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德万 古大勇
(泉州师范学院 文学与传播学院,福建 泉州 362000)
近体诗的形成大约在隋唐时期,至唐则发展得更加完美,成为唐诗的一种重要形式。伟人毛泽东说“不讲平仄,便不是近体诗”,其中“平仄”里的“平”指古汉语的平声,包括现代汉语普通话的阴平和阳平,“仄”指古汉语的上、去、入,这其中的上声和去声在现代汉语普通话的今读中,仍旧读为仄声,平仄类型基本没有变化;这其中的入声,到了现代汉语普通话里读为阴平、阳平、上声和去声的情况都有,这是古今平仄不一致的主要表现。
有入声的方言大致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入声后面带有塞音韵尾,读音短促,一种是入声后面不带塞音韵尾,读音可以延长。前一种如粤方言和客家方言,入声后面都带有塞音韵尾-p、-t、-k(按:有些客家已弱化为-),闽北方言则把这三类韵尾都并成-k,吴方言又都收喉塞音 ,闽南的方言则有-p、-t、-k、-四种入声韵尾。后一种如湘方言长沙话,入声后面不带塞音韵尾,读音也不短促。
闽南话分为东、西、南、北四个片区,入声字在闽南话中还完整地保留着,而现代汉语普通话是没有入声的。所以,由于现代汉语普通话的大力推广,现在的年轻人(下文所引用的作品,皆为笔者授课的泉州师范学院文学与传播学院中文16级文秘方向学生所作)在识别和运用入声字中有不小的困难。
古汉语中的一部分入声字,在现代汉语今读为上声和去声。这些汉字的古今平仄是一致的,所以在近体诗中的出现没有造成出律。
这些例诗有1.邢荣华的《迟归人》:“清风携雨至,碧木引愁思。淡淡云烟起,离人归又迟。”2.王凤娇的《中秋夜思》:“雾色尽如霜,思乡泪两行。凭栏杯饮月,莫令断愁长。”3.钟宛秦的《破天光》:“新书见世万般传,阔袖蒙尘几度藏。月色明台刀马旦,清声朗亮破天光。”
其中“木、莫、色、月、阔、度”都是中古入声字,归为仄声。这些入声字在现代汉语普通话里读为去声,和古代汉语的入声平仄是一致的,没有造成出律。
古汉语中的一部分入声字,在现代汉语的今读中读为阴平和阳平。这些汉字的古今平仄是不一致的,所以在近体诗中的出现造成了平仄出律。
1.三仄尾
这里指三个仄声字紧连着在句子末尾出现。
例诗如1.俞品英的《近中秋》:“寒蝉积絮语,麝月揽秋思。寄语何当急,银霜入桂时。”2.陈清新的《葬魂》:“城摧战绵骥枭鸣,渺境沧溟风唳瀛。回望阙台戟燹起,乱白掩道葬神兵。”3.余笑敏的《炎黄于野》:“兵戈涿鹿始,继复阪泉驱。烨赫非一帝,平生意九隅。”
其中“积,戟,白,涿”字都是入声字,它们在古代汉语中是仄声调,而在现代汉语普通话中是阴平或阳平调,古今平仄不一,造成诗句“积絮语”“戟燹起”“涿鹿始”的三仄尾。
2.失粘
近体诗中,下一联的出句和上一联的对句的前二字的平仄是相同的,但这两句又是不同类型的,这就是粘,否则就是失粘。在学生创作中,由于古入声字的古今平仄不一,造成了失粘。
例诗如1.严育兰的《中秋有感》:“中秋又一年,故友在天边。满月常出现,灿星永伴随。”2.余笑敏的《炎黄于野》:“兵戈涿鹿始,继复阪泉驱。烨赫非一帝,平生意九隅。”3.陈清新的《葬魂》:“城摧战绵骥枭鸣,渺境沧溟风唳瀛。回望阙台戟燹起,乱白掩道葬神兵。”
其中,“出、一、戟”在古代都是入声字,而在现代汉语读为阴平调,古今平仄不一,作为第二联的出句,与第一联的出句的起头不是同一类型,失粘了。
3.失对
在同一联中,出句的平仄和对句的平仄是相反的,这就是对,否则就是失对。
例诗如1.詹雅芳的《前程》:“忆往思皆叹,虽觉不少年。精诚心不变,静待水石穿。”2.吴佳雯的《念》:“逆旅行如客,幸得与君逢。寒风还未至,念想若严冬。”
