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构图整体性结构与视觉心理

夏杨福

摄影是视觉艺术,它既要符合艺术创作的规律，同时也必须要遵循人的视觉规律。因此，摄影构图既是艺术创作过程，同时也应该是一个运用人的视觉规律对视觉对象进行视觉处理和表达的过程。目前，摄影构图的理论研究明显滞后创作和教学实践的需要。摄影构图的理论和方法，大都还是借鉴绘画艺术和摄影艺术长期实践经验的归纳和总结，似乎缺乏科学的理论基础，缺乏理性的力量。由于是经验型的理论，所以在指导摄影创作、教学和作品分析的实践过程中，还难以应对人们多个＂为什么＂的拷问。运用这些经验型的理论，我们常常会遇到只能意会，而难以言表；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囧境。因此，本文尝试将摄影构图作为一个视觉处理和表达的过程，从摄影作品构图整体性结构的现象入手，运用视觉心理学的理论和方法，来分析摄影构图的整体性结构问题。希望通过这一探索能为摄影构图和作品构图的教学及理论分析，提供一种科学性的分析工具和理论支撑。

一、摄影构图的整体性结构现象

在欣赏一些优秀摄影作品的过程中，我们常常会发现这些作品在构图上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这就是画面的视觉元素一般都呈现出具有整体性的组织结构。摄影构图的整体性结构，主要有两种形式：线条和形状。如图1，画面各视觉元素从整体上组成了一个“S”型的结构；图2，画面各视觉元素从整体上组成了一个“Δ”的结构。

（一）以线条概括为主的构图整体性结构

在摄影构图的诸多方法中，观察和寻找画面的“结构线”，是一重要而实用的方法。我们可以设想，用一根或几根线条来连接画面相关视觉元素，使其形成一个整体性的结构布局。这些线，有时可能是拍摄对象的轮廓、光影对比形成的直观可见的实线；有时则可能是形与形、线与线、线与形等之间相互呼应、关联、暗示所形成的无形之线、意象之线。如图1，构成画面整体性的“结构线”是一条近似“S”形的曲线，作者用这条线将散落在草坪上的几群人和景巧妙地连接起来，形成了一个整体性的结构，并使画面结构清晰、优雅简洁。

图1 亨利·卡蒂埃-布勒松 摄

图2 作曲家伊·史特拉汉斯基 阿诺德·纽曼 摄

形成构图整体性结构的线，根据拍摄对象布局的不同有很多形式，如图3。

图3 部分画面“结构线”示意图

（二）以图形概括为主的构图整体性结构

一些优秀的摄影作品，画面丰富多彩的视觉元素往往都可以设想用一些简单而又我们所熟悉的几何图形去概括，如“□”、“△”、“○”等等。这样的画面构图，能使画面形成良好的整体性结构。如图2，三角形将音乐家和钢琴联为一体，视觉语言简练准确，画面构图新颖、严谨，简洁明快、一目了然，很好地表达了作品的主题并富有强烈的视觉冲击和美感。

形成构图整体性的图形除了“□”、“△”、“○”这些基本图形之外，由此还会变化出很多的图形，如图4。

图4 部分图形示意图

图5 卡莎尼三角形

二、摄影构图整体性结构的视觉心理分析

摄影创作实践及对优秀摄影作品的分析都表明，画面构图的整体性结构既是形成一幅优秀摄影作品的基本要求，也是我们认识和表达客观事物的一条重要规律。其实，除摄影构图外，其它方面的创作也都存在整体性结构的认识和表达问题。如创作一幅油画作品，首先需要我们去整体的观察，然后勾勒大体轮廓和铺上大体色调，然后再深入刻画；撰写一篇文章首先需要有一个大体思路，再形成文章的大体结构，然后再具体展开，等等。创作一幅好的摄影作品为什么要求构图的整体性结构，运用视觉心理学的理论，至少可以从三个方面进行分析。

