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子

解良

伊莱是一名士兵，为牛录额真仓古纳管辖。攻抚西城时，前面的人竖梯而上，后面的人没有跟上，先上的人被护城兵砍死。后面没跟上的伊莱被处罚，削掉鼻子，贬为奴隶。

没有人怜悯这个失掉鼻子的男人，人们骂他笨蛋，害死了冲锋在前的弟兄。他想为自己喊冤，又不敢。鼻子没了，面门塌陷，余生难堪，他在脸上罩一块毛青布，只露出两只眼睛，看世态炎凉。从前他是披甲人，鲜衣骏马，现在沦为野外男奴，住窝棚，终日劳作，失去自由。他认命了，心想没了鼻子也好，至少再不会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也不会为功名利禄去碰一鼻子灰。但他发现，人没了鼻子就会被有鼻子的人嫌弃，下了聘礼的未婚妻退了聘礼，云一样飘走，亲人好友也躲开他，好像他是瘟疫，传染给谁谁就会烂掉鼻子似的。他伤心，难过，想逃走，远离这些有鼻子的人。

此时，有怪事发生。

牛录中出现一种怪现象，许多士兵隔一会儿即不自觉地摸一下自己的鼻子，这种症状瘟疫一般蔓延开去。努尔哈赤听说各牛录出现士兵频频摸鼻子的怪事，觉得蹊跷，暗中观察，果然发现士兵一会儿一摸鼻子。他集中士兵训话，你们都给我停下，不许再摸鼻子。士兵们还是停不下来，似中了邪。汗居然也中招了，鬼使神差地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他感到问题严重，人皆掩鼻，何以打仗？他下令彻查此事，查来查去传染源在仓古纳身上。仓古纳既是伊莱的上司，又是削掉伊莱鼻子的刽子手。自削掉伊莱的鼻子后，他总是下意识地摸自己的鼻子，这种症状很快传染给了士兵。

仓古纳被叫来过堂。汗问，仓古纳，据我调查，你自削掉伊莱的鼻子后，总是无缘无故地摸自己的鼻子，为何如此，你如实招来！

仓古纳慌了，回英明汗，我鼻子患上玫瑰痤疮总是痒，所以我总是摸鼻子。他伸过鼻子请汗明鉴，汗仔细查看，果然是酒糟鼻。于是汗叫各贝勒和额真传令给士兵，仓古纳因酒糟鼻发痒而摸鼻，没长酒糟鼻的人无需东施效颦。结果反馈回来的消息是仓古纳在撒谎，酒糟鼻实为近日所生。

汗二次叫来仓古纳过堂。这一次汗改变打法，说起做梦，我昨夜又梦见了白鹚。

仓古纳一听汗做了梦便紧张起来。汗从前做过一个梦，梦见自己罗得一白鹚，白鹚告诉汗能捉得宿敌介赛。果不其然，不久他在打仗的时候搂草打兔子——捎带擒获了介赛。汗经常做梦，部下都怕汗梦见自己，难卜凶吉。

汗说，这一次白鹚说，撒谎的人总摸鼻子。

仓古纳大叫，英明汗，我从未对您撒过谎呀！

汗冷下脸，仓古纳，我从前多次申明，我委任各事，如果自己能胜任你就接受，如果不能胜任就不要接受。如果不能胜任还要接受，这不仅是你一个人的事。如果你管辖一百人，就耽误一百人的事;如果你管辖一千人，就耽误一千人的事。

仓古纳当即下跪，英明汗，容我实话实说，您提拔那么多大小贝勒和额真，就没见一个说自己不胜任的，我若说自己不胜任岂不辜负了您对我的栽培与提拔吗？

汗拍案骂道，你就是不胜任！要胜任怎么能叫登城的士兵去送死？我从前说过，马不养肥不能出征。你的兵已经把马养肥，你却私自带伊莱等人狩猎三日，马掉了膘，你却隐瞒不报。攻城的时候伊萊的马跑不动，延误了登梯攻城，你该当何罪？

仓古纳被革职，士兵们却反应冷淡，摸鼻子现象仍未根除。汗大为不解，又派人下去私访，终于得知士兵们因伊莱的遭遇而寒心，对削鼻极刑毛骨悚然，心有余悸。于是，汗做出一个重大决定，废除削鼻极刑，为补偿伊莱决定赏他一个金鼻子。消息传开，士兵奔走相告。有人去给伊莱报喜，发现窝棚里只有写在桦树皮上的一行字：我走了，去珠兰或道兰。那里能还给我鼻子。

珠兰，一个流水湍急不结冰的地方。

道兰，荒火未烧的地、未开垦的地、处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