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词“因”“由”的连词化与词汇化

2020-08-14 09:58李宏玲王用源
现代语文 2020年5期
关键词:词汇化连词介词

李宏玲 王用源

摘  要:以介词“因”和“由”为研究对象,考察二者介引功能的发展演变,分析其转变为连词并参与词汇化的历程和演变原因。介词“因”演变为连词并参与词汇化,主要是受重新分析、韵律结构、使用频率、语义联系等因素的影响;在介词“由”演变为连词并参与词汇化的过程中,除了重新分析和韵律结构外,隐喻投射和句法成分的附缀化也发挥着重要作用。同时,将介词“因”“由”的连词化和词汇化进行比较,探讨二者在历时演变动程和词汇化方面的异同。

关键词:介词;连词;“因”;“由”;词汇化

介词转化为连词并参与词汇化是汉语演变的一种重要现象。随着语法化理论的逐渐完善,介词功能演变方面的研究成果也越加丰硕。近些年来,学界兴起了对语言中非句法结构发生词汇化的探讨,宏观角度的研究主要集中在词汇化的演变表现、动因和机制等方面,也有很多学者从微观层面对个别短语和虚词的词汇化进行了个案研究。在双音节或多音节短语的词汇化及其动因机制的研究上,张谊生考察了短语“看起来”与“看上去”的词汇化历程,并分析了动趋式短语的词汇化机制[1];李宗江探讨了短语“回头”的词汇化和主观性因素[2];刘红妮考察了非句法结构“算了”的词汇化和语法化[3]。虚词的语法化和词汇化研究以介词、连词为主要对象,何洪峰考察了先秦介词“以”的悬空及其词汇化的发展演变[4];刘红妮论述了“终于”的词汇化,并进一步分析了“X于”结构词汇化中的介词并入机制[5];张成进也针对现代汉语双音介词的词汇化与语法化现象进行了探讨[6]。

总的来说,学界对于短语的语法化和词汇化研究已经取得了丰富的成果。作为语言演变的两个重要方面,词汇化和语法化始终是语言发展中关系密切的两个研究领域。介词转变为连词的现象作为语法化的一种表现方式,也是语法化链条中的重要环节。在单音节介词的发展方面,对介词“以”“于”的研究成果相对较多,同样具有功能发生变化并参与词汇化规律的介词还有“因”“由”。本文以介词“因”“由”为主要研究对象,考察其演变的历程和规律。需要说明的是,本文的语料均来自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语料库(http://ccl.pku.edu.cn/corpus.asp)。

一、介词“因”的连词化与词汇化

(一)介词“因”演变为连词

在古代汉语中,“因”最初是用作动词的。张鹏曾对古汉语“因”的语法化历程进行了描述,他指出,由于受句法位置的影响,动词“因”在连谓结构中逐渐语法化为介词;之后,“因”在引介原因时,其宾语常常提前,当这个提前的宾语扩展为一个句子陈述一个事实的时候,介词“因”便转化为一个连词[2]。例如:

(1)因井中视星,所视不过数星;自丘上以视,则见其始出,又见其入。(《尸子·广泽》)

(2)以先祖受命,因時百蛮。(《诗经·大雅·韩奕》)

(3)前相工师藉恐客之伤己也,因令人谓周君曰:“客者,辩士也,然而所以不可者,好毁人。”(《战国策·东周策》)

(4)感斯人言,是夕始觉有迁谪意。因为长句,歌以赠之。(唐代白居易《琵琶行并序》)

(5)太史敫女奇法章状貌,以为非常人,怜而常窃衣食之,因与私通。(《资治通鉴》卷四)

在例(1)、例(2)中,“因”在连谓结构中虚化为介词,分别用来介引动作发生的出处或原因。在例(3)~例(5)中,介词“因”的宾语提前,导致介词悬空,具备了虚化为连词的客观条件;当前置宾语进一步扩展为一个完整的句子时,介词“因”便演化为正式的连词。中古以后,“因”的连词用法逐渐成熟并固定。

