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夜宵来消夜

黄璐

夜宵，是为司机、医生、护士、公路养护人员等夜间工作者补充体力的饭菜;是深夜还要复习功课的孩子们的营养来源;是每一个为梦想打拼的都市人深夜回家后熨帖脾胃的家常小食;也是被肚里娃娃闹得毫无睡意的孕妈妈的精神慰藉。将夜宵简单粗暴地定义为不健康饮食，显然有失公允。事实上，这一同样与时间概念联系密切的饮食的确和早中晚餐不同，其功能除饱腹之外，也有很强的悦己作用。想办法令自己快乐，并不是一种错误。

人们的第四顿饭

古人并不是一日三餐。在秦朝之前，老百姓一天吃两顿饭：第一顿饭称作“饔（yōng）”，在上午食用，第二顿饭称作“飧（sūn）”，在下午食用。饔是熟食，是现做现吃的饭。而飧是食之余的意思，指上午吃剩下的饭食。自魏晋南北朝起，人们逐渐开始一日三餐。唐代，第一顿饭为朝食，是天色微明以后食用的早饭。第二顿饭为昼食，也就是午饭。第三顿饭为晡（bū）食，也称飧食，即晚餐。至元代，三餐被称为早饭、午饭（晌午饭）和晚饭。而生活在经济不发达地区的贫苦人民，大都依然日食两餐。

宋朝之前鲜见关于夜宵（夜间吃的第四顿饭）的记载。由于生产力有限，古人的劳作时间集中在白天。大家日落而息，早早睡下没有必要吃夜宵。另一方面，统治者为了稳定实施“宵禁”制度。唐朝只有元宵节期间解除宵禁，宋朝才将这一政策彻底废除。“宵禁”解除，经济繁荣，宋代老百姓在夜间餐饮等方面的消费力大幅提升。当时，为满足物流供应，交通网络日益四通八达，促成了北宋都城开封府、西京河南府（今洛阳）、南京应天府以及南宋都城临安（今杭州）周边大市镇的出现。此后，越是经济水平发达、交通便利的地方，人们的活动时间越长，夜市更加繁荣，夜宵文化也越发达。

好吃的那么多

那么，古人都吃什么夜宵呢？宋时《梦粱录》卷六《除夜》曰：“是日，内司果子局进呈精巧消夜果子合，合内簇诸般细果、时果、蜜煎、糖煎及市食。”南宋《武林旧事》卷三《岁除》云：“禁中以腊月二十四日为小节夜，三十日为大节夜……后苑、修内司各进消夜果儿，以大合簇饤凡百余种，如蜜煎珍果，下至花饧、萁豆。”清代的《儒林外传》中》中写道：“三人点起灯来，打点夜消……季恬逸出去了一会，带着一个走堂的，捧着四壶酒，四个碟子来：一碟香肠、一碟盐水虾、一碟水鸡腿、一碟海蜇，摆在桌上。”清末描写武汉汉口的《汉口竹枝词》中写道：“芝麻馓子叫凄凉，巷口鸣锣卖小糖，水饺汤圆猪血担，深夜还有满街梆。”可见，宋时夜宵以酒食点心、糖渍水果为主，而清代的夜宵往往是荤食下酒菜。

夜宵、宵夜、消夜与夜消

上面这四个看上去“好吃”又惬意的词，有正误之分吗？从时间顺序来说，“宵”“夜”二字连用，最先出现在于西汉时期。《淮南子·兵略训》说道：“因其饥渴冻暍，劳倦怠乱，恐惧窘步，乘之以选卒，击之以宵夜，此善因时应变者也。”此处“宵夜”是表示夜晚的时间概念，与食物无关。唐宋元明清的文献中，几乎没有出现过“宵夜”一词。查阅各地方言词典可见，西南官话、湘方言、客家话、闽方言中的“宵夜”是指夜里吃的小食;湖北随州、贵州桐梓的方言将“宵夜”做动词使用，意为夜里吃东西;安徽蕪湖、湖北武汉、贵州毕节、湖南吉首等地方言中的“宵夜”一词则与晚饭有关。

“消夜”一词最早出现在唐诗“无酒能消夜，随僧早闭门”中，指消磨夜晚。宋人薛泳《青玉案·守岁》词云：“一盘消夜江南果，吃果看书且清坐。”清末光绪年间小说《冷眼观》中有：“我想留他用点消夜”的句子。至近现代，“消夜”常出现在文学作品中，比如巴金的《秋》：“晚上妈请消夜，我一定来吃酒。”在广州方言中，“消夜”既代表夜晚吃东西，也代表夜间的饮食内容——既可做动词，也能当名词。“宵夜”一词被收录在《港式广州话词典》中，意为“消夜”的同义词。据此推测，很可能是因为音相同、字形接近，人们将“消夜”和“宵夜”进行混用。

“夜消”一词出现在清朝。《儿女英雄传》第九回说道：“那里煮的现成的肉，现成的饭，想来是那班和尚的夜消儿……”现代著名文学家李劼人在《大波》中写道：“叫官厨房赶办一台夜消，叫小厨房精备几色小菜，把家乡的重升酒拿出，缓斟低酌，藉以谈心到三更时分。”上海方言中，将“夜消”视为“消夜”的近义词，指夜里的酒食。

“夜宵”在古代、近代文献中鲜有出现。1979年刊登在《人民文学》上的蒋子龙的小说《血往心里流》写道：“那天夜里一点钟吃完夜宵，正是人最困的时候。”《现代汉语词典》以及《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都收录了“夜宵”一词，将其解释为夜里吃的酒食、点心。

简单来说，夜宵、宵夜、消夜、夜消这四个词在历史上出现的时间不同，适用范围也略有不同。如今，“夜宵”“消夜”出现的频率更高一些。“夜宵”之所以在当代生活中应用更广泛，和其时间节点+食物的构词结构有关。在上海方言里，“夜宵”又被叫做“半夜饭”。

如今，夜宵的种类越来越多。只不过，现在都讲究健康饮食，饱食三餐的人，还是少吃夜宵为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