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 羽,于 涛
2020年2月至5月,由于新冠疫情的影响,国家大剧院中断了线下实体环境的演出与开放参观,编排并录制了一系列优秀演艺作品的视频节目片段,通过网络社交媒体的形式推送播出。现就这一期间所创制的歌剧影视节目《费加罗婚礼》为例,对歌剧这一古典艺术形式的影视化手段表达做以简要分析。
“凝视”(Gaze)是20世纪90年代以来在西方文艺理论与文艺批评中的一个重要的概念。一般认为,“凝视”理论承袭自西方文艺理论体系中的“视觉中心主义”观念,基于萨特、拉康、福柯等人对视觉的相关理论研究得以深化和发展;齐泽克更是将“凝视”这一理论体系引入到电影艺术的批评理论体系之中,为影视作品的“看”与“被看”,“主体”与“他者”,“注视”与“存在”之间提供可研别的探讨思路与方法[1]。
基于这一理论体系,观众在观看歌剧演出的同时,亦存在“看”与“被看”的凝视关系。在经典的戏剧理论观点中,演员的表演活动基于舞台的场景空间之内,与同处于剧场环境之中的“观演”观众之间隔着看不见的“第四堵墙”,即位于舞台前沿的,对观众是透明的,对演员是不透明的 “墙”。这客观上在间离观众“观演”与演员“表演”这一相互的审美活动中,强化了彼此之间的“凝视”关系。结合现场的舞美、灯光、音乐、多媒体等多种舞台艺术效果,往往使得观众“沉浸”在观演剧目的现场气氛中,“置身其中”的感受到舞台表演艺术的临场氛围与审美传递。
影视节目的观众是荧幕或者银屏前的节目收视观众,不再是和表演活动处于同一空间之内的现场观演观众,这就在客观上要求将歌剧这一经典舞台艺术形式影视化的过程,须要更多的运用到打破“第四堵墙”的表现手法,将演员的舞台表演,场景调度等一系列元素,与摄影机发生关系,通过影视化的语言逻辑,重新架构出节目收视观众的视听语言空间,重塑“看”与“被看”的凝视关系,将剧场内“观演”观众的现场“沉浸”,转变为节目收视观众的视觉“专注”。相较于现场“观演”观众在“身临其境”中所获得的审美愉悦与审美意蕴,由歌剧演艺所创作的影视节目,更具备了易重复收视,易传播品评,以观众需求为导向的“用户属性”。
歌剧演艺节目化的过程中,摄影机的存在,取代了现场观演观众对演员表演的观察与感受。正是这一创作工具的介入,使得歌剧影视化的节目创作过程承载了构建“看”与“被看”关系的审美责任。在国家大剧院出品的歌剧影视节目——音乐会版歌剧《费加罗的婚礼》中,由于舞台的演艺空间是不规则的异形设计,导致演员的表演活动在摄影机的透视关系处理上存在了较大的难度。如图1所示,该节目所演艺的四幕歌剧场景,舞台搭建成由两面“墙”所夹构出来的一个空间布局,地面亦铺设成了带有格子拼接的舞台美术样式,加之制景中的两面“墙”在大多数情景演绎的过程中,会被分别投影出不同的景物内容。这就要求在摄影机位的设计与调度中,既要充分把握舞台演出的场景与节奏,又要在遵循影视叙事规律的前提下,建立节目观众的观看逻辑。
图1 歌剧影视节目《费加罗的婚礼》舞台美术场景示意图
基于对节目所要表现的歌剧内容的把握与影视创作原则的恪守,表演现场的节目拍摄采用以EFP(Electronic Field Production电子现场制作)为主,结合ENG(Electronic News Gathering电子新闻采集)的综合节目制作手法。利用导播切换的便利性,架设相对固定的讯道机位,用于展示歌剧演出的完整性与段落结构,在保证歌剧自身艺术魅力的同时,通过摄影机的视角转换,增强其“看”与“被看”的观众体验,丰富节目的视觉层次与视觉逻辑。如图2所示,基于演艺空间的舞台设计,沿舞台的两个边线,铺设可移动的摄影轨道,以分别架设摄影机位Track-A和Track-B,顾及两个不同舞台背景“墙”环境下的歌剧演艺内容与演员角色调度;与此同时,为了更好呈现演员的精彩表演与戏剧化的剧情冲突,在沿舞台边线架设的可移动轨道机位后侧,亦分别架设摄影机位A和摄影机位B,用以裨补移动摄影机位Track-A与Track-B机位的内容拍摄,捕捉并提供更多的景别画面为节目的内容剪辑创造可能。
图2 歌剧影视节目《费加罗的婚礼》场景机位示意图
相对于传统的歌剧院演绎空间而言,此次歌剧影视节目的小空间实体环境布景,会迫使摄影机离演员的距离更近,但这也在客观上为此次节目的创制,提供了迥然不同于传统歌剧院环境中所制影视作品的创作机会。诚然,较短的摄影距离也会导致作品当中可以囊括完整舞台调度的全景景别镜头容易缺失。
全景景别镜头对于舞台表演艺术的呈现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相对于歌剧这一传统的舞台表演艺术形式而言,其艺术魅力的重要特征,往往是在一个场景之下,存在多条故事线并行。基于影视的画面语言逻辑,处理相对复杂的戏剧调度时,须要借助可以展示舞台环境场景以及演员空间位置关系的全景景别镜头。
