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江与常新的城

2020-08-11 07:45隋意
中华瑰宝 2020年3期
关键词:宜宾长江

隋意

长江自雪域高原磅礴而下,在城市之间蜿蜒流淌,为城市带去水源、航运、电力、商业以及生活方式与风俗人情的改变。河流滋养了城市,城市反哺着河流。古老的长江水滔滔不息,为沿岸城市创造了一次又一次自我更新的契机。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宋代词人李之仪的一首《卜算子》将长江作为相思双方在空间上的阻隔,以表达相离之远与相思之苦。依照彼时人们误将岷江视作长江源头计算,长江头到长江尾相距3000多公里,对于宋人来说,这个距离实在迢迢,如果乘船,大概需要半年以上才能抵达。

1979年,中国科考队考察发现发源于唐古拉山脉各拉丹冬峰的沱沱河为长江源头,确认了长江6397公里的流经长度。虽然长江在人们的认知里延展了一倍的长度,但从长江源唐古拉山镇到长江尾上海的交通时间却早已缩短至两三天。

古老的长江水流淌亿万年,从蛮荒到文明,从黯淡到辉煌,它给沿岸的城市带去了发展与巨变。许多城市因江而兴、因水而盛,并一次次焕发出新的生机。从巴山蜀水到荆楚大地,再到江南水乡,江与城,城与人,人与江,都在古老而常新的基调里进行着自我的蜕变与革新。

万里长江第一城

长江自高寒辽阔的青藏高原跌宕而下,流经云贵高原,在四川盆地西南部进入“万里长江第一城”—宜宾。

晨光熹微,合江门地标广场以龙头的形态踞卧在四川宜宾市区,微微泛黄的岷江与碧绿如翡的金沙江波光荡漾,由明显的分界逐渐交汇融合,浩浩荡荡向东流淌而去。江边绿树成荫的亲水步道上,晨跑的人群在清新的水汽中望江而行,纵览长江胜景。

宜宾并不是长江流经的第一座城市,为何被赋予“万里长江第一城”这一卓殊的称号?其实,这里的“长江”是狭义的概念。由于长江源远流长且支系庞杂,历史上人们对长江的认知一直较为局限,不仅未到达其源头,整条干流也被各地区分割成多段,冠以不同的名字。而自岷江与金沙江汇流起,至东海入海口2880余公里的一段,才始称长江。

作为长江上游开发较早的城市,宜宾建城有2000多年之久。凭借险要的地势及长江的水运优势,宜宾成为了川南地区重要的物资集散地和交通要冲,也是南方丝绸之路的重要节点。清代及民国年间,宜宾一直作为西南地区的物流中心而存在,许多产自云南、贵州的茶叶、桐油、铜矿等通过航运和马帮运送至宜宾,转往四川各地,而四川出产的食盐、土布、百货等也通过宜宾运往滇黔。清人有“搬不完的昭通(云南省下辖市),填不满的叙府(宜宾)”之说,道出了宜宾与云南之间频繁的贸易往来情形。

长江赋予了宜宾三江汇流的雄阔气势与内陆航运的商贸特质。与此同时,作为长江黄金水道的起点,宜宾肩负着生态屏障的任务。如今的宜宾已逐渐收起往日的峥嵘,以大气而古雅的气质与长江和谐共处。昔日泛黄的金沙江已恢复翠绿,采砂船、餐饮趸船以及乱搭乱建的房屋全然不见,“清河、护岸、净水、保水”成为宜宾生态保护的指引目标,哺育了这座城市的江水正在发生深刻的变化。以长江公园为原点的长江沿岸,成了百姓们晨练、散步、骑行、游泳、摄影的热门聚集地。人们与长江正建立起更为紧密与健康的关系。

古渝雄关向三峡

滚滚长江流经四川,进入重庆,从江津区石蟆镇到巫山县培石乡,长江干流在重庆市内蜿蜒行进了600余公里。嘉陵江在渝中半岛的尖端处汇入长江干流,又一次丰沛了长江的水量,自此长江向东北浩荡而去,横穿巫山三个背斜,形成著名的长江三峡。

