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玉芳
每到菊花盛开的时节,我就会想到宋代朱淑真的那首《黄花》“上花能白又能红,晚节由能爱也工。宁可抱香枝上老,不随黄叶舞秋风。”想到菊的淡定、坚贞和执着,就会想到母亲。母亲的一生经历了丧母、丧子、丧夫,贫穷、磨难相依相随,命运极其坎坷,可她并未随波逐流,更没有逃避生活。母亲身上所体现出来的特质与菊何其相似啊。
母亲出身于富甲一方的世家,从小养优处尊。在她五岁那年,水灾泛滥,外祖父决定带一家人去武汉避难。她的祖母,为了守住家产,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外祖父很是无奈,只好携着妻儿离开老家。因为避难的人太多,天气炎热,防范措施不力,痢疾很快开始蔓延,与母亲同去的弟弟、妹妹也染上了疾病,不几天就夭折了。水灾过去,一家人又回到了老家。自此,外祖父对母亲更是宠爱无比。
十八岁那年,外祖母去世。家里的田地、店铺都需要人打理。母亲从很少管事的大小姐,一下子变成了事无巨细都得过问的当家人。既要帮外祖父打理生意,还要承担抚养弟妹的责任。每天天不亮,母亲就起床,开始张罗一天的工作,派工、洗衣、做饭、给地里的长工送饭、算账。母亲没有进过一天学堂,而聪慧的她却把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外祖父的生意更是红火,乡邻都夸外祖父养了一个能干的女儿。母亲操持着所有的家务,直到二十岁出嫁。
母亲的婚姻,完全是父母之命。当年求学回家的父亲开始学做生意,跟一些同乡就住在母亲家的客栈里。被外祖父看好,成就了這段姻缘。二十岁那年,母亲嫁给了父亲。两家反差很大,父亲家是出了名的穷,穷到一日三餐都成问题。从未为生计发愁的母亲,面对如此窘迫的境地,没有过多的埋怨。最初,把嫁妆当掉,换回生活所需。后来,母亲学会了做农活,学会了种菜,学会了纺纱织布。还承包了一家人的衣服、鞋子等制作。在每天劳作之余,就着昏黄的灯光纳鞋底。
土改前,我的长兄因病而去,母亲的心痛欲裂。为了摆脱丧子的伤痛,母亲参加了识字扫盲班,参加了宣传队,学习唱歌、扭秧歌。土改时,家里分得了半间房屋。小叔故去,小婶婶一人带着孩子过活很是艰难。母亲跟父亲说虽然我们也很穷,但至少还有人在。于是,在商量之后,将这半间屋子送给了寡居的小婶婶。
为了保护父亲,为了保护孩子,母亲搬家四次。有段时期,父亲被列为专制对象,受人排挤。母亲相信父亲,一再告诫我们,父亲是一个好人,他最多只是说了实话,不会有任何问题,将来也定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为了父亲与我们不受旁人的冷眼,母亲选择了搬家,搬到田地较多、人烟稀疏的苏区。在那里,母亲谨言慎行,用她柔弱的肩膀支撑着爱的大厦,小心地保护着我们。
搬回老家的第二年,母亲摔伤了腿。可屋漏偏逢连夜雨,在治疗期间,父亲的病也初见端倪。那时,一家人还寄居在别人家里。母亲说,父亲是一家之主,家里的一切还指望着父亲拿主意呢,父亲的病不能不治。为了节省开支,腿伤未愈的母亲放弃了治疗,以至她很长时间都只能拄着拐杖行走。后来,母亲坚持放下拐杖学走路,每走一步,都会伴有钻心的疼痛,最后母亲硬是甩掉了拐杖,一瘸一拐学会了走路。
父亲离世,母亲带着我们一群孩子过活。她没有接受任何人的施舍,而是教育我们凡事都得自己解决。在母亲的激励下,一家人相依相扶走过了那段最艰难的岁月。
母亲一生与乡邻、兄弟姐妹和睦相处,敬老爱幼。在我的记忆里,我们家每天晚上都是非常热闹的,尤其是夏日的夜晚。同村的小孩,我的堂兄、堂姐们,都会聚集到我家门前的空地上,听母亲讲故事,吃母亲做的食品。
母亲晚年时,随弟弟来到了城里。母亲坚持包揽所有的家务,弟弟责备母亲,说不是要母亲来做保姆的。母亲笑笑,说自己老闲着会觉得自己是一个废物,时间久了会闲出毛病来的。
母亲的一生经历了生活的种种波折,却从不怨天尤人。精明的母亲洞悉世事,人情练达,面对贫穷与磨难,没有逃避,而是一份坦然。曾经的一切,对母亲而言,早已是云淡风轻,重要的是她还活着,她还拥有难得的亲情;她能用自己的方式击破一切尘世的纷扰;她能拥有“人淡如菊,心素如简”的心境。母亲是幸福的,她的幸福如菊香一般悠远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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