其中“觉、不、石、得”四字都是入声字,这些古入声字在现代汉语普通话中读为阴平或阳平调,古今平仄不一,在同一联中的对句出现,造成了失对。
4.孤平
在“平平仄仄平”这一句式里,如果第一字用了仄声,在全句中除了韵脚是平声之外,只有第二字是平声,这就是所谓的孤平。
例诗如1.黄诗萍的《月下有感》:“今夜枝头月,水中独自怜。何时共话此,月色散两处。”2.刘亚婷的《中秋》:“与人市井游,未料至中秋。共赏婵娟月,八方恐泪流。”3.李岑玉的《中秋有感》:“晨风未送秋,暮气罩心头。虽此佳节际,独留月下愁。”
这其中“独,八,月”二字都是古汉语的入声字,这二字在现代汉语普通话里读为阴平或阳平调,古今平仄类型不一,由此造成了孤平:“独”字在第三字,应为平声;“八”字处于诗句第一字,应为平声;“独,月”二字都是入声字,处于第一或第三字,有一处应是平声。
5.出韵
近体诗的绝大多数押的都是平声韵。诗句的二、四、六、八句的韵脚是平声。由于古今汉语对古入声字的平仄类型不一,造成了出韵。
例诗如陈晓婷的《劝学》学途长且阻,勤勉必能及。少小多玩乐,晚来才悔迟。
诗中“及”是古入声字,这个字在现代汉语普通话中念为阳平调,古今平仄类型不一,同学在创作中把这字作为平声字与后字押韵了。
古代的入声字,在现代汉语里念为阴平或阳平字,古今平仄类型不一,但这些入声字用在诗中的某一位置,这一位置可平可仄。所以没有造成出律。
例诗如1.潘诗瑜的《归来》:“深巷酒肴留异旅,佳人霜鬓旧温柔。朝归疾令夕辞去,频顾难言影映惆。”
诗中“疾、夕”二字都是入声字。这三字在现代汉语普通话里念为平声,古今平仄类型不一,“疾”处在诗中第三字,“夕”处在诗中第五字,处在“一三五”不论的位置上,没有造成出律。
古代的入声字,演变到现代汉语里,可能是上声,去声,也可能是阴平,阳平。这些入声字,在近体诗中都是仄声。正确掌握了这些入声字,创作便能正确掌握,做到合于格律。
例诗如1.严育兰的《中秋有感》:“中秋又一年,故友在天边。满月常出现,灿星永伴随。”2.罗秋蓉的《咏中秋》:“明月近山巅,清风随竹牵。一杯相思泪,两地醉无眠。”
其中“一,月,出,竹”字都是入声字,这些字在现代汉语普通话里读为阴平,阳平和去声。但在近体诗中,它们都是入声字,读为仄声,写作者认识到了这一点,诗歌中正确地运用了,所以没有造成出律。
中古有入声17韵:一屋、二沃、三觉、四质、五物、六月、七曷、八黠、九屑、十药、十一陌、十二锡、十三职、十四缉、十五合、十六叶、十七洽 。
古代的四声是怎么发音的呢?学术界一般认为,入声与舒声的最大区别是,入声音程短促,《康熙字典》中有一首歌诀,名为《分四声法》,道出了古代四声的发音不同点:“平声平道莫低昂(音最长,而且高起高收);上声高呼猛烈强(开口读时用力,低起高收);去声分明哀远道(声音高低适中);入声短促急收藏(一发即收)。”南朝时梁武帝问周舍:“何谓平上去入”。周舍回答:“天子圣哲是也”。清代张成孙《说文谐声谱》:平声长言,上声短言,去声重言,入声急言。
入声在南方方言的吴语,客家话,闽语,粤语、赣语、平话、晋语、湘语、徽语中完全存在,北方官话里,在西北官话、中原官话、兰银官话,江淮官话,西南官话中也部分存在。
项梦冰据《汉语方言地图集》列出了入声字在全国的分布。
表一:入声在全国各大方言的分布
续表一
据统计,七大方言保留入声的比例为粤语97%>闽语96%>吴语95%>客家话94.5%>赣语78%>湘语78%>官话27%。如果按学术界的十大方言来划分,那么保留入声的比例则是粤语100%>晋语97.6%>闽语96%=吴语96%>客家话94%>平话92%>徽语87%>赣语78%>湘语47%>官话18.6% 。
对于入声,南方方言区的人对之有一定的感性认识,而对大多数北方官话区的人来说,辨识入声字有一定的困难。古入声字在北方方言各地的分布又是不一样的,根据入声字在官话各方言区的不一致情况,《中国语言地图集》依据古入声的今调类把北方官话分为八区。