长江三峡中的瞿塘峡和巫峡都位于重庆境内,峡谷两侧断崖耸立,峡中水流湍急呼啸。“峰与天关接,舟从地窟行”,险峻的地势赋予了三峡奇绝幽丽的风光。瞿塘峡西口的夔门仿佛驻守峡口的两位将军,一曰赤甲,一曰白盐,披挂红装与银辉巍然屹立江面。峡口北岸的白帝山上,因刘备托孤和李白诗句而闻名的白帝城保留着历史的原貌,供后人怀古幽思。巫峡峡谷幽深曲折,怪石屏列,舟船行在江中,一时路尽,一时峰回,云雾缭绕,充满画意诗情。

坐拥三峡的重庆是一座独特的城市,山城、江城、雾都、桥都……山与水将这座城市打造得破碎而立体,山让重庆在东南西北的方位之外多了上与下,水让重庆多了几分码头上的江湖气。

曾经的重庆古城有城门17座,其中近半面向长江与嘉陵江。码头是这座内陆城市里鲜活的生机与生存形态。位于嘉陵江与长江交汇处的朝天门码头曾是重庆的古城门之一,也是重庆规模最大的水路客运码头。昔日,江上舟楫密布,来往各地的船舶聚集在码头附近装载、卸运,商贾与挑夫往来穿梭,响亮的号子从早到晚,呈现出一派繁忙的景象。江岸两边街巷纵横,人们搭建起棚户与吊脚楼,以此通货行市。忙完一天的工人就坐在棚户下,推杯换盏,吃上一顿热乎乎的火锅,消除一身的劳累。

随着海运兴起、陆路畅通,重庆的许多老碼头已不再发挥功用,但这份水运与码头文化的因子早已浸润在重庆的城市特质中。如今的朝天门码头已成为人们观赏长江夜景的最佳去处,一艘艘灯火通明的游轮载着游客穿梭在江中,岸边有高楼林立,有繁华商景,也有仍保留着古老面貌的吊脚楼,古旧与现代在满目霓虹里交织共荣。

峡尽天开平水阔

长江从重庆流出,进入湖北宜昌,这里也是长江三峡最后一峡西陵峡的所在地。宜昌为人们知晓多与长江有关。长江上中游的分界处,长江最长的峡谷—西陵峡两岸绮丽苍峻的风光,长江上第一座大型水电站—葛洲坝水利枢纽的建设,世界上规模最大的水利发电工程—三峡水利工程的完工……宜昌的命运始终与长江血脉相连。

2006年5月20日13时21分,三峡大坝主体工程的最后一车混凝土通过塔带输送至仓内,施工人员开始振捣浇筑,全长2308米的三峡大坝至此全线修建完成。三峡大坝是三峡水利工程的主体,也是长江三峡旅游的新景观。大坝建成后,形成了长达600公里的水库,采取分期蓄水,水库正常蓄水位175米,防洪库容221.5亿立方米。

长江滋养了大地与城市,却也因洪涝给生活在两岸的居民带去了灾难,造成了人员的伤亡、经济的损失。在漫长的岁月里,人类一直在与洪水不屈抗争。三峡工程的建成不仅有利于发电、航运、养殖,而且在防洪、灌溉、南水北调等方面都发挥着巨大作用。人们在适应长江、改变长江中学会了与自然和谐共处。

两大水利枢纽工程为何均选址宜昌?这与宜昌独特的地理位置息息相关。一方面,作为长江上中游的分界点,宜昌以上流域水量较大,一旦发生洪水,会对中下游地区造成严重危害,所以需要建设具有调蓄功能的特大型水库,工程建设还可以改善上游航段的航运条件。另一方面,宜昌位于中国地势第二阶梯与第三阶梯的交界处,地势落差大,产生的水能资源丰富,为建设水力发电站提供了绝佳的条件。

区位赋予了宜昌使命与荣耀,它是驻守在长江上游与中下游之间的一道屏障,自然险峻的绝美风光与称著世界的现代奇迹融合在一起,让宜昌成了长江沿岸光荣而响亮的名字。

黄金水道育金陵

长江从湖北流出,进入下游的江苏。南京是江苏境内唯一跨江布局的城市,长江在南京逶迤出191公里的主岸线。秦淮河从东水关流入南京城,由东向西横贯城区,从西水关流出汇入长江。纵横的运河水系在长江、太湖的勾连下联结在一起。繁密的水网让南京与水的关系尤为亲近。

