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春强
一场细雨过后,山突然绿了起来。春种已经过去,人们不再忙碌。天才刚刚傍晌,石门村家家户户就炊烟四起了。老庙台前,一群老汉一边抽烟,一边拉闲话。日子就像这老旱烟一样,需要慢慢地品,才能品出味道。
突然,一声接一声的吆喝,从北街渐渐地近了:“菜刀!卖菜刀唻——”就在大家一愣神的工夫,卖刀人已撂下挑子,真真切切地立在了众人面前。
卖刀人瘦瘦的,牙白,脸黑,眉毛浓密,一说话,抬头纹就聚拢在一起,额头如同爬满了蚯蚓。“老乡!这菜刀可是用上好的钢材做的,不敢保你能用上一辈子,可至少能用上十年八年的。买一把吧。”卖刀人两手各持一把刀,边说边相互敲打。咣嚓咣嚓的响声极富诱惑力,就有在家做饭的女人被逗引了出来。
见大家依旧疑惑,卖刀人索性当场试验,用刀砍铁丝。绿豆粗的铁丝顷刻间被菜刀剁成一段一段的,惊呆了现场所有人。
“多少钱一把?”满囤沉不住气了,眼神里充满了渴望。
“十块。”卖刀人直起身,依旧用刀敲打着刀。
“十块?!”满囤瞪大了眼睛,“这么贵啊!”沮丧便陡然涌上了心头。
“贵?”卖刀人看看大家,又看看自己手中的刀,“好刀自然得卖个好价钱,十块已算是便宜的了。而且,我的刀你们可以先拿回家用,钱赊着。”
天!还有这等好事?满囤旋即拿起一把刀,掂了掂沉重,“可以赊多长时间啊?”那期待的目光,便阳光一般泼洒在卖刀人的脸上。
“这样吧,什么时候你们这里的苞米涨到一块钱一斤,我什么时候再来收刀钱。”卖刀人缓缓地蹲了下去,从衣兜里掏出一个日记本来。
“就是说,这刀我可以先拿走,等苞米涨到一块钱一斤时,你再来收刀钱?”满囤轻声地问,生怕声音大了,会把这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给吓跑了。
卖刀人翻开日记本,把笔递给满囤:“对,你在这上面写下你的名字。”
“好好好!”满囤一连说出好几个“好”字,认真地在那个小日记本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众人突然醒过神来,纷纷效仿。片刻间,卖刀人的刀,已赊销一空。
“走唻——”卖刀人收拾好挑子,一悠一悠地离去。这家伙莫非疯了?傻了?苞米是金子,能卖那么贵?猴年马月的事吧!阳光热情地追逐着卖刀人的身影,却把许多的疑惑单单留给了石门。
时间过得可真够快,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七八年的光景已悄然過去了。更快的是那些让人有些猝不及防的变化。谁也不曾料到,临海的乡村也热火朝天地搞起了开发,楼房一座接一座地拔地而起。终于,石门村也开始整体动迁了,说是要腾出地来盖化工厂。
村子里已有多半数的人家,离开了世世代代居住的石门,搬进了镇临港社区的楼房里。物价像断线的风筝越飞越高。临港社区的楼房,前两年每平还是三千元,去年就涨到了五千,而今年已向六千元逼近。
夏天说来就来了。一个平平常常的傍晌,石门人被一声声陌生而又熟悉的吆喝惊呆了:“菜刀!卖菜刀唻——”天哪,他来了,真的来了!大家这才猛然想起,如今的苞米可不就涨到一块钱一斤了嘛!
依旧瘦瘦的,依旧一口雪白的牙齿,依旧满额头的蚯蚓。一切都在变化着,唯独丝毫不变的是这神奇的卖刀人。挑子再次落在了老庙台。石门人讲究信誉,人家的刀的确好,用了这么多年,依旧刚刚的,哪能赖着不清账呢?就相继去付钱,很潇洒地把自己的名字从那发黄的小本本上一笔抹去。
“有些家已搬走了,菜刀钱怕是没地方要了。”满囤蹲在地上抽烟,热心地提醒着卖刀人。卖刀人掏出腰间别着的茶壶,喝了口水,说:“昨天去过临港社区,他们的刀钱已收过了。”再看卖刀人的脸,就多了几分神秘。
“卖刀唻!十块钱一把!”
今年,他依旧卖刀,依旧可以赊账。“什么时候这里通上火车了,我什么时候再来收今天的刀钱。”卖刀人一脸的从容,连那额头上聚集着的蚯蚓,也写满了坚定和自信。
满囤赊下了两把菜刀。从来没见过火车的满囤,目送着这谜一样的卖刀人渐远渐逝,心中已涨满了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