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西藏古老的昆氏家族不仅创立了萨迦教派,并于公元十三世纪在元朝的扶持下建立了萨迦政权。萨迦政权虽在昆氏的成功缔造、苦心运营下逐日强固直至鼎盛,却仍然无法避免在经历了近一个世纪的辉煌后倏尓垮台的命运。史学界对于萨迦政权灭亡原因的研究,大多将精力放在萨迦政权和元朝中央政府的关系上,至今鲜有从昆氏家族世袭制中觅得线索,并将二者之重要关联详加论述的先例。有鉴于此,本文将视角置于“昆氏世袭制”这一核心要素,在深刻分析其特点的基础上指出存在于昆氏家族世袭制度中的局限性。在此基础上详细论证了昆氏世袭制和萨迦政权灭亡之间存在的深层内在联系,正是昆氏世袭制中的局限性和保守性导致了昆氏家族的衰落,进而加速了萨迦政权的灭亡。
【关键词】昆氏家族;世袭制度;萨迦政权;局限性;灭亡
【作 者】昂青才让,中央民族大学藏学研究院博士研究生。北京,100081。
【中图分类号】K281 【文献识别码】A 【文章编号】1004-454X(2020)03-0118-009
关于萨迦政权突然灭亡的原因,目前学界的主流观点认为是由于扶持萨迦政权的元朝实力之衰败而导致萨迦政权丧失政治依托造成的。这个因素固然不容小觑,但仔细考证便会发现,萨迦政权自身的特殊性实则蕴含着其最终垮台的关键内因,即由昆氏世袭制度中诸多缺陷引起的昆氏世袭失败才是萨迦政权灭亡的主要原因。笔者认为根据有三:第一,这是由昆氏、萨迦政权和萨迦教派三者间的特殊关系决定的。萨迦政权是由昆氏家族一手建立、缔造并长期运行,以萨迦教派为精神靠山的政教合一的政权,昆氏灭亡,萨迦政权必然灭亡。第二,萨迦派于1353年灭亡,在此之后元朝还执政了15年,直到1368年才宣告灭亡。第三,萨迦政权是在萨迦内部发生混乱、无以为继之时,由与萨迦派有师徒关系的绛曲坚赞借助内奸乘虚而入才逐渐崩溃的。这一政权的更替过程自始至终都没有受到任何外力的直接影响。基于此,本文从昆氏世袭制度的特点及其历史局限性着手进行分析,从中发现了萨迦政权灭亡的主要因素,由此推出了萨迦政权灭亡的根本原因在于昆氏内部世袭失败的结论。
一、萨迦政权与萨迦教派、昆氏家族的关系及其灭亡过程
昆氏家族是西藏最古老而显赫的家族之一。根据昆氏世系史,该家族为从天界降临到人间的神之后裔。吐蕃赞普赤松德赞之大臣和吐蕃最早出家的“七试人”1之一皆出自昆氏家族。至昆·鲁王波(大约九世纪)时昆氏已成为后藏地区最有名望的宗教世家,其长孙昆·若喜饶次诚为当时昆氏族中教主,同时又是昆氏家族自信奉宁玛派教法以来的最后一位大师,若喜饶次诚之弟昆·贡却杰波(1034~1102)于40岁时(1073)兴建了著名的萨迦寺,开始以萨迦寺为中心向昆氏后代传授新密法,并逐步建立以“道果法”为核心的新教法系统,由此形成了藏传佛教萨迦派,昆氏家族也自此与萨迦教派结为一体,称为“萨迦昆氏”。其中,尤以“萨迦五祖”1声名显赫,为萨迦教派的发展壮大恪尽职守,做出了巨大贡献。可以说,自宁玛派世家到昆·贡却杰波创立萨迦派,再经萨迦五祖持续不断地传承和发扬,萨迦教义逐渐成熟化、系统化,形成了以昆氏为主,师徒为辅的法脉传承体系。由此可见,昆氏一族即是萨迦教派的传承者,萨迦派的法脉世袭是通过昆氏的血脉世袭加以完成的,二者的联系甚为紧密。
