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中的狐鬼双生

2020-08-13 11:39马翔宇
北方文学 2020年11期
关键词:聊斋解构

摘 要:《聊斋志异》塑造了无数为后人所广为传颂的狐鬼的形象,这些形象异彩纷呈,各具特色,富有人性美和人情美。本文将从形象和故事情节的犯避,解构主义等角度对主要角色为狐鬼组合的《莲香》和《巧娘》进行对比分析,试图探究出两篇代表性作品的区别,以及区别于《聊斋》其他类似作品的独特之处。

关键词:《莲香》;《巧娘》;狐鬼;解构

一、狐鬼双生的犯中见避

“犯避”是明清小说批评家针对小说创作中人物、情节和场景的种种力避雷同又或有意相犯的现象而提出的一种理论范畴[1]。纵观《聊斋》塑造的无数花妖狐鬼形象,大多有容貌殊丽无匹,性格柔美动人的特点,但却能做到同中见异,每一个角色都有能为人道的区别于别的角色的特质。《莲香》和《巧娘》的主要角色都是二美一书生,且二美都是一狐一鬼的组合,但两篇故事却能做到人物形象和情节结构的“犯中见避”,各臻其妙。

(一)狐鬼主导地位的不同

对于两篇故事中狐鬼形象的主导地位,从篇名来说就可见一斑,即《莲香》中作为狐妖的莲香和《巧娘》中的女鬼巧娘。首先在《莲香》中,莲香伪以“西家妓女”的身份先入为主,而后李氏来,告诉桑生对于莲香要“当谨避之”,以“妾不与院中人等”从言语上拔高自己的身份,踩低莲香,这种背后嚼舌根的行为与莲香的大度沉稳形成鲜明对比,致使李氏在后来与莲香当面对峙时从气势上就败下阵来。

其次,在莲香和李氏的一来一往,一现一藏中,二者都通过桑生进行了侧面交锋,互相揭发狐妖和女鬼身份,教唆桑生不与对方来往。但二者的出发点却截然不同。莲香发现桑生“脉拆拆如乱丝,鬼症也”,是以“不忍视君死”的正面情感角度规劝,而李氏虽也是倾慕桑生高雅风流而来,但她与莲香比美,虽得到“双美”的评价但依然不满足,暗自揣测莲香“月殿仙人”的形貌,可见李氏的敏感多疑,自卑善妒。

最后,一害一救的形势也让读者的情感偏向更加侧重于莲香。桑生耽于情色与李氏交欢,身体每况愈下而不知節制,莲香多次劝阻无用反被以为妒忌李氏,于是果决请辞,本以为莲香一片好心却被误解会恼怒成恨,却在桑生垂死之际出现搭救,原来是“别后采药三山”,以备今日。莲香集宽容大度、聪慧果决、有先见之明的美好品质于一身,着实是李氏望尘莫及的。

《巧娘》一篇中巧娘和华三娘的地位高下并没有莲李悬殊,但也可从双方的行为当中分出高下。在巧娘得知华姑故意隐瞒她把傅生招为女婿时,话中吐露“昔母子流荡栖无所,假庐居之。三娘从学刺绣,妾曾不少密惜。乃妒忌如此!”[2]和最后傅生迎娶三娘时华氏母女谎称巧娘“已投生北地”来阻挠二人,这些行为看似都是华姑主导,三娘被动接受,但不能说三娘没有推波助澜的作用,“帮凶”的形象大可由此确立了。在一己私欲面前,往日巧娘收容借居,金针度人的恩情都可以抛到九霄云外,还百般阻挠,即使最后三娘良心发现,告诉傅生实情,这种不啻恩将仇报的行为怎能不叫人寒心?

《巧娘》的情节设置不知不觉中将巧娘放在道德的制高点,华氏母女的自私忘恩更加突出了巧娘的宽容大度,文中傅生对巧娘的念念不忘也无形中推动着读者将情感倾向于令人怜悯的巧娘身上。

(二)狐鬼角色的情感冲突

《巧娘》《莲香》两篇虽都是大团圆的结局,但狐鬼二美的情感脉络却各不相同,但都起承转合,经历几番波折。《巧娘》的篇幅较后者更为简短,所以情节结构也更为简单。巧娘和三娘二人主要是从施助和受助的和谐共处,到傅生出现产生冲突,再到最后三娘于心不忍吐露实情,傅生接回捧着婴儿自墓中出来的巧娘,最后“二女谐和,事姑孝”的皆大欢喜,大致可分为简单的两起一落。

而《莲香》则更加跌宕起伏,细碎驳杂。故事开篇莲李二者在桑生面前交错出现,一显一隐,虽然几次出场都没有碰面,一旦出场却又会牵涉到另一方[3],桑生在这里其实起到了推动故事情节、凝结人物关系的纽带作用。在李氏第二次出场时,挑起了与尚未谋面的莲香的情感争端,“君视妾何如莲香美”——这句话里透露出女性的暗自较劲,当听到“可称两绝,但莲卿肌肤温和”的答案时,李氏表现出妒忌和不满的情绪,而后偷窥到莲香真容,更加自卑敏感起来,这种情感在后来李氏附身到张燕儿身上后尤为突出——“女镜面大哭曰:‘当日形貌,颇堪自信,每见莲姊,尤增惭怍。今反若此,人也不如其鬼也!”[4]便宁愿“体肤尽肿”“遍体瘙痒,皮尽脱”以致“眉目颐颊,宛肖生平”才肯罢休,李氏是先挑起情感争端的一方,也是先败下阵来的一方,到二美对峙正面交锋时,李氏的结果是“投地陨泣,乞垂怜救”,终于胜负分明。莲香以其宽广的胸怀和聪慧果决的性格赢得了一段良好友谊的开始。而后李氏事奉莲香殷勤,犹如姐姐,莲香也对李氏报以怜爱之情。而后在二美经历了李氏附身为人和莲香病死后投胎为人的重重波折后感情日笃,修得两世情好。总的来说,莲李的情感脉络大致是落至谷底又逐渐上升至高峰的趋势,比之《巧娘》虽然波折较少,但情感变化幅度却是不能为《巧娘》所望其项背的。