（一）构图的整体性结构有利于人们对画面形成明确的视觉认识和判断

视觉的过程是人的眼睛与大脑共同完成的心理过程，视觉的整体性是视觉的重要特征之一。格式塔心理学认为，“所谓视觉，实际上是通过创造一种与刺激材料的性质相对应的一般形式结构，来感知眼前原始材料的活动”。因此，人们对视觉对象的认识，并不仅仅是眼睛直接接受视觉对象刺激并录制部分或全部细节的过程，而是一个眼与脑协同，整体性的观察比较过程。当人们看到某些视觉对象时，首先从整体上在大脑中形成一个与之对应或相似的一般形式结构。格式塔心理学认为，这个一般的形式结构，应该是一种十分简单和规则的或我们经验中十分熟悉的图形。然后再以此为参照系，对看到的视觉对象进行比较，在比较中形成对视觉对象的视觉认识和判断。 当我们在进行摄影构图或观看一幅摄影作品时，首先是根据拍摄和视觉对象在大脑中快速形成一个与之相似的简单而规则的图形，并以此为参照系，对画面整体性结构的形状进行视觉认识和判断。然后再依此过程分别或分层深入观看。比如，对图1的观看，我们并不是对画面整个细节的录入，或对画面中一个个、一群群的人去观看，而一般是从整体上在大脑中形成一条规则而又我们所熟悉的“S”形结构曲线，并以此为参照系和统领，对画面进行视觉认识和判断。如果在我们面前的画面很散、很乱，缺乏整体性结构，那么视觉就不能或难以从中快速形成一般的形式结构。人们对这一画面的视觉认识和判断就会因此而产生障碍和混乱，难以看清、甚至看不明白视觉对象在表达什么和在用什么图形表达，进而使人们失去对这一视觉对象的视觉兴趣并可能放弃关注。所以，摄影构图画面良好的整体性结构，将有利于人们形成明确的视觉认识和判断，并由此增强人们对画面的注意，进而产生视觉愉悦、快感和共鸣。

（二）构图的整体性结构满足了人们视觉求简和完形的心理需要

视觉心理学认为，人们的视觉，“具有将任一视觉对象看成是现有条件下最简单形状的心理倾向，”将不完整的视觉对象或图形看成为完整的心理倾向。这两种心理倾向，作为人们的视觉心理需要或心理动力，使人们的视觉具有在复杂和不完整的视觉对象或图形中寻求简化和完整，并由此获得心理的满足感和愉悦感。视觉在寻找和形成简化的同时一般都伴随视觉的完形，在完形时也伴随简化。如图5，我们将三个缺角为60°的黑色圆面放在一张白纸上，但我们看到的不是三个缺了角的圆，而是一个放在三个黑色的圆面上的十分清晰完整的三角形。根据视觉心理学的解释，之所以出现这一视觉现象，是因为这个三角形的图形比三个缺了角的圆更为简单；三角形没有连接起来的边线，则由视觉的完形心理倾向将其连接了起来。

根据这一原理，在摄影构图实践和欣赏分析摄影作品时，我们的视觉常常是希望在复杂的画面结构之中尽可能看到秩序，看到简化的线条和形状并进行完形。如果摄影构图具有整体性结构，它当然会比分散而又无序的图形更加容易被认识，更加容易简化和完形。因此，它当然就更能满足人们视觉求简、完形的心理需要。

（三）构图的整体性结构是弱化画面视觉干扰的重要手段

摄影现场记录性的特点，使摄影画面中不管是有用的还是无用的，你有兴趣还是你无兴趣的视觉元素和信息都一一如实录入。因此，这就可能导致那些无用或用处不大的视觉元素和信息对画面的表达产生不良的视觉干扰。使画面中一些很有用、很有说服力的视觉元素和信息被冲淡，甚至被淹没在一些无关的甚至是有害的视觉元素和信息之中，使画面的视觉表达不鲜明，甚至模糊不清，不知所云。视觉心理学的理论和实践都表明：在各种视觉刺激中，依据强度的不同，其视觉影响是不同的，一般会出现强者更强、弱者更弱的现象。视觉表达清晰简单、整体性强的视觉对象，则视觉刺激和影响较强，而视觉作用较强的成分则常常将较弱的成分掩盖和淹没。因此，在摄影构图中，根据内容表达的需要形成构图的整体性结构，使画面中整体性结构所形成的强大视觉影响，去尽可能减少客观存在而又无法消灭的无用视觉元素和信息的干扰。如图6。