由昆氏家族承袭的萨迦派到十三世纪已发展成为具有强大影响力的实力集团。萨迦派第四祖萨班·贡噶坚赞(1182~1251)(另称萨迦班智达或简称萨班)和第五祖八思巴(1235~1280)均为元朝的统一做出过巨大贡献。1246年,萨迦班智达应阔端大汗之邀到达凉州,与阔端大汗共同商定西藏归顺元中央政府的条件。经过萨班的努力2,最终西藏以和平的方式归顺于元朝中央政府。1251年萨班去世以后,自幼便跟随伯父萨班接触政事的八思巴以深刻的思想、虔诚的宗教精神、精明的政治才能和渊博的学识,使忽必烈为首的元朝皇室为之折服,并抛弃了长期信奉的萨满教,率其王室成员悉数皈依佛法,接受八思巴灌顶。此后,元朝皇室一直将八思巴留在身边。期间经八思巴举荐,昆氏家族主尊玛哈噶拉3 被尊奉为元朝护国神、军神及战神,并被视为元朝统一天下的重要精神支柱。1260年八思巴被封为元朝国师,赐予玉印,“任中原法主,统天下教门”[1]。1270年,八思巴第二次向忽必烈授予密宗灌顶,并创制蒙古新字(八思巴文),在蒙古全境流通使用,为元朝的社会文化交流发挥了巨大作用。后忽必烈封赏八思巴为帝师4,其职掌正如《元史》中所说“乃郡县土番之地,设官分职,而领之于帝师之命,与诏救并行于西土”[2]4520。八思巴自此掌管西藏政教大权,终其一生为元帝国的统治提供了政治、军事、民族、宗教等多方面的指导和帮助。值得注意的是,自八思巴成为元代第一位帝师起,昆氏一族不仅占据着帝师一职,许多族人还相继被封为国师、国公、司徒、司空、尚公主、封王等,并逐渐形成惯例5。由此可见,昆氏之于元朝具有极其重要且不可替代的特殊作用。按照元朝皇室的旨意,八思巴在1264年至1267年的三年时间内完成了萨迦政权职能部门和机构的创建,并制定了各项法律法规,打下了日后管理西藏的行政基础。从这个意义上说,萨迦政权(1265~1360)是以昆氏成员(历任帝师)为最高首领,实行政教合一,并受白兰王6(大都出自昆氏家族)监督的西藏地方政权。至此不难发现,昆氏不仅是萨迦教派的传承者,且由于和元朝的特殊关系,成了萨迦政治世袭的根基;萨迦教派反过来又为萨迦政权和昆氏的发展提供了精神靠山,三者实谓密不可分的有机结合体。
如上所述,昆氏一族不断发展,从最初的贵族世家到萨迦派法主,再到萨迦政权的创立者和运行者,无一不出自昆氏。随着萨迦教派与萨迦政权的日益庞大,仅凭昆氏一族的血脉传承已无力满足来自教派、政权两方的需求。如此,昆氏族内子嗣稀少与紧迫的传承任务之间的矛盾便逐渐暴露出来。昆·贡却杰波创立萨迦教派(1073)后,虽然佛法事业呈现兴隆之况,但因无子嗣而面临无人继承宗室法脉的困境,直至其59岁(1092)时,听从上师的建议娶了妾才生下一子昆·贡噶宁波(1092~1158)。后由独生子贡嘎宁波一人兼承教法与血脉世袭。自此之后,为了解决昆氏传宗过程中出现的无子、少子问题,昆氏开始实行一夫多妻制。自昆·贡嘎宁波始,其四子——兄长贡噶拔尔1、索南孜摩(1142~1182)、扎巴坚赞(1147~1216)三人均参与法脉传承,独幼子贝钦沃波(1150~1203)负责血脉世袭,逐渐形成了幼子负责血统世袭的惯例。贝钦沃波娶妻生下贡噶坚赞(1182~1251)、桑察索南坚赞(简称桑察)(1184~1239)二人,幼子桑察生下八思巴(1235~1280)、恰那多杰(1239~1267)、仁钦坚赞2(1238~1279)及意希迥乃3(1238~1274)。其后,八思巴之弟恰那多杰虽迎娶了多个妻子,但因英年早逝,只留下遗腹子达玛巴拉(1268~1287),然达玛巴拉亦于20岁时便撒手人寰。达玛巴拉之妻虽于6个月后生下热塔帕札,然热塔帕札仍未免于早夭的命运。至此昆氏家族几近断嗣,萨迦教派和萨迦政权均面临无人承袭的局势,万般无奈之下,由八思巴异母兄弟意西迥乃之子达尼钦波桑波贝(简称达钦或达尼钦波)(1262~1322)4为昆氏继承后嗣。达尼钦波先后迎娶6名妻子,生有11子,昆氏绝嗣的困境也暂时得以缓解。