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丽景,李巧瑶
(广东第二师范学院 教育学院, 广东 广州 510303)
自互联网诞生以来,以互联网为中介的人际互动模式逐渐成为现代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网络人际关系也受到了心理学家的密切关注[1]。网络人际关系的构建基础是借助计算机网络进行的各种传播活动(Computer-Mediated Communication,CMC)[2]。Haythornthwaite及其同事将 CMC 定义为:人们使用计算机来控制文字、声音、影像的交换,其工具包含电子邮件、网络即时通讯、语音信箱等[3]。CMC主要有两种形式,一种是同步性CMC,另一种是异步性CMC。同步性CMC是即时发生的交流,沟通双方没有太大的时间延迟,如网络视频聊天、语音交流、网络会议,其沟通效率较高,需要沟通双方对信息进行即时的传输和反馈。异步性CMC是延时发生的交流,在信息传输的过程中会有一定的延迟,如文字交流、短信聊天、电子邮件、留言板等,虽然在沟通时有时间间隙,但提供了对自己的言论进行充分加工和思考的时间,因此沟通质量较高。关于CMC对网络人际关系和亲密感的影响这一问题存在不同的观点。由于CMC具有虚拟性、匿名性等特点,因而一些研究者认为网络上不可能建立真诚、亲密的人际关系。例如,Kiesler 等认为与面对面的人际交往相比,网络人际交往的亲密感较弱,其更多建立的是信息的支持,而非情感的支持[4]。然而,另一些研究者认为CMC能够帮助人们建立真诚、亲密的人际关系。例如,Whitty的研究发现63% 的被试在网络聊天室中获得了情感支持,研究者认为这一结果说明CMC为亲密人际关系的建立提供了机会[5]。Mckenna认为CMC不仅有助于个体维持已有的人际关系,而且可以帮助个体建立亲密的、新的人际关系[6]。
此外,有研究发现CMC方式的不同能够对网络人际关系和亲密感产生不同的影响。例如,秦烨[7]在实验一中对同步性CMC中的视频交流和异步性CMC中的文字交流下个体的自我表露、感知表露信息、亲密感、享受互动以及伙伴感知响应进行了测量,以探讨CMC方式对大学生自我表露和亲密感的影响。结果发现,视频交流方式下个体的自我表露程度、感知表露信息、亲密感和享受互动都高于文字交流方式下。Brunet 和Schmidt的研究探讨了害羞这一人格特质和CMC方式对网络人际关系的影响[8]。结果发现,害羞这一人格特质对网络人际关系的影响会因CMC方式的不同而不同。具体来说,在有网络摄像头的文本交流条件下,害羞这一人格特质越高个体在网络人际交往中的自我表露越少,而在无网络摄像头的文本交流条件下,害羞这一人格特质不会影响个体的网络人际交往。不过,也有研究发现,CMC方式不会影响网络人际关系。例如Antheunis等人的研究则发现,纯文本聊天和视频聊天这两种不同的CMC方式不会影响个体的网络人际关系[9]。
除了CMC方式能够影响网络人际关系,已有研究还发现自我表露可以促进良好人际关系的建立,并且在亲密感的建立和发展过程中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自我表露是指个体口头将自己的信息,譬如思想、感受和经历等表露给他人的过程[10]。自我表露的互惠原则指出,当两个人不断进行大致相同水平的自我表露时,双方的关系会变得越来越亲密。社会渗透理论认为,人际交往是由浅入深的自我表露的过程,而自我表露是社会信息交换的一种基本形式,随着关系的不断发展,这种交换的深度和广度都会不断加深。