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弃在台湾拥有的一切

瑞暄

朱德群，摄于1960年代。

抗战结束后，随着战后重建的展开，合二为一的国立艺专重新一分为二。杭州艺专由潘天寿领导，重新回到杭州;北平美专在徐悲鸿的领导下，连同后来成立的中国艺术研究院一起回北平。而朱德群选择脱离母校，随中央大学迁往南京。此时，因战乱流离失所的人们纷纷走上了回家的路，都希望早日见到生死未卜的亲人们。

清空再创新

朱德群以多年心血，用了满满一箱子颜料，收录了浙、赣、湘、贵、滇、川6省的沿路风情，创作了大批油画和近千幅素描。然而这些画作无法随身携带，朱德群只好将油画全部留在重庆宿舍，选了一批素描装箱，轻装上路。他走水路，轮船行至安庆时遇到暴雨，狂浪颠簸下，朱德群和船客终于安全到岸。没想到，回到家打开箱子后，发现随身携带的素描全部被水浸，8年的心血啊！油画未带来，素描又一张都未保全，真让朱德群欲哭无泪。那些生动的画面含了他多少痴情，太多当时的情怀无法寻找。这让他痛苦不堪。

在南京安顿下来后不久，朱德群和在徐州当小学校长的二哥联系上，分离10年之久的一家人终于见面了。从哥哥们口中朱德群得知，日寇入侵家乡后，村子里成立了游击队，受到遏制的日本兵以灭绝人性的疯狂轰炸来报复。村子里大部分房子都被炸毁了，朱德群的家也在轰炸中被烧成废墟，祖父和父亲两代人珍藏的墨宝以及朱德群从学校里带回来的无数习作都化成灰烬。父亲在日本兵的暴行中急火攻心，一病不起，含恨而终。

父亲在战乱时期已经去世，而自己在几年后的此时才得知，这让朱德群心如刀绞，哀痛万分。抗战胜利，举国欢庆，但是对朱德群而言，父亲去世未尽孝，多年心血画作荡然无存，真是进入人生的黯淡期。

战后不久，吴冠中以高居榜首的优异成绩，获得了公费赴法留学的资格，很快就办完手续，前往学子们梦想中的巴黎。因战争令派遣留学生的工作一度中断多年，重新恢复后，英美法等国都有名额，这对积压多年的优秀学子来说，无疑是一种希望。但是这希望对大批学子来说，又很渺茫。朱德群因为法语学得不怎么好未报考，只得看着自己的好友吴冠中收拾行囊，远赴巴黎。

1947年，吳冠中离开南京前往上海，从那里搭邮轮前往法国。不久，杭州艺专高一级的同学赵无极也来到南京，为自费赴法留学到法国驻华大使馆办理签证事宜。看着自己的同学公费自费的都去了世界艺术之都，开始圆学生时代的“朝圣”之梦，朱德群却对自己的梦想不敢去想。

父亲在世时，为了儿子前途从来不吝惜钱财，但老人已经长眠九泉。朱家的祖房被炸后，家中经济境况一落千丈，已经没条件再向朱德群提供任何资助，况且，身为七尺男儿，此时不养家，怎么能忍心再拖累家人！

朱德群在抗战胜利后很快成了家，第二年生下小女。朱德群初为人父，开始尽最大的努力，要让小家庭过上安定的生活。 但是，不安定的时局很快打破了朱德群小家庭安稳的生活。妻子柳汉复的哥哥在台湾任《扫荡报》主编，得知朱德群心情郁闷，便来信邀请他到台湾散心。没想到去了台湾后，朱德群很喜欢这个小岛的亚热带风光。不久朱德群和妻子就来到台湾发展。这一走，朱德群不得不将在南京3年画的50余幅作品全部寄放在同学家中，托他保管。随之战火纷飞，同学仓皇离开南京，几十年音信隔离，这些作品的下落更是无从探寻。

十几年的绘画创作，1949年前一张作品都没有保留下来！这仿佛是种天意，就是要朱德群在今后的艺术道路上不断地创新，再创新。

1949年农历除夕，朱德群一家到达台湾。台北工专的校长听说朱德群还未找到工作，立即热忱邀请他加盟该校，担任建筑系素描老师。就此，朱德群在台湾安定下来。

曾有朋友看朱德群当教师的薪水不高，为他找了个报社编辑的兼职，工作量不大，一周负责一个版面，报酬相当不错。这样一个美差，结果遭到朱德群拒绝。中正书局想高薪聘请朱德群设计图书封面，也是遭到拒绝。因为朱德群是个对工作极其负责的人，从来不敷衍，要干就干好。教学已经占去他很多精力和时间，他并没有忘记自己的艺术追求。所以，他绝不愿为了金钱再占用艺术创作的时间。

首次个展

经过数年绘画的积累，朱德群1954年12月17日在台北中山堂举办了生平第一个大型个展，展出了50多幅风景、静物和肖像作品。媒体热烈报道，著名人士纷纷发表专文评论，成为台湾画坛稀罕的盛事。

张道藩写道：“朱德群先生20年前即开始学画，得到名师传授之益。近十几年来又从事艺术教育，兼收到教学相长之利。再加以自己不断潜心的探讨，乃有今日之成就。他心情虽然温和，意志甚坚强。既不随便盲从他人，也不偏执成见。他既不图侥幸成功，也不厌困苦研究。这也是能有今天成就的重要原因。他对于油画的技巧已经有了深切的体验，无论对用笔、设色，都能运用自如，恰到好处。他作品笔调的活泼、色彩的鲜明、线条的生动，处处表现着东方绘画的情调。

罗家伦则发现了朱德群在野兽派中注入了中国人的人性：“以极敏锐的灵感，摄取自然的美像，使其藏入心灵深处，再让它流露出来，才能形成美的艺术，也才真能表现艺术的美。这个道理，虽非绘画的艺术所得而私，可是在绘画的艺术里表现得格外亲切和显著。看到朱德群教授的画，就可以知道他了解此中三昧。”

这么多艺术界、学界、政界人物一起来为朱德群撰文评论，在台湾是罕见的盛况。让朱德群喜出望外的是，在台湾还没有发育出艺术市场时，他的50多幅作品全部卖光，而且还有人订购了几幅。但这些热闹并没有让朱德群失去判断力，他清醒地认识到台湾艺术界的现状。正当各界人士看好朱德群的时候，他并不希望做被缝了眼睛的苍鹰，失去了天空，整天为一点小诱饵，成为猎人臂膀上的工具。他还要飞。画展后，朱德群毅然决定放弃在台湾的一切，去法国巴黎，去看他神往已久的艺术大师，去追赶好友吴冠中和赵无极的艺术追求，去圆他学生时代萌生的艺术大梦。

画展所得的资金，足够他在巴黎生活两三年的。朱德群没有求任何官场朋友，自己到有关部门申请出去考察一年，很快就得到了批准。朱德群在而立之时，又一次放弃拥有的辉煌，飞向他心目中的神殿——巴黎。                                      （责编：马南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