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梧
火车上人挨人的,他茫茫然跟着人流一点点往里走,满眼看到的都是黑压压头顶和神情各异的不同面孔。鼻腔里也一股子烟味儿和汗味儿,混着车厢内久不通风的浑浊气息,让他的眼睛稍微地亮了一亮。
他闻到的不仅仅是這股味儿。那些味道里夹杂着一种特殊的气味,细细缕缕,缠缠绵绵,在他鼻端,在他眼前,在他身体周围飘来荡去,像是牵着几根细毛线,从味觉一路招招惹惹地钻到他胸口———那么一挠。他突地发出一声压低的笑。
那是很特殊的味道。特殊的车厢的气味,特殊的人群的气味,它沉浮在人们的摩肩接踵之中,潜藏在他们吵吵嚷嚷的对话之中,粘在小推车上的方便面、火腿肠、茶叶蛋上面,是由这辆沉甸甸的列车散发出来的,让他胸腔内发痒,有一些小小的萌芽的急迫心情一个个破土而出。
回家的味道。回家的味道!他绞尽脑汁地去想该怎么表达,他想的每一个点子都积蓄在心胸、在喉咙口,在他的膝盖碰到一个巨大的行李箱时差点让他喊了出来。他喉咙里发出一阵含糊不清的咕噜声,是那些话想破出口腔又被压回去的不甘心余音,而对面的女孩说了句什么,以为他是在道歉。
车厢内的灯光并不明亮,他呼了口气,稍微弯腰,手臂一个用力拎起有点脏污的编织袋,再直起腰的过程里短暂地眩晕一秒,眼里一片旋涡似的发黑。
“干什么呀,还走不走了前面?”
有个女人在他身后说,他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水味儿,有点像他去过的高级商场洗手间的味儿。他赶紧哎了一声,把编织袋甩到架子上,没去管那哐当一响,侧身挤进了自己的座位,小铁桌在他大腿磕碰下嘎吱嘎吱,摇摇欲坠。
坐下了。他长吁一口气,开始回忆那股香水味儿。那个大商场在他住的地方不远,只需要穿过一个巷子,踏过地上几道污水沟,再隔着一条马路,每天那里红绿灯下涌过一群又一群的车和人。他从窗头隔着雾蒙蒙的肮脏玻璃就能看到那大厦,那里晚上就忽闪忽闪亮着颜色,红红绿绿,一个个人影走进去。
他是没勇气进去的,或者说他也没想过进去这回事儿。他和它是两个世界,他有时候珍惜地点一根烟坐在床头开始想象,幻想那里头金碧辉煌,灯都得是水晶灯。他能喝一杯牛奶,得是好牛奶,纯得跟以前家里那头母牛产的那样;能吃一碗饭,猪肉白菜油汪汪,酱汁深红冒着热气。买一个项链或者耳环,金灿灿的,大金坠子,送给……
送给谁,送给某一个谁谁谁,又耐看又爱笑,也不嫌弃他挣钱少,送个金耳环就高高兴兴。
他就这样想着歪倒在床头,脑袋一低一低,一个愣神儿就睡过去了。
也就是这次回家才鼓足勇气走进去。逢人得说过年回家了买年货,一起打工的刘二还给女儿买了盒巧克力,给老爸老妈带了一包干果点心;那点心盒子也金灿灿,画着一头头小猪,裹着红绸缎,看着就喜庆。刘二不是在这个商场买的,但也得意非常,在他面前把给的工钱点了又点,隔天晚上拿出点心盒子摩挲一遍:“买这做啥呢,老两口就喜欢甜口的,软软糯糯可好下嘴了,再给他们两百块钱……”
他嘴上没说啥,眼睛总是忍不住朝那盒子瞟一眼。看多了刘二也问他,“你带了个啥呀?你不是有媳妇儿在家吗?你姑娘?”