由此可以看出,积极的自我表露可以缩短心理距离,促进沟通双方的了解,增进人际信任。仇丽娜[11]的研究发现自我表露和共同反刍都有助于提高大学生的亲密关系。从语言风格和内容特征上,可以将网络自我表露分为“情感性表露”和“事实性表露”[12]。“情感性表露”反映了表露者的情感态度,具有评价性;而“事实性表露”只是对个人信息的基本介绍。钱飞[13]探讨了这两种不同的自我表露如何影响亲密感的建立,结果发现,与事实性自我表露相比,情感性自我表露更能促进亲密感的建立。刘一辉[14]通过操纵不同聊天话题的方式对个体的自我表露水平进行控制,以探讨自我表露如何影响亲密感的产生和建立。实验中将被试分为两组,让被试与陌生搭档根据研究者提供的话题清单进行交流,实验组使用自我表露话题清单,对照组使用闲聊话题清单。结果发现,无论自我表露话题还是闲聊话题条件下,被试亲密感的后测值都显著地高于前测值,而且两组被试的亲密感在前测和后测上的差异都不显著。研究者认为其研究结果表明自我表露能够促进亲密感的建立,无论自我表露是有指导的、程度由浅入深的还是散漫的、没有方向的。
还有研究者将CMC方式和自我表露这两个因素同时进行操纵以探讨二者对亲密感的影响。例如,秦烨[7]的实验二和实验三对CMC交流方式(视频交流和文字交流)和自我表露回应方式进行了控制,结果发现,大学生亲密感建立过程中CMC交流方式和自我表露回应方式二者之间存在交互作用。具体来说,被试进行视频交流以及面对更多更积极的自我表露回应方式时,能感受到更多的亲密感;进行文字交流时被试的亲密感受到不同自我表露回应方式的影响更多;当面对非互动表露时,不同 CMC 方式对大学生亲密感的影响更多。
与面对面交流相比,CMC有更多的方式去补充情感表达和社会线索,也有着属于自己的网络人际交往模式。以往大量研究都是对面对面交流中的人际关系进行探讨,而对CMC方式如何影响网络人际关系的建立这一问题探讨得相对较少。虽然已有研究倾向于支持自我表露能够促进亲密感的建立,然而刘一辉[14]的研究中实验组和控制组被试在后测亲密感水平上的差异不显著,即自我表露内容对亲密感的影响不大。造成这一结果的可能原因是刘一辉的研究中采用的是他—我融合度量表 (Inclusion of Other in the Self Scale,IOS)对被试的亲密感进行了测量,然而对亲密感的测量还有其他一些方法。本研究将采用更多的方法来测量亲密感,以进一步探讨自我表露对亲密感的影响。此外,秦烨[7]的研究发现CMC方式和自我表露回应方式二者之间存在交互作用从而影响大学生亲密感的建立。在已有研究的基础上,本研究对不同的CMC方式(文字交流和语音交流)以及自我表露(自我表露话题和闲聊话题)进行了操纵,以探讨CMC方式和自我表露对亲密感的影响。参考秦烨的研究,对亲密感的测量除了使用IOS外,还使用了人际沟通量表、享受互动量表和伙伴感知响应量表。本研究假设:第一,CMC方式能够影响亲密感,与文字交流相比,语音交流条件下被试的人际互动亲密感、享受互动、伙伴感知响应和IOS亲密感更高;第二,自我表露能够影响亲密感,与闲聊话题相比,自我表露话题条件下被试的人际互动亲密感、享受互动、伙伴感知响应和IOS亲密感更高;第三,关于CMC方式和自我表露二者之间是否存在交互作用,由于已有相关研究较少,不做具体预期。
在校大学生120名,其中男生60名、女生60名,平均年龄为20.9岁,视力或矫正视力正常。
采用2(CMC方式:文字交流、语音交流)×2(自我表露:自我表露话题组、闲聊话题组)的两因素被试间实验设计,因变量为人际沟通亲密感、享受互动、伙伴感知响应以及IOS亲密感。
