学科研工作和课程评估体系改革，以满腔热忱投身中国高等教育事业。2017年5月，霍普克罗夫特教授正式加入北京大学，主持图灵班的遴选与授课工作、制定课程体系和培养方案，兼讲授暑期课程“信息科学中的数学”。与此同时，他积极投身于中国高校教育质量评估改革事业，其关于教学质量评估的建言获得高度认可。2018年，他受邀参加李克强总理同在华工作的外国专家代表举行的新春座谈会；2018年春季学期，由他发起并督导的中国高校试点教学质量评估计划在包括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在内的九所高校首次实施。这就是学生眼中的约翰·霍普克罗夫特教授——一个充满热情和智慧的长者，一个对教育事业永葆赤子之心、为中国教育事业无私奉献的伟大科学家、教育家。

“我在中国看到了希望”

“我曾经访问过15个国家，但他们的政府都不太重视教育质量的提升，都让我失望而返。”在被问起为何选择中国时，霍普克罗夫特教授如是说，“在中国，我找到了实现我的教育梦想的机会，让我看到了希望。”

随着中国综合国力日益增长，中国政府愈加重视教育体制的改革和教育质量的提升，这极大地激发了霍普克罗夫特教授来中国发展的兴趣。“在我年轻的时候，我更重视学术声誉；而当我年长之后，我总是想为这个世界做些贡献。”说至此，霍普克罗夫特教授的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当今世界正在经历如农业革命和工业革命一样空前绝后的信息革命，中美两个大国将从这次信息革命中获得巨大利益。中国是极具潜力的。有着丰富的后备人才资源的中国如果能够进行强有力的教育改革，就有极大可能引领未来。”在与北京大学图灵班学生的交谈中，约翰·霍普克罗夫特教授曾不止一次地用这句话激励他们，鼓励他们成为未来计算机领域的领军人才。这些优秀而上进的学生们，正是中国给他的另一大希望。

“一切只需要时间来证明”

如今的北京大学静园五院，虽不改往日的古朴风韵，依旧是藤蔓缠绕、砖瓦青灰，但墙里屋内已是焕然一新，正酝酿着一场信息科学的飞跃与变革。这里就是北京大学图灵班与前沿计算研究中心的所在地，也是约翰·霍普克罗夫特教授坐镇北大、培养人才以及实现个人宏大教育愿景的梦想起航之地。

2017年图灵班正式成立。一方面，北京大学信息科学技术学院雄厚的学科实力基础、超前的国际交流视野和丰富的国际学术资源为图灵班从梦想变成现实提供了肥沃的土壤；另一方面，约翰·霍普克罗夫特教授的加入更是为图灵班的创建提供了难得的机遇。在北京大学信息科学技术学院的老师与他的多次商讨、策划下，图灵班于2017年迎来了第一批顶尖学子。

约翰·霍普克罗夫特教授讲授暑期课程“信息科学中的数学”

三年来，约翰·霍普克罗夫特教授为图灵班倾注了大量心血。他亲自制定细化到每一学分的课程体系，严格把控教学质量、选拔优秀教学人才，同时通过一次又一次的班会听取图灵班学子的建议，询问课程作业量是否适当、课程意义如何，以求课程设置的最优化方案。他密切关注学生的动态，非常注重与学生交流，他知道中国学生是相对含蓄内敛的，因而更加鼓励学生们发声。他更是亲自上阵为本科生授课，在暑期开设“信息科学中的数学”课程，意义非凡，受到图灵班同学的一致赞赏。

“我所做的一切只是需要时间来证明。”约翰·霍普克罗夫特教授笑着说道，“而且时间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我愿意亲自指导本科生科研项目。”年轻的图灵班虽然仅开班三年，但其人才培养效果显著，第一期图灵班部分学生已经在国际顶级会议和期刊上发表研究论文。而霍普克罗夫特教授目前需要的就是时间，去给予图灵班学子们更多的指导，去等待图灵班枝繁叶茂、开花结果，去续写与北大的故事。

“大学的立命之本是育人”

“现在的一些机构热衷于对世界各地的大学进行排名，我认为这种状况亟待改变。这些针对大学的排名仅仅立足学校科研经费的多寡以及科研成果的数量，却往往忽视了大学之所以为大学的立命之本——育人。”在谈到现代的教育体系面临的普遍问题时，霍普克罗夫特教授的神色中流露出深深的关切，这是一个教育家面对现实产生的责任感与使命感。