他吐掉漱口水,嘿嘿一笑:“我给她买个金耳环,再给老爹老娘买点保健品。电视上成天说的那什么保健品,我还在挑呢。我闺女儿可乖了,要不也给买盒巧克力。”
这可争气多了。工头准时发工钱,亏了好政策;到底是啥政策他也不懂,反正是不需要他们站上楼顶朝下头喊话。这工钱攒攒能买点好的,大家都准备回家过年。
回家过年啊。
他也晓得那个新闻上每年都报道的词儿,“春运”,每年都说刷新新人数。怎么人数还能天天刷新呢?一共不也就这么些人。不过他后来一想也就明白了,总有些人赶着趟儿才第一次回家,他这次就是。
我也能上新闻了,是属于刷新人数。他想一想也乐呵,没准儿电视上能拍到他呢,那天得穿得崭新崭新。
于是进商场。第一次在商场周围,他绕了半小时没找得到大门;一个个玻璃连着的大厦,进去了又不像,西装革履的人朝他一鞠躬,他就吓得退回来了。咋还鞠躬呢?这不是旧习俗吗?估计也是新年拜年,城里人的花招他总是不懂。
商场底下也花花绿绿的,到处都是饭香味儿。临近过年了他们工地也给了点油水,大白菜炒得好吃了不少,肉块儿也多了几个;不过他还是能吃出来是鸡肉,鸡肉丝明显不如猪肉油大,但混着饭粒儿也够满足。就一碗稀薄的紫菜汤,还能啃个白煮蛋,一天下来也神清气爽。不过到底是比不过这边的味儿,他的鼻翼猛烈地抽搐了几下,一紧着呼吸都差点呛到喉咙。
香啊,是真的香。也不知道放了什么,更不知道那几个硕大的英文什么意思———是肉就对了,他凑去看玻璃,新年庆祝的活动写优惠价99。
99块!他吓了一跳。看着图案也就是块饼,放了点绿菜和肉。怎么就这么贵呢?里面坐着一对一对的年轻人,一手刀一手叉。他隐约明白了,是西餐。
他不懂这价格怎么算的,但是香味儿勾人。好不容易找到了正门,往里走的时候仰着脑袋,跟人撞了个十乘十。
“什么人啊,走路都不看路的?”那小伙子一瞪眼,“没钱,没钱。”
看成乞讨的了?他喏喏道歉,低头展了展自己的黑棉服。也没破多少,是有个洞,但是他不会缝,也就这么凑合穿。那小伙子走得跟躲瘟疫似的,把他的兴致浇下去不少,一时间也不敢进了;工友说过,有的地方就得穿笔挺笔挺才给你进。
他决心去换身衣服。
于是第二次来。
隔了几日开始下雪,靠近南边的地区也不容易成型。零零碎碎雪下来的时候几乎都化成了水,外面的人一走一步泥泞。他早上起来就信心满满,胳膊往外一伸先倒吸一口凉气,屋内还不太挡寒。等到漱口洗脸更是龇牙咧嘴,一抬头砰一声,他捂着额头半天出不了声。
一个包。怎么这么不讨巧呢?他缓了半天才有劲儿,慢慢穿上衣服,吃早餐的时候又挨了顿骂。馒头硬得像是冻结了块儿,紫菜汤里飘了只虫,剥鸡蛋的时候工头又路过,瞅了眼就开始骂骂咧咧———
“就你他妈这个孙子一天好吃懒做,这都几点了才起来?日头都照死你了。姓王的昨天摔着了,你把他代了吧。”
他一口鸡蛋没咽下,塞着咽喉险些窒息,憋红了脸一阵吭吭咳嗽,喷出些许蛋黄渣子。工头嫌弃地退了一步,两只手插在衣兜里,“咋了?有意见?”
哪敢有意见。他慢慢把那只小飞虫挑出来,低头吸了口冰凉的汤。那口汤下肚也冰了他肺腑,那句话还没说:我昨天不也摔伤脚了,凭啥是我替。
心里怀着事儿,就什么都干不下去。
好容易又是一天伤筋动骨,他脚底踩着下来的雪水,脏污雪水又透了鞋面浸泡进来,到最后脚都没有了知觉。那身洗干净的衣服也淋淋漓漓的都是泥点子,竟然比他前两天还狼狈不少。他闷着头没讲话,看刘二收拾了包裹从他面前走过,兴高采烈的。
就会欺负老实人,他想。把最后的活儿干完已经是华灯初上,那头的大厦又闪闪烁烁亮起了光。城市人的夜生活开始了。
往常他得吃一大碗饭,回狭窄逼仄的屋里往硬床板一躺。今天与众不同,他也马上得回家了,总得带点年货回去。人们都说衣锦还乡———或者是春运回家,哪一个不是挣了钱大丰收,着急着给家里人看的?