人际沟通量表 (Relational Communication Questionnaire)。采用孙红英[15]研究中所使用的问卷测量人际沟通过程中所形成的亲密感,要求被试回答如“我的聊天搭档希望我能信任他”之类的问题,一共由8个项目组成,采用5点计分,从1分至5分为“完全不同意”至“完全同意”,得分在8至40分之间,得分越高代表亲密感越高。
享受互动量表 (Enjoyment of the Interaction Scale)。参考秦烨等[7]研究中使用的问卷,该问卷要求被试对网络人际沟通过程中自身感受到的和伙伴间的互动程度进行评价,包括4个问题:(1)你在活动过程中的互动有多少?(2)你在互动中扮演的角色有多少?(3)在互动过程中你和对方笑了多少?(4)互动有多好玩?量表采用7点计分法,从1分到7分分别表示“非常少”到“非常多”,分数越高,表明双方在整个过程中的互动越良好。
伙伴感知响应量表 (Responsiveness of the Other Scale)。采用秦烨等[7]研究中根据CMC环境下实验的需要改良而来的问卷。该问卷要求被试对网络人际沟通过程中所感受到的伙伴响应程度进行评价,包括4个问题:(1)同伴有认真听我的讲述?(2)同伴对我的想法和感觉感兴趣?(3)同伴跟我的“脑回路”相同?(4)同伴对我的回答/答案做出了回应?采用7点计分,从1分到7分分别表示“非常少”到“非常多”,分数越高,表明同伴的回应更加积极。
他-我融合度量表(IOS)。Aron等人检验几个不同的亲密感量表时,发现IOS在检验亲密感上具有较高的重测信度和复本信度,分别为0.85和0.92,并且与其他相似的测验有着较好的聚合效度和区分效度[16]。IOS量表让被试从7幅不同重叠程度的双圆图形中,选出最能代表自己和他人亲密程度的一幅,两个圆的重叠程度越高,代表亲密程度越高,从两个相切的圆到两个大部分重叠的圆,分别代表1分至7分。
自我表露话题组所使用的聊天话题参考刘一辉等[14]所使用的自我表露话题清单。该话题清单共包括3个部分,每个部分有12个话题,一共36个话题。3个部分的自我表露程度会逐渐增加,根据本实验需求对话题进行删减,删减时从每个部分的话题中剔除4题不太适合网上交流的话题,3个部分一共剔除12题,组成24题自我表露话题清单。
闲聊话题组所使用的聊天话题参考刘一辉等[14]所使用的闲聊话题清单,原话题有36个,根据本实验需求对话题进行删减,删减时从每个部分的话题中剔除4题不太适合网上交流的话题,3个部分一共剔除12题,组成24题闲聊话题清单。里面的题目都是陈述事实性的,很少涉及个人情感,如“你认为班容量多大的时候最合适,为什么?”“这个夏天你做什么了?”等,所有话题性质都大致相同。
通过网上招募的方式寻找被试,招募到的被试由主试根据其报名时填写的性别与另外一名被试进行随机匹配,被试之间相互都不认识。将被试分为4组,分别为自我表露文字组、自我表露语音组、闲聊文字组、闲聊语音组,每个组内共有15对被试,为了平衡性别差异,每个组内的男男组、女女组、男女组数量均为5对。实验开始前主试将提供一个微信聊天室,该聊天室只有主试和两名被试。被试进入聊天室后,主试将告知其实验的详细操作步骤,并邀请两名被试按照主试提供的话题以及规定的聊天方式进行25~30分钟的聊天。主试将会以网上问卷的形式提供话题清单,要求两名被试对24个话题进行互问互答,每个话题都需要作提问和回答,每个话题的讨论时间控制到1~3分钟左右,每结束一个话题才可以获取下一个话题。聊天结束后邀请被试填写实验后测问卷,实验结束后赠送红包并表示感谢。