达尼钦波之子贡噶洛追坚参(1299~1327)认为兄弟间素有不睦,遂将4位异母所生的10个兄弟以母系为单位分为“细脱”“仁钦岗”“拉康”“都却”四個拉章(又写作拉让或喇让)。1322年,四个拉章间又生嫌隙,互相之间“各自为政,彼此不和”,萨迦政权自此踏上衰落之途。在四拉章分裂之际,帕竹万户长绛曲坚赞5(1302~1364)趁乱拉拢联合其中一派,于1329年兼并前藏地区,1353年控制了后藏地区。同年,绛曲坚赞派人进京朝贡,获得了元顺帝的支持,被封为“大司徒”,并被赐予掌管西藏地方政权的诏书和金印。1357年,绛曲坚赞再一次利用昆氏内部矛盾进兵萨迦,收缴了末代萨迦本钦的大印。至此,昆氏建立并统领百年的萨迦政权彻底沦陷,被帕竹政权取代。
二、昆氏世袭制度的特点及其局限性
随着吐蕃王朝的解体,历史进入了漫长的分裂时期,这一时期的思想、意识形态领域形成了百家争鸣、空前繁荣的盛世局面。尤其是佛教思想异常活跃,教派林立,贵族家庭开始注重佛法修行和传承。昆氏后代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创立了萨迦派。萨迦派自创立之初便实行了与其他教派截然不同的传承方式,即以昆氏家族内部世袭的方式来传承教派教义。也就是说,昆氏不仅负责血统世袭、传宗接代,还要传承萨迦派独特的教法教义。同时,随着萨迦派地位的提升,影响的扩大,昆氏的历史使命亦变得异常繁重而神圣。由于这些使命均建立在昆氏自创立之初起强调其具有神圣、独特、高贵血统的基础之上,因此昆氏的世袭方式从最初便具有不同于其他世袭方式的特点。另一方面,昆氏世袭制度本身的诸多特点在很大程度上又兼具局限性与保守性,也正是这些局限与保守之处使得该制度在后天的发展过程中屡次遇到困局,纵使后期昆氏对其进行了诸般改革,却依然未能阻止该制度步入衰亡的命运,从而加速了萨迦政权的分崩离析。
(一)强调神圣、尊贵、纯洁的昆氏血统
正如《萨迦世系史》中记载的那样,昆氏家族自始至终都认为昆氏不属于吐蕃四大姓,而是“神中之神至文殊佛,为利益众生幻化之身”1,昆氏不断强调其血统乃至大业均具有使他者望尘莫及的无与伦比的高贵性与优越性。昆氏不仅将这一论断编进自己的史书,还十分巧妙地将西藏历史上诸多智者先辈预言中出现的诸多“菩萨”均解读为包括萨迦五祖在内的昆氏后代。阿底峡尊者2(Atisa 982~1054)于1040年进入西藏某地时曾预言“萨迦这一地区会出现文殊菩萨的七位化身、观世音的一位化身、金刚手菩萨的一位化身,共计九位化身,其次还有密宗事部三怙主之化身等连续不断,将会饶益众生”。借助这些预言,昆氏将“饶益众生”的“菩萨之幻化”与昆氏家族紧密联系在一起,由此赋予了昆氏家族尊贵的身世和无上的神圣性,进一步强化了昆氏统治的合理性。关于昆氏的这些特殊预言,在其教派发展和政教合一制度形成方面奠定了重要的思想基础,使昆氏族内、族外对昆氏一族无可替代的神圣性更加坚信不疑。
昆氏不仅试图将其血统来源追溯至天神,也非常注重通过促成有实力的联姻来强化昆氏一族后天尊贵血统的形成及其在世俗中的崇高地位。昆氏一方面与吐蕃历史上尊贵的法王、王室血统建立起密切联系,一方面又通过与著名大译师、吐蕃高贵的武士世家或显赫的元朝皇室建立联姻关系来不断巩固自身血统的尊贵性。同时,时刻强调昆氏一族的佛缘,以此将尊贵的自身与凡夫众生拉开距离,正如“世代后嗣如宝贝之念珠”[3]11。昆氏一族自八思巴之弟恰那多杰开始便与元朝皇室建立姻亲关系。前有恰那多杰娶阔端之女麦卡顿,后有“皇帝将阔端孙女,只必贴木儿王子之女嫁给达玛巴拉为妻”[4]22,又有流亡归来的达尼钦波娶元帝成宗铁穆耳之公主嫫达甘。