“这样的排名会使得大学给教授施加更多科研方面的压力，这也就使得大学老师将精力转向科研而不是对学生的培养。没有了对于学生成长的专注，少了和学生的交流互动，真正的教育从何谈起？”大学正是学生多方面发展、成长成才的关键时期，一旦失去了师长的正确引导，很容易将自己的发展局限在弹丸之地，这些对于一个国家，甚至对整个世界都是极大的损失，身为教育家的霍普克罗夫特教授急切地想改变现状，正是这颗对人才极尽关怀的心，促使霍普克罗夫特教授开始从教育家向改革者转变。

霍普克罗夫特教授在先后在上海交通大学和北京大学进行试点，希望能够通过这样成功的小范围改革为中国教育的改革提供成熟的典范和样板。

另外，霍普克罗夫特教授还展开了更为宏大的改革蓝图——他与我国教育部合作，希望能改变现有的学校排名机制。这次创新性的尝试从霍普克罗夫特教授最熟悉的计算机科学领域起步，霍普克罗夫特教授与45名计算机科学领域的顶级教授组成教学质量评估组，逐步展开对中国50所顶尖大学进行的教学质量评估项目。每一名评审都有着丰富的计算机领域教学经验，并都对中国本科教育的发展抱有极高的热情，他们会亲自测评这50所大学的相关课程，并从教师的授课逻辑性、师生互动情况、学生的参与度以及课后答疑等方面对学科的教学质量进行综合性的测评。这种全新的测评方式打破了以往“唯科研”的排名方式，将教学评估的重点真正转向了对学生本身的关注。“这只是针对单一学科的小范围改革，我们会努力做出成果，希望能用结果说话，促使这一变革从单一学科推广到全学科综合测评，从目标高校推广到更广的测评对象。”

霍普克罗夫特教授的许多改革措施已经取得了阶段性成果。在我们的采访中，几乎每一位图灵班的同学都表示，无论是课程设置还是课外活动，图灵班都以学生的个人发展为首要目标。“我们每个月都会开一次班会，霍普克罗夫特教授会亲自到场，听我们反映学习遇到的问题，也为我们的人生规划进行指导。”一位大二的男生说道。图灵班的培养方案和教学进度都由霍普克罗夫特教授把关，并且会根据学生们的建议不断进行微调，并鼓励学生在学习之外积极参与各种活动，鼓励学生做到多领域、全方位发展。“霍普克罗夫特教授经常跟我们说大学不仅仅是教给我们某一门技能，更多的是要我们去探索自己人生的所有可能性，他很乐意倾听我们的声音，并且教会我们很多人生道理。”这位女生说完后又笑着说，“我觉得自己能进入图灵班真的很幸运。”霍普克罗夫特教授为这一项目倾注了极多心血，而图灵班的同学们也正用自己不断地成长和优异的成绩告诉霍普克罗夫特教授，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虽然霍普克罗夫特教授认为自己做得还不够多，但是作为改革的领路人，他已经迈出了开创性的一步，相信在霍普克罗夫特教授身后会有一代又一代的改革者，沿着他开拓出的这条路一直走下去。

“教会他们怎样过好这一生”

“我最希望一所大学做的，就是能够教给学生怎样更好地生活，毕竟我们每个人都只有这一次生命，需要有人教会他们怎样过好这一生。”霍普克罗夫特教授其实一直在思考，真正的教育应该是什么样子的？真正的大学应该扮演怎样的角色？这些问题的答案从霍普克罗夫特教授初次踏入教育领域时那种模糊的状态一点点地清晰起来，这一点点构建出的教育理想国成为他进行教育实践以及改革时坚实的理论基础。

在一个理想的教育王国之中，教育者应该做到“着眼于学生真正的成功”，这种纯粹的出于对学生人生发展的关切，不能仅仅局限于专业知识的教导，霍普克罗夫特教授认为一个成功的教育者更应该关注学生的人生发展。在采访中，霍普克罗夫特教授讲到，自己之所以会投身教育是因为他一直很幸运，无论是初中高中还是大学，他都遇到了真正关注自己能否成功的老师们，这些老师们用自己巨大的人格魅力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他一生。而正是亲身体会过这种教育的巨大影响，霍普克罗夫特教授希望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让更多的学生在这样一个充满人文关怀的环境下自由发展，寻找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我到现在仍然清楚地记得从他们那里获得的力量，这些力量让我一路走来都能勇敢地顺从自己内心的声音，而也是这种力量让我下定决心，把这样的教育方式带给更多的学生。”在他看来，无论是学生的家长还是教师，都应该做理性的教育者，不在学生身上强加一些和他本性不符的限制，不用标准化思维去量化学生的发展，关注而不压制，培养而不规划。