二、两阴一阳的传统性颠覆

《聊斋》中二女共侍一夫的双美图不胜枚举,诸如《小谢》中的小谢与秋荣在竞争与妥协中压抑了人的真性情换来家庭和美,《香玉》中的牡丹花仙香玉与耐冬花仙绛雪围绕着黄生展开的亲密关系[5]等等,但总的来说,这些故事中的代表“阴”的女性角色都是围绕着代表着“阳”的男性角色展开的,缺乏自主性和鲜明的独立人格,但《巧娘》《莲香》二篇却不落窠臼,突破了传统观念上“阴”依附于“阳”的关系结构,女性的人格光芒甚至盖过了男性,颠覆了传统。

(一)“阴”对“阳”的拯救

《莲香》篇中桑生因和李氏夙夜交合,因而日渐羸瘠,造成身体每况愈下,开始不听莲香劝阻,莲香离去两个月之后又悔不当初,对莲香念兹在兹。在这期间,莲香二救桑生,第一次以“刀圭药”给桑生吃,第二次又以药丸和着李氏“樱口中一点香唾”救了桑生性命。作为“阴”的莲香在桑生垂死之际完成了对“阳”的拯救,虽然是用的妖术,但这无疑也是对女性能力的一种认可,是对在传统意义上处于弱势的女性形象的提升。而这也证明着处于一个被封建礼教三纲五常所捆绑束缚的时代的作者蒲松龄超拔的性别观念,体现了他对于女性角色的重视。

同样,《巧娘》篇中华姑将“黑丸”授予傅生,治愈了他天阉的病症,从此不仅改变傅生原本半阴半阳的身体特征,对故事的情节发展也起到了扭转乾坤的作用——如果傅生改变不了阉废的身份,也不会被华姑隐瞒巧娘私底下招为女婿,造成二人只能眉目传情而不能结合的悲剧,那么一狐一鬼的情感也就无法产生激烈碰撞。

(二)对“阳”传统意义上的解构

解构阅读就是通过对某个作品的细读,找出作者自觉或不自觉留在作品中的矛盾点,对这些矛盾点细加分析,从而挖掘出作品的多重意义。这是一种对传统经典阅读的拒绝,不盲从于专家、权威的解读[6]。传统意义上,“阳”所代表的男性形象是轩昂伟岸,健壮刚强的,而在《巧娘》一篇中的傅生最初的“阉废”身份却颠覆了传统,让人耳目一新。在文中华姑唤三娘和傅生皆为兄妹时,巧娘不知傅生已恢复“伟男”之身,还调侃他“姊妹亦可”“寺人亦动心佳丽否”,这一性别为男却又不是完整的男性的形象塑造无疑是对“阳”所代表的传统意义的解构,这种特殊的“阳”在能量上反而呈现被“阴”压倒的趋势——“一日,华氏母子将他往,复闭生室中。”[7]傅生作为一个男性,竟然能被女性关在房子里,最终还要靠巧娘找钥匙敲开房门才获得自由。不仅如此,傅生的离开也是在华姑的催促下开始的。纵观全文,华姑所代表的“阴”对傅生所代表的“阳”,施与了拯救、囚禁、驱赶、欺骗等一系列压倒性的行为,这与围绕蒲松龄其他篇目所塑造的男性形象是背道而驰的,从而构成了独特的讽刺的效果。

三、结语

无独有偶,《莲香》中阴与阳的平衡从莲香拯救了奄奄一息的桑生開始就被打破了,李氏围绕着桑生争宠式的行为逐渐转化为对莲香的殷勤备至,莲香也表达了对李氏的我见犹怜之情。二美的情感纽带日益紧密,逐渐发展为超脱世俗的女性知己情结,而桑生所代表的“阳”则逐渐退居幕后,成为莲李二人旷世绝俗、可歌可泣的知己之情的背景板。李氏(张燕儿)和莲香一个乐生、一个乐死的行为将女性的主体性、独立性凸现出来,“阴”的光辉比“阳”要更加闪烁,她们挣脱了依附于男性的枷锁,使本来是焦点的桑生失去了主导性的地位。

参考文献:

[1] 李汇群 . 论《西游记》中的“犯避”[D]. 武汉:华中师范大学,2002:1–50.

[2] 蒲松龄.聊斋志异[M].北京:华夏出版社,2013:113–117.

[3] 李玛丽 . 同中有异 各尽奇妙——《莲香》 《嫦娥》篇对比赏析 [J]. 名作欣赏,2011(32):160–161.

[4] 蒲松龄.聊斋志异[M].北京:华夏出版社,2013:97–103.

[5] 朱祎 . 超越世俗窠臼的女性知己情结——读《聊斋志异·莲香》[J]. 名作欣赏,2006(16):20–22.

[6] 傅钱余.论解构主义文学批评——以《卖油郎独占花魁》的解构阅读为例 [J]. 南昌高专学报,2008,23(6):42–44.

[7] 蒲松龄. 聊斋志异[M]. 北京:华夏出版社,2013:113–117.

作者简介:马翔宇(1998—),女,汉族,新疆昌吉人,中央财经大学文化与传媒学院本科生,研究方向:汉语言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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