此次歌剧影视节目《费加罗婚礼》的异形舞台的舞美设计,为全景景别镜头角度的选取增加了难度。依据该舞台场景设计的特殊性,为了保护歌剧演绎的完整与节目逻辑的合理性,现场设置了三个不同视觉角度的正面全景景别机位:摄影机位C、摄影机位D(图2)与摄影机位E(图3)。在舞台边沿区域的“顶点”处架设的摄影机位D,选择贴近地面的低角度放置,装载广角镜头,通过仰视的视角,用以值守歌剧演绎段落的整体舞台效果呈现。摄影机位C,则架设在高度1米左右的摄影工作平台之上,使得该摄影机位的拍摄视角略高于人眼视线,并高于相邻机位的拍摄高度,在保证多机位工作彼此不妨碍的前提下,配合不同场景的导播需求,完整表现人物与空间的逻辑关系。在此次节目创制的实际应用中,摄影机位C的景别多为突出演员的人物全景,用以表现相关角色的舞台调度。在实际的节目录制过程中,由于舞台的表演区域之外,存在现场演奏的小型乐团。为充分展示节目录制现场的真实全貌,带给节目的收视观众更为丰富的视觉信息,主创团队利用国家大剧院小剧场的空间物理环境,在室内的最高点增设摄影机位E,用以呈现整个录制现场的真实环境氛围。如图3所示,形成同一视点三重俯仰镜头叙事关系,极大地还原了舞台的现场空间感与歌剧演绎这一综合艺术门类的戏剧张力。
图3 歌剧影视节目《费加罗的婚礼》录制现场 摄影机位E视角
在通过EFP节目制作模式,保证歌剧演艺段落被完整影视化记录与创作的同时,节目的主创团队果断增添ENG的节目制作模式,将《费加罗婚礼》中富有情节冲突和人物性格特点的表演桥段进行细节化的影视刻绘,打破舞台表演艺术中“第四堵墙”的次元壁。依据所拍摄的表演内容,主创团队将摄影机位架设到台上,将演员的表演和调度与摄影机之间设置情景关系,创造性赋予歌剧演绎以影视化的呈现手法,以摄影机为桥梁,架构节目观众与歌剧艺术之间“看”与“被看”的凝视关系,共同完成这一审美过程。
歌剧是经典的舞台艺术表现形式,这一艺术的载体,往往基于镜框式的舞台演出环境。依幕次第推进剧情与呈现场景环境。影视则多为基于视听语言特点形成的新型艺术表现形式,剧情的铺陈与挥就,情绪的张弛与跌宕,往往依赖镜头与乐音之间的剪辑设计来完成。由于二者彼此的艺术特点,摄影机位的架设可以有效保证在歌剧演绎过程的同时,尽可能拾取到有效的影视节目素材。然而对于影视节目的完整与完善,依旧存在一个不可回避的“轴线”剪辑原则,即所组接的相邻两个镜头,应该位于人物关系同一侧;主要人物关系相连,便形成一条“不可逾越”的剪辑轴线[2]。这一影视节目工作中的“轴线”原则,在歌剧的舞台表演艺术中其实并不存在,这就要求在节目的创制过程中,充分拆解并把握舞台场景设置的特点,敏锐捕捉可能的镜头组接规律与整体的节目呈现逻辑,在有理有序地铺陈叙事的同时,合理驾驭影视剪辑与舞台调度的同与异,创建节目观众与节目内容之间“看”与“被看”的视觉逻辑,展现歌剧的艺术魅力。
在此番由国家大剧院出品的歌剧影视节目《费加罗婚礼》的创制过程中,由于舞台的美术设计别出心裁地采用了异形的舞台结构方式,置于舞台表演区域背景的两面“墙”又在大多数演绎场景中并不是同样的内容画面,这就要求影视节目的轴线关系亦不同于常规的节目制作理念。基于这一考量,如图4所示,图中所标示的“甲”和“乙”为实际表演区域中舞台美术所设计的置景“墙”,演员在个别场景中亦会由“墙”中的“门”走上舞台,由于歌剧的演员表演并非和影视演员表演一般,从镜头的设计之初即具备调度的轴线关系,基于戏剧理论的基本原理,结合摄影机位的整体考虑,在这一节目的制作过程中,可以将“甲”“乙”两面“墙”架构的缝隙视作虚拟的“丙”墙。“丙”墙的存在,为节目的整体视觉逻辑寻找到了影视“轴线”原则的着力点。摄影机位CDE不同高度的设计,也正是基于这一“轴线”原则的考虑,充分利用了“轴线”原则在影视节目制作中的不可替代性,在舞台的空间表演环境中对演员表演,摄影机关系,场景布局等多重问题进行了巧妙并合理的处理,创造性的进行了歌剧演绎影视化的方法探索。
图4 歌剧影视节目《费加罗的婚礼》场景轴线示意图
综上,由国家大剧院出品的歌剧影视节目《费加罗的婚礼》是基于高雅艺术试听传播的一次有益的尝试,系统与细致的对歌剧艺术进行了影视化的解读与呈现。依据拉康的“凝视”观点,眼睛是来自主体的目光,凝视是来自客体的目光。舞台艺术的“观演”观众,由现场观看的“沉浸”体验,获得对艺术演绎活动的审美愉悦;影视节目的观众,则需要通过媒体介质来获取节目所传递的艺术信息。这在一定程度上就节目的表现技法和呈现手段,对创作人员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基于大众传媒的特点,影视节目的观众对内容的获取和接受取决于其自身的“专注”。国家大剧院在歌剧影视节目创作过程中所积累的方法和经验,是高雅艺术基于大众传播渠道内容生产的价值创新,是“凝视”的“主体”和“他者”在不同艺术形式上的具体体现,也是影视节目制作工作在剧院系统中的可期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