2017年10月19日，北京大学举办图灵班开班仪式

此外，学生们成长的环境也十分重要，霍普克罗夫特教授希望大学的教育体系应该朝着更加人文化的方向发展。面对一些人认为“大学在未来大数据时代可能被个性化学习取代”的说法，霍普克罗夫特教授坚定地给出了否定的答案。“之所以有些人会得出这样的结论，是因为他们将大学教育简单地等同于知识技术的传授，但是其实大学教育不仅仅发生在学校的课堂上，更多的则是在课堂之外你学到了什么。我曾经与很多成功人士谈起大学生活，也问过他们大学学到的最重要的一课是什么，其中很多人的答案都与专业知识无关，而是体现在集体活动、朋友圈的扩展、社交能力的提升等方面。”

在他看来，大学能提供给学生的远远不止于一些僵硬的知识体系的构建，霍普克罗夫特教授更强调兴趣的培养、学习能力的构建以及对人生的体察等方面的重要性。他认为兴趣是让你的一生变得真正有意义的东西，尤其是在对于本科生的教育中，霍普克罗夫特教授更加重视给学生们灌输这样的思想。在图灵班的班会上，霍普克罗夫特教授针对将一些选修课改为必修课的课程变动问题，向同学这样解释：“我更希望你们接受一种全面的‘学以成人’的教育，这种教育会使得你接触一些专业之外的领域，这其实才是大学教育最重要的部分，只有这样你才能在广泛的涉猎当中发现自己真正的兴趣所在。”他希望学生无论是在选择研究方向还是选择职业的时候，都能将自己的兴趣作为出发点，因为只有把兴趣当作第一动力，才能把取得的学术成就作为对自己的一种完善，进而实现自己生命的价值。“你们需要更加宽广的学科视野，去接触更多的领域，去认识更多的人，去寻找自己的归宿，大学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它希望教给你的其实是怎样过好这一生。”霍普克罗夫特教授主张大学应该留给学生更多的时间自主支配，这样学生就可以在老师的正确指导下广泛涉猎，听从自己内心的召唤做出选择。

霍普克罗夫特教授认为现在的研究分为两种，一种是基础性研究，一种是实用性研究。前者全凭研究者的热情，而后者更多是出于政府或企业的发展需要，而真正的大学应该鼓励学生出于自己的兴趣进行各学科的基础性研究，而不仅仅是为了实用性研究而对学生进行功利化培养。只有在这样一种纯粹的环境中培养出来的学生，才是真正能为世界带来变革的一代，他们是精神上自由的一代：永远充满好奇心，乐于面对挑战，勇敢追寻着自己的热爱。

这是霍普克罗夫特教授所理解的教育的最佳样态，也是他心中的教育理想国。而北京大学所具有的种种资源和条件，让霍普克罗夫特教授在这里看到了希望，无论是图灵班还是前沿计算研究中心，都是这一教育理想国的缩影。这个园子虽然古老，但是永远思想自由，兼容并包，在霍普克罗夫特教授等极富远见的教育者的帮助下，她会拥抱改变，用更完美的样态走向世界，走向未来！

“真正的教育应该着眼于未来”

“我很喜欢和学生们在一起，在他们身上我能看到希望。”霍普克罗夫特教授看着三五成群在会议室里面讨论问题的学生们，笑得很开心，他眼中的那深深的满足感和热切的期盼就好像一个园丁在欣赏着经由自己打造的生机勃勃的花园，似乎能预见这个花园未来的繁茂。这群年轻人将会是未来时代的引领者，在不远的将来他们从北大起航，向世界传达着中国的声音，这些人才和这种教育理念，不仅是霍普克罗夫特教授带给北大的礼物，更是他向世界的赠礼。“我认为真正的教育应该着眼于未来，不仅仅是改变几个人或者几所学校，更多的是带给世界一种真正健康的教育体系。”对于霍普克罗夫特教授来说，这里是他构筑的一个庞大的教育理想国的开端，他希望自己在北大留下的这一颗种子会慢慢扎根、发芽，直至长成一棵参天大树，扎根于中国，繁盛于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