表二:古入声在北方官话的分化
如果从古入声字分化的角度来说,在有入声存在的方言区长大的人,自然好判断哪些是入声字,而那些来自没有入声的方言区——特别是官话区的同学,则更应注意:1.阳平字可能是古入声字,如果是来自西南官话区的,那么要特别注意阳平字,它可能就是古代入声字,因为古入声字,在这里完全变为阳平字,2.来自中原官话区的,今读为平声字(包括阴平和阳平)的,极有可能是古代的入声字。
对于来自闽南话区的大学生而言,碰到入声字,应该用自己的方言读,而不是首先想着用现代汉语普通话读。比如,闽南话常见的入声字,月、雪、色、一、白、石等等。
普通话的入声在14世纪已经消失了。在十四世纪,入声的转化是很有规则的。我们依据中原音韵来分析,看见全浊归阳平,次浊归去声,清音归上声,很少例外。到了现代北京话中,全浊归阳平,次浊归去声,仍旧与中原音韵是一致的。
古汉语的入声字在古今汉语中的平仄类型是不一致的,从南到北,入声的特征在逐渐递减。这就造成了今天的人们在近体诗创作中的一些失误。
社科院编的《方言调查字表》里列出了古入声字500多个。总的来说,古入声字在现代汉语普通话中一半以上归入去声,三分之一以上归入阳平,二者合计占古入声字总数的六分之五以上,剩下的少数入声字归入阴平和上声,其中归入上声的最少。所以,从辨别入声字的角度,现代汉语的阳平字是最需要我们注意的。
语言大师赵元任说,有各种因素压制了官话的威信,主要是因为北方较迅速的语音变化中中古音特征的消失,一是所谓的第五声即入声的消失。正因为如此,对于近体诗的创作,南方方言区的同学有着先天的优势:因为他们的母语方言中就存在着入声,他们可以比较轻易地辨别进而运用入声字。而对于在北方方言区长大的人,对入声字的辨别有一定的困难。
李荣先生从北京调类看古调类,提出:北京的阴平只包括古平声的清声母字,外加少数古入声的清声母字;北京的阳平只包括古平声的浊声母字,外加古入声的全浊声母字和少数清声母字;北京的上声比古上声的范围缩小了,只包括古上声清声母字和次浊声母的字,外加少数古入声的清声母字;北京的去声比古去声的范围扩大了,包括古去声的全部,外加古上声的全浊声母字,古入声的次浊声母字和少数清声母字。贺巍提出两点,1.北京话中 b、 d、g、j、zh、z六个声母今读阳平的字, 古代都不是入声,2. 北京话 an、ian、uan、van、en、in、uen、vn、ang、iang、uang、eng、ing、ueng、ong、iong 等十六个收-n-ng 尾韵字都不是入声。 龙善民列举了今读为阴平和阳平的常用入声字,从韵母的角度提出了辨识入声字的方法。
结合前人时贤的研究,联系同学的创作实践,提出辨别入声字的几点:
(一)凡 d、t、l、z、c、s等六母跟韵母 e 拼合时,不论现代汉语普通话读何声调,都是古入声字。例如:de:得德。te:特忒慝螣。Le:勒肋泐乐埒垃。ze:则择泽责啧赜笮迮窄舴贼仄昃。ce:侧测厕策册。se:瑟色塞啬穑濇涩圾。
(二)凡k、zh、ch、sh、r五母与韵母uo拼合时,不论现代汉语普通话读何声调,都是古入声字。例如:kuo:阔括廓鞹扩。zhuo:桌捉涿着酌浊镯琢啄濯擢卓焯倬踔拙斲斫斮鷟浞梲。chuo:戳绰歠啜辍醊惙龊婼。shuo:说朔搠槊箾铄硕率蟀。ruo:若鄀箬爇蒻。
(三)凡 b、p、m、d、t、n、l七母跟韵母 ie 拼时,无论现代汉语普通话读何声调,都是古入声字,只有「爹」die字例外。 例如:bie:鳖憋别蹩瘪别。 pie:撇瞥。 mie:灭蔑篾蔑蠛。 die:碟牒喋堞蹀谍鲽跌迭瓞昳垤耋绖咥叠。tie:帖贴怗铁餮。nie:捏陧聂镊臬闑镍涅蘖孽啮啮。Lie:列冽烈裂洌猎躐捩劣。
(四)凡d、g、h、z、s五母与韵母ei拼合时,不论现代汉语普通话读何声调,都是古入声字。例如:dei:得。 gei:给。 hei:黑嘿。 zei:贼。 sei:塞。