等那时候,全家人围坐一团,卸下风霜尘土,也不用受人冷眼和责骂,不用老是低头道歉;手脚冻裂了的皮也能暖暖,焐一焐,在家里暖气上一贴,就是滚烫取暖。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说着话看着电视,给串门的邻居小孩儿塞两颗糖……
这么一想,他又有力气去逛商场了。那地方亮堂堂的,闪着柔和的光,是等他呢。
他慢慢往马路对面走。额头上撞出来的包一跳一跳闷着疼痛,那疼痛潜藏在皮肤底下不安分地蠕动;脚底磨破了的血泡又被雪水冻僵了,他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冰块里跋涉。雪又下得大了些,风呼呼地刮,夹着雪尘冰粒直往领子里钻,冻得他不由自主地战栗,像是从灵魂深处溢出了寒意。
吱呀一声,刺耳的刹车声让他吓了一跳,心底一惊下意识急匆匆迈出一步———脚不听使唤地扭出个角度,他就趴在了路中央。还听到风里有人呵斥:“找死的啊!”
“对……对不起。”他低声说着,手掌沾满泥水碎冰,撑着地摇摇晃晃爬起来,磕磕绊绊赶紧上了路边。路过的人有几个回头看了,但没停留太久。他低垂着头忍不住也去偷偷瞅了一眼,电动车还没走,那个人还在愤怒地说些什么。他又收回了目光局促地站在那里,脸被冻麻木了,也感覺不到疼痛;他两只手互相搓着,全身都尴尬又惶恐地焦灼起来:怎么办呢,又惹到别人了。该不该走呢,还是去道歉,赔钱?
……赔钱。他忽然就难过起来,一块大石头坠到肚子里,是冰的石头。不过再回头的时候,电动车已经离开了,他只看到匆匆来往的车流。
可是明天要回家了。
回家是一个多么暖和的词语啊,他想一想,好像身上又滚烫了不少,也不太疼了。回家意味着一年的辛苦疲惫都卸下了,意味着他回到了可以安心的地方;意味着团聚和关怀;意味着一家老小聚在一起,美滋滋品着酒。
于是他走到商场门口。这大门干干净净,高高大大。他不常见这种透彻干净的大玻璃的,于是仰头望了望,推门的勇气也在消失。退后一步吧,退……逃开吧,脏成这个样子不好去的。
他低垂着眼神快速一瞟,就要装作无意路过。可大门忽然打开了,一个穿保安制服的男人向他微微点了点头,手里什么东西向他一送:“您好,需要免费纸巾吗?”