长江水到了南京,好似更温柔了些,带给人们缱绻的向往和闲适的乐趣。走在江边,就像走在城市与郊区之间的缓和地带,在朝阳下晨跑,在余晖里聊天,总是夹杂着静谧与热闹的复杂气质。

秦淮河是南京最繁华和最具市井气息的地方,金陵风韵在这里静静流淌。“锦绣十里春风来,千门万户临河开。”夫子庙里的金陵小吃,秦淮河上繁华的灯会,画舫船里的风花雪月,江水源源,篷船飘飘,桨声灯影,绮窗丝帐,仿佛将时光拉回千百年前的金粉楼台、古城风光。

水网带给人们两种出行方式的选择—乘船与过桥。长江南岸中山码头的轮渡曾经是南京人渡江的唯一方式。从下关到浦口,20分钟一班的轮渡里,一层是骑自行车和摩托车的市民,二层是坐在一条条长椅上的乘客,人们在摇摇晃晃的视野中,奔赴忙碌的生活。1968年,南京长江大桥桥头堡建设完成,大桥全线贯通。作为长江上第一座由中国自行设计和建造的双层式铁路、公路两用桥,它将南京江南主城与江北新區连接在一起,成为东部地区南北交通的关键节点。

桥梁是人类充满科学与审美的创造,南京长江大桥只是长江桥梁建造史的一个缩影。一座座桥梁在长江上的架起,凝结着沿岸人民独具匠心的智慧和设计建造者的高超技艺,见证着长江沿岸数十年来飞速发展的时代故事。不仅长江在改变人们的生活,人们也在用卓绝的智慧改变着长江。如今,历经风雨沧桑,这些桥梁依然坚固如初,静美壮阔,成为长江沿线亮眼的风景和人们生活里难忘的记忆。

2014年,南京打造的全长58公里的滨江风光带正式建成,一条慢行绿道将长江南岸、北岸、江心洲以及长江大桥串联在一起。长江正成为南京人生活里温柔而亲密的伙伴。

大江东流至此终

长江继续向东流淌,进入上海,最后一条支流黄浦江在这里汇入,裹挟着雪域冰川融水的长江跨越6000多公里的路程,于此流入东海,完成了它的使命。

上海由长江泥沙淤积而成,在这江与海交汇的地方,水塑造了上海独特的城市品格。一方面,它以开放和创新的姿态迎来送往,吐故纳新,依托内陆航运和海运的纽带位置而成为中国最大的通商港口和国际航运中心,以每年数千万的集装箱吞吐量连续多年位居世界港口第一。另一方面,它以江南水乡的温暖与依侬静然自处,古镇、园林、弄堂、小桥……四处是自然与人文的印记。崇明岛的东滩、西沙湿地上,夏日的绿浪与花海,冬日的落日与候鸟,是长江终点上醉人的风景。

长江水奔流不息,上海的发展也充满了动感。上海一直是中国走向世界的窗口,与时俱进,蓬勃而充满激情。1843年,上海开埠拉开了中国近代城市发展的序幕。上海是新知识、新文化、新思潮最先涌入或兴起的地方,新文化运动、五四运动……西方的思想从上海沿着水路、陆路传送到中国内陆;上海也是时尚腾飞的地方,摩登的旗袍,最早的周刊,霞飞路的咖啡,百乐门的歌舞……中西方文明的交会让这座城市成为令人迷恋的时尚之都。

黄浦江上的汽笛声应和着海关大楼的钟声,外滩的繁华夜色映衬着陆家嘴的金融都市。一年比一年高的大楼渐次耸起,现代化的桥梁不断架起,摩登、现代、国际,早已成为上海众所周知的代名词。

长江滋养了上海的内涵,也带动了上海的发展。上游湍急的长江到了下游格外平静,江水平缓流淌在上海的街区,却带给了这座城市翻天覆地的改变,中国经济、金融、贸易、航运、科技创新中心,种种标签之下是这座城市与城市里的人对未来的满怀憧憬。

从圣洁雪域的经幡下,到繁华外滩的灯火中,长江流经了一座又一座城市,流淌在一个又一个中国人的生活里。长江给予了沿岸城市一些共同的气质—对河流的尊重、对文化的包容,也赋予了它们不一样的光彩,或豪宕,或温婉,或新潮。这些城市承载着长江文化的因子,从历史走向现代,从古老走向迭新,而今正走向长江经济带勾连起的成长轴线与壮美蓝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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