(五)凡声母f,跟韵母a、o拼合时,都是古入声字。例如:fa:法发伐砝乏伐阀罚发。fo:佛缚。
这些古入声字,在近体诗中出现时,都是仄声。如果按照现代汉语普通话,仍作为平声处置,在创作中,就会出现平仄出律。
就近体诗的创作而言,今读为上声和去声的古入声,因为它们在古今的演化中都是仄声,平仄是一致的,所以运用起来不会出错。但是,今读为阴平和阳平和古入声字,因为它们古今的平仄不一,运用起来就会容易出错。所以,我们特别要注意的是今读为阴平和阳平字的古入声字,这些常用字有以下:
八、擦、插、搭、嗒、发、刮、夹、浃、邋、掐、撒、杀、煞、铩、挖、瞎、鸭、压、押、扎、剥、拨、钵、戳、撮、掇、咄、郭、蝈、摸、泼、朴、说、缩、脱、托、桌、捉、拙、涿、作、鸽、割、胳、疙、喝、瞌、磕、蛰、鳖、憋、跌、接、揭、撅、捏、撇、瞥、切、缺、阙、贴、歇、楔、削、薛、约、曰、吃、失、湿、虱、只、汁、织、逼、滴、积、迹、激、绩、击、屐、唧、劈、霹、七、戚、漆、剔、踢、息、昔、惜、夕、吸、悉、膝、析、淅、晰、窸、蟋、晳、一、揖、忽、哭、窟、扑、仆、叔、秃、突、屋、掬、踘、曲、屈、蛐、诎、摘。
拔、跋、察、达、答、瘩、乏、伐、罚、筏、阀、滑、猾、夹、铗、荚、颊、戛、侠、狭、匣、辖、狎、硖、黠、挟、杂、砸、闸、札、扎、铡、喋、伯、薄、白、百、柏、箔、驳、帛、舶、膊、雹、勃、搏、礴、卜、夺、铎、佛、国、帼、虢、活、膜、酌、浊、斫、濯、茁、灼、啄、琢、镯、擢、昨、得、德、额、格、阁、革、葛、隔、蛤、骼、嗝、鬲、合、涸、盒、劾、核、阖、纥、曷、盍、咳、壳、舌、折、责、则、泽、贼、择、哲、折、谪、宅、蛰、辄、辙、翟、蜇、别、蹩、蝶、叠、迭、牒、谍、碟、结、洁、杰、节、截、竭、劫、捷、诘、孑、撷、桀、桔、颉、角、脚、觉、决、绝、爵、诀、谲、厥、蕨、崛、抉、嚼、掘、噱、獗、攫、倔、矍、协、胁、撷、勰、学、穴、石、食、实、识、蚀、拾、十、什、直、值、植、殖、执、职、侄、鼻、敌、笛、涤、荻、迪、狄、籴、嫡、蹢、极、级、疾、集、吉、即、及、急、籍、瘠、楫、辑、脊、笈、汲、棘、亟、藉、嫉、席、习、袭、媳、锡、熄、檄、隰、读、毒、独、牍、犊、渎、福、服、伏、拂、幅、辐、袱、佛、匐、蝠、茯、氟、仆、熟、赎、孰、塾、俗、竹、逐、烛、筑、舳、竺、足、族、卒、局、橘、菊、局、轴、碡、妯。
虽然,作为现代汉语地域分支的闽南话有完整的入声,但是,同学在创作近体诗时,用的是现代汉字,而入声字由古到今有了很大的变化。所以,来自闽南话方言区的同学,也应该重视入声字的辨别。
注释:
[1][7]胡裕树主编:《现代汉语》,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95年,第78~79页。
[2]曹志耘:《汉语方言地图册》,北京:商务印书馆,2008年,第13~16页。
[3]项梦冰:《保留入声的汉语方言》,《贺州学院学报》2014年第4期。
[4]李树俨:《论“平分阴阳,入派三声”》,《语文研究》2000 年第 1 期。
[5]王力:《汉语史稿》,北京:中华书局,1980 年,第 230~233 页。
[6]表现在由南往北,入声的韵尾在不断地减化,并有向舒声深化的趋势。
[8]赵元任原作,颜森译注:《什么是正确的汉语》,《江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9年第3期。
[9]丁声树撰文,李荣制表:《汉语音韵讲义》,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84年,第4~5页。
[10]贺巍:《今声调与古平仄》,《语文研究》1981第2期。
[11]龙善民:《近体诗中入声字辨析》,《商洛师专学报》1993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