为了尽量减少实验过程无关变量的干扰,语音组被试在实验时将被要求打开麦克风与搭档进行语音交流,并且不能打字、发表情包等;文字组被试在聊天时被要求只能通过打字与搭档进行交流,不得发表情包。要求被试尽量在一个安静、单独的空间进行实验,并且实验过程中要快速地回复搭档的信息,交流过程中尽量围绕话题进行讨论,不要讨论其他内容。每隔10分钟主试将会提醒被试已使用的时间。
不同实验条件下被试在人际沟通亲密感、享受互动、伙伴感知响应以及IOS亲密感这4个因变量上的描述性统计结果见表1。以各个因变量为指标,进行两因素的被试间方差分析。
表1 不同条件下被试在各因变量上的得分(M±SD)
本研究对CMC方式和自我表露进行了操纵,以探讨CMC方式和自我表露对网络人际亲密感的影响。结果发现,CMC方式能够影响大学生的网络人际亲密感,语音交流条件下被试在人际沟通亲密感、伙伴感知响应、享受互动以及IOS亲密感上的得分都显著高于文字交流条件下。这一结果支持媒体丰富性理论。该理论认为与文字交流相比,语音交流有更丰富的情景线索和非语言线索如语音语调等,这些线索都属于自我表露的内容,因而语音交流方式下个体的自我表露程度更高,双方亲密感的提升也会更高。此外,与文字交流相比,语音交流时交往双方得到的反馈更广泛、更及时,在相同的时间内交往双方互换的信息可能也更多,因此交往双方感受到的伙伴感知响应程度以及享受互动程度也会更高[17]。
此外,本研究发现自我表露能够影响大学生网络人际交往的伙伴感知响应,但不会影响其人际沟通亲密感、享受互动和IOS亲密感。刘一辉[14]的研究发现自我表露不会影响IOS亲密感,本研究的结果与这一研究结果相一致。造成不同自我表露条件下被试的人际沟通亲密感、享受互动和IOS亲密感差异不显著的可能原因是被试大多是在自己的家中而不是实验室中进行实验,因而可能存在一些未知的干扰因素对实验结果造成影响。同时为了尽可能还原自然环境下的网络人际交往,主试并没有对被试的聊天过程和内容进行实时监控,实验中虽然闲聊话题组所使用的闲聊话题清单都是陈述事实性的,但是被试的聊天内容可能不会完全局限于所提供的话题清单,闲聊话题组的被试在闲聊过程中可能也会暴露一些自己对学习和社会的看法,也会不经意间进行自我表露。而自我表露能够影响伙伴感知响应可能是由于自我表露话题组被试在聊天时涉及的个人观点、看法更多,这些观点、看法往往最能体现出一个人的内在品质,而好的内在品质是网络人际吸引的重要积极因素[18],因此会引起搭档的好奇心和兴趣,对同伴的回应也会更频繁和深入。
最后,本研究发现CMC方式和自我表露二者之间不存在交互作用。这一结果与秦烨[7]的研究结果不一致。造成结果不一致的可能原因是实验操作方式的不同。本研究是对CMC中的文字交流和语音交流这两种交流方式以及自我表露进行操纵,而秦烨实验二和实验三是对文字交流和视频交流这两种交流方式以及自我表露回应方式的不同进行操纵。另外,造成CMC方式和自我表露二者之间交互作用不显著的可能原因是本研究采取的是线上招募被试,被试进行实验的环境大都是在自己家中,并不是在实验室中,虽然已经提前告知被试尽量减少实验期间外界因素的干扰,但仍然有可能会有未知因素对实验结果产生干扰。
总的来说,本研究发现:第一, CMC方式能够影响亲密感,与文字交流方式相比,语音交流方式下被试的人际沟通亲密感、享受互动、伙伴感知响应以及IOS亲密感更高。第二,自我表露能够影响亲密感,表现为在伙伴感知响应上,自我表露话题组被试的感知响应量高于闲聊话题组,但自我表露不会影响人际沟通亲密感、享受互动和IOS亲密感。第三,CMC方式和自我表露在人际沟通亲密感、享受互动、伙伴感知响应以及IOS亲密感上都不存在交互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