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念
有人说晚餐的作用是饱腹,宵夜才是献给灵魂的。徐徐夜风中,三五好友围桌而坐,真可谓:“美食与美酒齐飞,闲聊共嬉笑一色。”知堂老人周作人说生活的乐趣是“喝不求解渴的酒,吃不求饱的点心”。我觉得这句话用来形容宵夜十分恰当。“麻小”(麻辣小龙虾)、炒田螺、“花毛一体”(煮花生毛豆拼盘),这些食物的功能与其说是填饱食客的肚子,不如说是令友谊、爱情得以升华的助燃剂。
提到北京的宵夜江湖,绕不过簋街。据说,往年每到夜幕降临,簋街上的饭店门前都会站满等待就餐的食客,场面之壮观令人咋舌。然而,说出去多少有点丢人——在北京生活了20年的我,却从未去过簋街。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足以说明两件事儿:一是北京实在太大了;二是除了簋街,还有其他美食扎堆的地方,也能满足我的胃。这,就是民大西门。
民大(中央民族大学)是我的母校。十几年前,我揣着录取通知书到学校报到。记忆中那天好热,完全没有九月该有的秋凉。一位热情的保安小哥见我满头大汗,主动帮我搬行李。我俩连搬带扛,费了半天劲总算是把东西运进了寝室。坐定后,我从包中掏出瓶汽水送给小哥作为答谢。
“你知道吗?能在这读书真的很幸运,不仅学习氛围好,吃的也好。”小哥一边拧开手里的汽水,一边跟我说,“民大的风味餐厅是真的有风味。”因为在校生来自各个地区,且大多为少数民族,因此食堂提供各地美食,如长沙辣椒炒肉、常德钵子菜、成都口水鸡、新疆拉条子、云南黑三剁、臺湾卤肉饭等等。这其中总有一款能让在异乡求学的学子得到些许慰藉。学校每年还会定期举办“月饼鉴赏会”“点心大赛”和“民大美食节”等活动,给在校师生提供大快朵颐的机会。而且,校外还有很多各具特色的餐馆,其中有不少餐馆直到今天依然是“网红”店。
红日西沉时,西门外会准时上演一场以炒田螺、馋嘴蛙、万州烤鱼和毛肚火锅等宵夜美食为主角的大戏。这其中,让我至今难忘的是 “麻小”和新疆烤肉串。
按小张的说法,“麻小”属于饭桌上中的“大杀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无论你是男是女,心情是好是坏,肚子是饱是饿,当一盘身披红袍、满溢油香的小龙虾摆在你面前时,你肯定会吃得停不了口。小张是我研究生同学的本科同学,他当时在首师大学读比较文学专业,因为皮肤略黑,故而被大家戏称为“黑老师”。我读研究生一年级的时候,为庆祝一位同学找到恋爱对象,大家决定去吃宵夜庆祝。那天,我们也叫上了小张。刚开始,对任何水产品都不感兴趣的他,一口都不吃桌上的“麻小”。最终,在“麻小”浓烈香味的诱惑下,他“放弃了原则”“丧失了立场”,品尝了人生第一口“麻小”,且一发不可收拾,直吃得满嘴红油,大呼过瘾。他一边擦汗一边说:“这感觉就像拉着初恋的手,走在村口的柳树下。”
关于吃“麻小”,小张总结出一整套系统的科学方法:首先,用双手捏起一只,先嘬两口,用力吮吸藏在虾身里的鲜香汤汁;随后,剥壳,把滑嫩筋道的虾尾送进嘴里,狠嚼几口,让浓郁的鲜辣味道在口腔任意游走;之后,取出螯钳里鲜嫩弹牙的虾肉,送入口中细细品味。吃到这一步,许多人会转而进攻下一只。但诲人不倦的黑老师提醒你:慎终如始,则无败事——千万要仔细吮吸沾满汤汁的手指。当然,现在想来这样做其实并不卫生,不值得效仿。
我读书的时候,西门外有一家叫做“天池”的餐厅,上下二层,生意极火,一层的烤肉档永远都烟火缭绕,人声鼎沸。他家的烤肉串与别家的肉串不同,不仅肉粒更大,且都是瘦肉,绝少用羊尾油,所用香料也与众不同。每次从旁经过,我都会以巴甫洛夫实验中的那条狗为鉴,催促自己快快离开,免得流下口水,被人笑话。
我的班里有一位哈萨克族同学。每次班里搞活动,她就会建议大家去“天池”。她说那儿的烤肉串最接近乌鲁木齐的味道。正宗的烤羊肉串一定要用羊腿和羊脊背上的精瘦肉。烤前要将羊肉均匀刷上用精盐、胡椒、姜葱和橄榄油混合而成的调料,然后切成四五厘米见方的肉块,依次将其穿在铁钎子上,架在特制的电烤炉中,烤至肉色焦黄、肉香四溢。
有一年,黄师兄和白师姐获得了奖学金,大家相约去西门吃宵夜。豪爽的黄师兄买来了一大捧天池烤肉串。望着香气袭人、滋滋冒油的烤肉串,大家开玩笑说,今晚要把师兄吃到破产。要知道,当时一串天池烤肉串的价格是普通羊肉串的5倍。
正当我们准备招呼店老板点啤酒时,被白师姐拦下。在大家不明就里的目光中,她从包里徐徐掏出一瓶红酒。喧嚣的街头,行人来往如梭,空气中弥漫着炸臭豆腐和麻辣烫混合的怪异气味。然而我们一群人,居然像模像样地端着盛满干红的一次性纸杯。举杯的一刹那,大家不约而同地看着师姐笑了。她用手扶了扶眼镜,嘴角露出迷人的微笑,一仰脖儿将酒干了。
那次宵夜距离今天已经差不多过去了15年,席间的众人早已各奔东西。去年,我收到了白师姐因癌症作古的消息……往事如云烟消散,又如雪泥鸿爪,令人不胜唏嘘。对于夜宵的怀念,也许只是我对于已经逝去的青春的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