(二)“因”参与词汇化

下面,我们就以《汉语大词典》中“因”参与词汇化后形成的“因而”“因此”[8](P603)为例,对这一问题展开具体探讨。

1.“因”参与“因而”的词汇化

“因”“而”的连用最早可追溯到《周易》。不过,这时的“因而”还不是因果连词,“因”的动词义仍很明显。例如:

(6)八卦成列,象在其中矣。因而重之,爻在其中矣。(《周易·系辞下》)

这里的“而”主要是连接“因”和“重”,“因”和“而”之间并没有密切的语法关联。

在先秦时期的文献中,“因而”之间可以出现其他成分,甚至还有在“因而”之前加其他因果连词的用例。例如:

(7)散名之加于万物者,则从诸夏之成俗曲期,远方异俗之乡,则因之而为通。(《荀子·正名篇》)

(8)桀、纣之禁,不可胜数,故民因而身为戮,极也,不能用威适。(《吕氏春秋·适威》)

在例(7)中,“而”起连接作用,介词“因”后有体词性成分“之”,来指代前文所述内容。在例(8)中,“因”后的宾语承前省略,导致介词悬空;由于前面有显性的因果连词“故”,所以这里的“因而”并不能用作连词。不过,它在一定程度上已经具备了词汇化的条件。再如:

(9)王长而反政,不,即遂南面称孤,因而有楚国。此所谓无妄之福也。(《战国策·楚策四》)

(10)天者小谏变色,大谏天动裂其身,谏而不从,因而消亡矣。(《太平经》卷四十三)

秦汉以来,“因而”连用且连接原因和结果的用法开始增多。在双音步韵律的影响下,人们在言语交际中逐渐形成了视“因而”为一个词的心理认同。可以说,“因”+“而”结构经历了从“因+而+VP”到“[因+而]+VP”再到“因而+VP”这一重新分析的过程,从而成为一个正式的因果连词。

2.“因”参与“因此”的词汇化

在先秦时期,“因此”的连用通常表现为介词短语,结构比较固定,它在高频使用条件下有机会逐渐走向词汇化。例如:

(11)越人迎流而进,顺流而退,见利而进,见不利则其退速。越人因此若势,亟败楚人。(《墨子·鲁问》)

(12)今若杀之,此鲍叔之友也,鲍叔因此以作难,君必不能待也,不如与之。(《管子·大匡》)

汉代以来至魏晋六朝,“因”“此”连用多是以跨层结构的形式呈现。此时,“因”作为介词,还有“趁着,乘机”义。例如:

(13)单于将杀虞常等,召武皆会,欲因此际降武。(《前汉纪·孝昭皇帝纪》)

(14)裴松之注:《资别传》曰:……时吴人彭绮又举义江南,议者以为因此伐之,必有所克。(《三国志·魏书·刘放传》)

在例(13)、例(14)中,“因”和“此”并不处在一个结构层次,它们的结合形式分别是“因+此际+VP”“因+此+VP”。

由于受到“因”语义丰富性的影响,这样的跨層结构和介短结构的使用频率有所增加,这就为“因此”的词汇化奠定了基础。例如:

(15)见将吏多在吉许,策因此激怒。(东晋干宝《搜神记》卷一)

(16)周文马中流矢,惊逸,遂失之,因此军中扰乱。(《太平御览》卷三百九)

例(15)中的“因”是介词,“此”是代词作宾语,这时“因此”尚未完成词汇化,但已经具备因果连词的语义条件。唐代以后,“因此”进入成词阶段。在例(16)中,“因此”已完成词汇化,正式获得因果连词身份。

(三)“因”参与词汇化的原因分析

1.重新分析

语言系统中的重新分析是指一个结构式在不改变“表层形式”的情况下,“底层结构”发生了改变[9]。例(8)“故民因而身为戮”、例(13)“欲因此际降武”,这里的“因+而”和“因+此”在底层结构中仍分属于两个不同的结构层次。而就例(9)的“因而有楚国”和例(16)的“因此军中扰乱”来看,经过重新分析的“因而”“因此”不仅在表层结构相邻使用,而且在语法分析上也属于同一层次的组合。