他支支吾吾地僵了,愣了,背后有人又进来,是两个学生模样的姑娘。她们聊着天自然地推开另一扇门,他鼻端闻到一阵淡淡的香气,余光里扫到绒白的衣料子和蓬蓬的裙摆。他好像找回了一些行动能力,接过纸巾,并且看到门边一行小字:免费提供纸巾雨伞,如有需要,请询问服务台。
原来是这样,这是他们的服务标准。他终于不再担心了,但是看到年轻的保安的笑容,他忽地鼻尖一酸,眼眶麻麻发热。对方依旧有礼貌地询问了一句“您需要什么帮助吗”,他于是含着泪急急忙忙摇头,紧走了几步,一滴水砸在地上。
他已经不去管自己是不是太不同了,他一下又一下擦着泪,泪光里看到崭新崭新的店铺。那价格触目惊心地在他眼里晃动,打5折,打8折;2999,1999……999。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纸巾没有擦干净,有冻疮、暗疤、泥水、干涸的污渍,哪怕是买巧克力也不能这样买的。不过他认得那个洗手间的标志,两个人形模样站在那里,墙壁都光光滑滑泛着光。
洗手间里也是淡淡的香气。他没找到水龙头按钮,试探伸手就被突如其来的水流吓了一跳。旁边还有精致的绿盒子,写着洗手液。他犹犹豫豫四周环视一圈才去挤了一点,洗手液滑溜溜的,水流也是温热的;他一点一点搓着手上痕迹,再掬起水洗了洗脸,也用了洗手液。那阵子香味儿让他好像从狼狈不堪里回到人间,从冰凉里回到温暖。
火车开动了,窗外头的景物慢慢移动着,越来越快。他想起似乎是很久前的记忆,他自己一个人背着包,独自踏上绿皮火车,在外面景物飞速掠过的时候忍不住看了又看。田野、麦地、大树、日头,从此后就在他身后了。他把脸贴着玻璃使劲儿往前看去,遥远的视野外看到高耸的大厦。
这摇摇晃晃的车辆载着一个又一个五彩斑斓的梦,一呼一吸间都是年轻与活力的味道;他把手掌也贴上玻璃,再慢慢舒展开五指,隔空把夜色里的霓虹抓进了手心。
那时候的手里沉甸甸的,但是他的心脏在急促地跳跃,挤压出的血流到每个兴奋的细胞,于是胸口那里轻了,轻盈又愉快,压着一点点惴惴不安,那是期待在跃动,在城市上方朝他欢快扑来。
于是他的悲伤和痛苦一点点被挤掉了。他曾经努力把那些抛之脑后,但它们就像潜伏期的肿瘤,摸一摸就知道还在那里,还在隐隐作痛。旁边的大婶儿说,“你得出去闯闯啊。”或者又是田头经常坐着抽烟的老爷子说,“要不你去看看吧。”
他恍恍惚惚的,收拾东西也慢慢腾腾,还是有太多不确定。直到踏上火车的一瞬间好像才从某种混沌里苏醒,他在那一刻清楚意识到:离开家了。
他们都说把过去抛之脑后,抛之身后,他也都照做了。这一去过去五年,他穿行于这座城市,也就离家五年,那些伤痛越来越远、越来越淡,他已经很久没有流过泪了。
……如果不算那天的流泪。
那是一种回归人间的表征。他曾经以为自己失去了流泪的力气,但那句善意的问候让他溃不成军———
好久不见,好久没有。冷得太久,他脱离人间,满心苦涩与憋闷,都凝固成了坚冰。他买到了巧克力,买到了一对99块钱的耳环,买到了保健品,抱着东西出门的时候向年轻保安深深鞠躬。
鞠躬的时候,眼泪又下来了。
也许是温暖才可以融化坚冰,这让他的回家更加急迫。回去以后他不用再扛着风雪,他要把礼物送给父母,也不用哭出来。
终于要回去了。
他来的时候将窗外看得仔细,恨不得记住一草一木,记住这座火车站高大宽阔的站台。现在他却不想看什么了,那些灰蒙蒙的景色裹着冬日的萧索寒气,他曾经在这萧索里独自过了五个春节。他听着劣质电视机里的烟花爆竹,听着报道全国各地的欢庆活动,也跟主持人倒数:五、四、三、二、一。
倒数之后,他一个人坐在硬板床上裹紧了大衣,嚼一颗花生米。那种无所适从的感觉爬上脊柱,他坐立不安,却又无处可去。
他没有很高的文化,但看得懂报纸上的字:异地打工者的孤独。
他想,这就是“孤独”吗?他现在不孤独了。
他收回目光。小推车挨挨挤挤从站着的人里过去,列车员娴熟地招呼:“有大鸡腿咧!”