图6 亨利·卡蒂埃-布勒松 摄

三、运用视觉组织规律形成摄影构图的整体性结构

形成构图的整体性结构是摄影构图的重要原则之一，它符合视觉心理学的一些基本规律，因而有利于画面的视觉表达。以上我们从视觉过程、视觉倾向和视觉相对关系三个方面分析了摄影构图为什么需要具有整体性结构的问题。下面我们将运用视觉心理学的若干主要视觉组织原则，分析如何实现摄影构图整体性结构的问题。

（一）相近原则

该原则是指画面中有多个分离的视觉元素，其中距离越近的，越能被看成为一个整体。

图7 中，a 图看上去是一个分布均匀的点阵图，而b 图，因在图中插入了一些点，使相近的点形成了一个长方形的视觉整体并凸显出来。图8 的下半部，密布着一只只勤劳的双手，形成了一条线状的、极具视觉冲击力和表现力的画面。

图7

图8 2010 年美国《国家地理》全球摄影大赛中国赛区入围作品 佚名 摄

（二）相似原则

该原则是指在画面多个独立或分离的视觉元素中，形状相似或色彩、明度等方面相似的视觉元素容易被看成为一个整体。如图9、10。

图9 中a 图是一个分布均匀的点阵图，b 图中各增加了方形和深色圆面图形，并横向排列，结果是打破了原来的均匀排列并使形状和颜色相同的视觉元素形成了一个个视觉上的整体。图10 中5 个女孩，虽然由于间距不同、面部朝向不同而分成了两组，但穿着相似的衣服站在一排，形成了一个具有对角线的整体性结构画面。

图9

图10 秘鲁儿童 法蒂玛·勒吉姆 摄

（三）完形原则

该原则是指视觉具有将不完整、不连续、分离的形组成一个完整、连续形状的倾向。完形原则是格式塔组织原则的重要基础之一，不少视觉组织原则都是这一原则的延续、深化和具体化。运用这一原则使画面独立和分离的视觉元素建立了联系，并使之成为一个有机的整体，见图11、12。

图11

开口的圆和断开的三角形的边，因为视觉的完形原则，丝毫不影响我们对圆形和三角形的视觉认识和判断。图12 是著名摄影师爱德华.S.柯蒂斯的自拍像，自拍像中的帽檐、立领毛衣、西服衣领组成了一条连续的曲线，增强了画面的整体性和生动性。 形成摄影构图整体性结构的视觉组织原则还有很多，但这几条比较具有基础性。 当前，随着艺术的跨界和交融越来越广泛、频繁和深刻，艺术的各个门类将会出现新的综合。在这一趋势之中，视觉艺术领域大视觉的概念已日趋凸显。新的综合，新的趋势，呼唤其赖以存在和发展的实践和理论基础建设。我认为，在大视觉艺术的发展进程中，电子信息、数字技术及人工智能等技术为其发展提供了良好的视觉表达、呈现、转换和传播的技术平台，而视觉心理学将可能会为大视觉的艺术美的形式法则，提供坚实的理论基础。我希望视觉艺术在创新发展艺术理论的同时，还应注重借助各种理性的分析工具，透过艺术形式的表象去探究更加深刻的视觉艺术美的形式法则，为视觉艺术新的综合——大视觉艺术时代的到来，做好充分的理论准备。

图12 自拍像 S·柯蒂斯 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