2.韵律结构

不管是介宾短语词汇化,还是含有介词的跨层结构词汇化,抑或是介词虚化而来的连词参与跨层结构的词汇化,都要受到双音节音步韵律的制约[10]。在古汉语中,处于虚化过程中的“因”在组成一个双音节韵律词时,必然会要求它与后接成分逐渐凝固。“因”无论是与连词“而”还是与代词“此”结合,都符合这一韵律要求,随着使用频率的增加,它们自然会凝固成一个词语。

3.使用频率

在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的语料库中,“因而”连用在先秦时期共出现34次,两汉时期共出现182次,魏晋至隋唐期间共出现172次,五代十国至两宋时期共出现529次,元明清至民国时期共出现701次。“因此”连用在先秦时期仅出现6次,两汉时期也仅有12次;魏晋至隋唐时期开始有大幅度的提升,共出现162次,五代十国至两宋时期共出现582次,元代至民国时期共出现7018次。由此可见,“因而”“因此”的使用频率总体上呈现出增加的态势,在高频率使用的影响下,人们自然会将它们视为一个整体,并在语言实践中得到更多的运用。

4.语义联系

“因”“而”的凝固主要是由于二者语义上的联系导致其界限逐渐模糊,随着它们的高频连用而走向词汇化。《说文解字·而部》对“而”的解释是:“而,颊毛也。象毛之形。”[11](P194)后来假借为连词。在“因”连词化后,二者都具有连接功能,而且在语义上具有密切的意义关联,在语用上具有相同的使用原则,因此,它们是单音节同义词复用而组成一个双音节韵律词。这也是“因而”的词汇化与“因此”的不同之处。

二、介词“由”的连词化与词汇化

(一)介词“由”演变为连词

与“因”相似,“由”的演变也是从动词开始的。许迪曾经对这一问题进行了探讨,作者指出,动词“由”的语法化,主要经历了“动词>介词>连词”这样一个历程。动词“由”表示“经由、经过”,其宾语通常为一个表示空间域的具体概念。当动词“由”应用于连动结构时,重新分析后的“由”就从次要动词降级为修饰动作的状语成分,从而虚化为介词。之后,介词“因”逐渐具备了引介时间、原因的资格,当表示原因的“由”在句中所连接的成分由名词性成分变为谓词性成分、分句或句子时,连词“由”就应运而生了。在西汉时期,连词“由”的语法化历程基本完成[12]。例如:

(17)由楹内适阼阶上,北面受命于主人。(《仪礼·乡射礼》)

(18)由周而来,七百有余岁矣。(《孟子·公孙丑下》)

(19)所以桓子甚悔,临死谓康子曰:“使仲尼之去,而鲁不终治者,由我故也。”(《朱子语类》卷五十八)

(20)夫卖者满市,而盗不敢取,由名分已定也。(《商君书·定分》)

(21)由所杀蛇白帝子,杀者赤帝子,故上赤。(《史记·高祖本纪》)

(二)“由”参与词汇化

下面,我们就以《汉语大词典》中“由”参与词汇化后形成的“由于/於”“由以”[8]为例,对这一问题展开具体探讨。

1.“由”参与“由于/於”的词汇化

“由”最初是以动词身份参与到“由于/於”的词汇化的。“由于/於”的组合使用在先秦两汉时期就已出现,不过用例较少。例如:

(22)故古之为国者,无使民自贫富,贫富皆由于君。(《尹文子·大道下》)

(23)祸福之起,由於喜怒,喜怒之发,由於腹肠。(《论衡·祀义篇》)

在上述用例中,“由”都是作为动词。不过,相邻连用的高频率为“由”“于/於”词汇界限的模糊提供了一定契机,再加上汉语双音化趋势的影响,“由于/於”这一动介跨层结构遂逐渐凝固成一个双音节动词。例如:

(24)由於好事增加润色,至令失实。(东晋葛洪《抱朴子内篇·微旨》)

(25)裴松之注:若皆知其不终,而情有彼此,是为厚薄由于爱憎,奚豫于成败哉?(《三国志·魏书·傅嘏传》)

由此可见,从魏晋六朝开始,“由于/於”后的宾语除由体词性成分充当外,还出现了谓词性成分甚至主谓完整的分句,导致其动词性减弱,进一步语法化为因果连词。例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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