他吞咽一口唾沫,摸了摸衣袋里的钱。还有五百多,还有一张薄薄的卡。卡里也没多少,里面是他的五年。
旁边有人买鸡腿了,是带着孩子的一家三口。父亲买了一根,递给孩子,满足地呼了口气:“你先垫着,我们到了家再吃,吃大餐。”
小孩揭开塑料袋,卤肉的香味儿一下子就腾了起来。母亲还买了瓶绿茶饮料,让丈夫帮忙拧开。他把目光投向前方:有学生在吃着薯片看手机,有人拿出保鲜盒里的水果,有人捧着大杯子喝奶茶。所有人似乎都在过年的车上放弃了平日的谨慎克制,他决心赶一次过年气氛。
他给了十块钱,拿到一个大鸡腿。回家的路程就在他的咀嚼、他的吞咽里越来越短,也在他耳畔鬧哄哄的声响里缩短,在买站票的人一次次站累了蹲下又站起的动作里缩短,在一双双困倦睡眼里缩短。
回家。
火车一夜,到第二日下午,家就到了。他还买了饺子,煮煮就能吃。
村子到底是和城市不同的,城市三年五年差不多就翻个新,每天都有挖掘机轰隆隆,第二月就变模样;而村里房子还是一个个零落分布在土路两旁,黑狗趴在门口,见了陌生人就跟着走两步。
村口的老爷子不在那里了,也许是天气太冷没有出来。村里也下了雪,有红红碎碎的爆竹纸片洒落在厚雪上,雪地上凹陷一圈圈凌乱的脚印。
村口有几个人搬着纸箱子走,他跟在后头,也没有认出来。箱子里沉沉甸甸,他倒是大概知道那是腊肉、啤酒。村里置办年货通常都是年轻小伙子们的任务,他也曾经这样干过,抱着满怀的吃食瓜果,年味儿就一层一层叠起来了。
他忍不住露出一个不好意思地笑,是近乡情怯,怕看到熟人,心脏怦怦跳着,一下子迈步都觉得羞怯。冬天太阳落得早,何况今天是除夕;夕阳已经在村后山头半藏半露,过阵子就会有更多小孩跑出来放炮看烟花了。
羞怯是羞怯,他加快了脚步。屋子也就不远了,还是他走的时候的那副模样。窗台上放着几个晾干的瓜果,冬天正午日光也好,能晒一晒。
回家———
“哟,回来了呀———”
一声热情呼喊,他回过头,雪花把眼睛遮了遮,怀里的东西差点掉下去。来人笑眯眯一副脸孔,厚棉袄把自己裹了个严实,手里提着一筐鸡蛋,喜气洋洋地打量他:“有出息了没?”
他涨红了脸,点着头也没说什么,倒是张婶儿眼尖地看到了一大捧东西:“都是啥呀?买这么多?公司发的福利?”
他更说不出话了,看到太阳落了下去,火红色的余晖自雪地从翘尖屋顶一点点回缩,一点点被夜幕染了深沉浓色。远处几家亮了灯,还有几辆小轿车,他们在从车上卸东西:也是归乡的打拼的人,人家有轿车呢。
他张了张嘴,张婶儿已经又热情地开了口:“你家里怪冷的,不如来婶儿家过年吧?我家小子也回来了,回来煮饺子,好吃呢。”
嘭———
一朵小小的烟火炸开了,映出纷纷扬扬细碎灵动的雪片,他望着张婶儿,她的脸上被烟花炸开的金色瀑布照得明明暗暗,也温柔很多。
是暖的。
他又张了张嘴,这次说出了口:“不用了,我回家……我看看爸妈。”
“给买的保健品、巧克力、金耳环。”他用下巴指了指怀里的东西,张婶儿皱眉头又说了什么。声音淹没在噼噼啪啪忽然响起的爆竹里。
他用箱子一顶,门就开了。屋内黑黝黝,外面的烟花也不亮,只隐约透出一点。
没有电了。大概是忘记交电费。也是,谁去交电费呢?他离开这么久了,轻轻走进屋子里,也惊着灰尘扑散。
蜡烛点起来了。
他把水烧起来,擦了擦桌椅板凳。把保健品、巧克力、金耳环和装着五百块的红包整整齐齐放在两张黑白遗像面前。
锅里咕噜噜腾着热气,饺子煮上了,蜡烛光也一亮一亮。他终于像想象里那样卸下了疲惫和委屈,轻轻说一声:
“爸妈,我回家了。”
这次他没有听到电视里新年的倒数,不过新年的烟火终于在家门口亮了起来。
回家。
责任编辑梁学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