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脊梁
半晌里,有人叫:“打柴去。”于是打柴去。
打柴不必远行,村庄的四合都是山,青葱青葱的。往左走两步,是坟场岭,山平,多茶树,但坟多,我们怕,不去。往右过芦溪,是河背岭,林深,据说有野猪,自然也是不去的。至于对面的牛形岭,我们更不去,那山太陡,尽是崖壁,摔死了不值。我们打柴的好去处,是村庄的后山。
后山不高,也不大,林木却茂。马尾松、苦栎、香樟、臭椿、水杉、梧桐……挨挨挤挤簇满了山头。林间的地上,覆满了枯黄的针叶,很适合我们打滚儿。而林子里跃动着的鸟雀,更是能激起我们无穷的乐趣。
沿着屋后熟稔的小径,我们很快就爬上了山顶。山顶是一块三丈见方的平地,三棵粗粗的百年古松,扭了腰,成品字形雄伟地矗着。古松下,板实的黄土很干净,不长茅草,许是松枝遮天蔽日太霸道的缘故吧。我们每次上山打柴,总要先来看古松,看它有没有落下松枝——古松太大了,我们爬不上去,只能指望它自个赐赠我们一枝半丫。
说是打柴,其实并不砍伐活着的树木,只不过是把那些干枯了的枝丫砍下来。山里人家,家家有柴,谁还指望我们这些小伙计呢?我们打柴,与其说是为家里帮工,还不如说是为自个儿找乐。
我们从山顶钻进了林中。林子间弥散着一股落叶腐朽的淡淡气息,很好闻。我们睁着一双锐利的眼睛,沿着粗大的树干往上搜寻。哈,看到了,那里有一根枯枝。于是褪去鞋袜,把砍刀往背后一插,吐一口唾沫到手心,搓两下,嗖嗖嗖几下就蹿上了树顶。到了树顶,却并不急着去砍那根逃跑不了的枝丫,而是找一个牢实的树枝坐定,甚至还舒适地躺下,看鸟雀在头顶叽喳,听松涛在耳边哗响。看得听得差不多了,才从背后摸出砍刀,把那枝丫灭了。不过有时一刀砍下,却发现是活的,于是赶紧住手。活的木柴湿气重,不好烧。就算砍了,伙计们也会举报,到时兇恶的朴伯又要骂人了:“告诉你们多次了,后山是村庄的龙脉,砍了活木会坏风水的,记性被狗叼去啦?”
忽然就有人叫:“快来啊,一窝鸟蛋。”还未等赶到,那边又有人唤:“这里有一树野梨呢。”野梨自然比鸟蛋实在,于是大家狼奔而去,连那掏鸟蛋的家伙,也急急地从树上滑下。果然是一树好梨。大家争先恐后地拥上去,手忙脚乱地抢,也全然不顾那苦命的梨树的负荷。有嘴馋的先试了一个,哇地吐了出来,大叫:“吃不得啦,不要抢啦。”大家一试,果然苦、涩。于是纷纷把兜中摘来的扔到地上,心中好一阵懊恼……
透过树隙,我们看到村庄的炊烟已袅娜升起。而林子里,也横七竖八地躺满了我们打下的干柴。这时,娘就站到屋前的禾场上,朝山上唤:“伢崽,吃饭哦。”我捏着鼻子应:“伢崽没在哟,你们吃吧。”娘就笑了,然后顺了后山的小径,一步一步爬上来,帮我把砍下的枝丫打成捆,又找来一根杂木,颤颤悠悠地挑下山去。
娘把我打来的柴整齐地码放到柴房,一直不烧。码着码着,没想到就有了一大堆。我说:“娘,我打来的柴您烧吧。”娘说:“烧,要烧,过中秋就烧。”过中秋了,娘没烧。我又说:“娘,您烧吧。”娘说:“烧,要烧,过年就烧。”过年了,娘还是没烧。不过有人来了我家,娘总要指着那柴说:“这是我伢崽打的呢。”
发稿/沙群 朱云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