再如,昆鲁旺波的弟弟昆多杰仁波且在“其父住地娶卓扎堆之女卓萨羌龙吉为妻,生有七子。因舅父家为吐蕃武士世家,舅氏一门武艺十分高强……”,舅父命七兄弟“调集兵力,准备战斗”,七兄弟却说“天地宽广,不可能无有立足之地”[3]10。遂选择不战而散去,从而避免了战争的发生。从中可知,昆氏在与吐蕃武士世家联姻后亦注重发扬善行,避免战争。这一做法与佛教和平思想相吻合,与昆氏强调自族为天神后裔的行为亦保持一致。综上所述,昆氏成功证明了其血统不仅具有先天的高贵性,在后天的历史中也不乏非凡事迹,且都有据可依。这样便排除了昆氏家族出现在其他氏族世袭中的可能性,也排除了昆氏被其他氏族代替世袭的可能性,即昆氏家族的大业绝非他氏所能完成,只能由独具神圣血统的昆氏来继承和世袭。以此为理论根基,实行严格的族内传承制度,外人一概不得觊觎。
(二)男尊女卑思想根深蒂固
观察昆氏世袭制可以发现,男尊女卑这一封建思想根深蒂固,没能突破历史局限。昆氏世袭制度一直强调男性的特殊地位,将女性视为男性的附属。无论是昆氏家族中出生的女性或与昆氏联姻的女性及其亲属均被排除在昆氏世袭圈之外。早期的昆氏世袭史中不但没有记载女性参与昆氏世袭的情况,就是有关出生在昆氏家族中的女性也没有任何记载。因此,无从得知女性在早期萨迦昆氏世袭过程中所扮演过的角色。从萨班之弟桑察后的历史中可发现昆氏后代女性相关的粗略记录:桑察有4个女儿,他们依次是桑察之妻觉姆卓、觉江分别生下的女儿多岱和仁钦迥乃,妻子拉久则姆生下的女儿索南本和尼玛本。加上桑察之孙达尼钦波的第五任妻子生下的女儿索南本,这5个昆氏女子均未能参与昆氏家族的血统世袭。与此同时,政治和法脉世袭中也全无昆氏女子的身影。昆氏在血统、政治、法统世袭中对女子参与的限制,彻底排除了女子在昆氏传承事业中发挥作用的可能性。
笔者认为,造成昆氏世袭制中顽固的男尊女卑观念的原因有两个方面:一是受佛教重男轻女思想的影响;二是受到藏族传统中女性生育观的影响,即女人好比是田地,只是供种子生长的环境,不能改变种子基因的思想。因此,女性自然就不能传承昆氏高贵的血统,昆氏家族的女性都没有参与昆氏直系血统及政治世袭的权利。
(三)重宗教轻世俗,教权高于政权
自萨迦派创立以后,昆氏家族的所有世袭均以萨迦教派为中心,即以萨迦法脉的传承和弘扬为使命,继而形成了昆氏世袭制度中重宗教而轻世俗的特点。这一特点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第一,出家人地位崇高而尊贵。在昆氏家族中受居士戒或比丘戒的人地位普遍高于他们的世俗兄弟,而且非出家人自始至终都为出家人服务,听从出家人的所有指示和安排。第二,出家人独揽大权。萨迦派的教派权利、萨迦政权的政治权利,甚至昆氏世袭的权利亦掌握在宗教人士手中。从家主到教主、法主、本钦、朗钦,基本都由出家人担任。萨班前往凉州与蒙古王室会晤时带着其弟桑察只有六岁的儿子恰那多吉和十岁的八思巴作为其随从前往,当时萨迦派众人请求说:“两位侄子年纪幼小,恐不堪旅途之劳苦,请留下他们”[5]206,然而萨班并没有理会这个诉求。这说明作为昆氏中兼具叔叔、哥哥、教主等多个角色于一身的萨班认为,他完全有资格安排两个侄子的前途和命运,并将其与萨迦派的未来与发展联系起来加以思考和培养。在这个意义上,作为父亲和弟弟的桑察是没有培养和安排這两个孩子命运的权利的。第三,出家人的机会更多。在昆氏独特的世袭体系中,出家人的机会远多于世俗人。出家人从小便可受到良好的教育,长大后更加有机会走上帝师、教主等政治、宗教高位,拥有得天独厚的资源。尤其萨迦派在西藏执政之后,经济、政治资源全部都由出家人掌握和分配。在昆氏这个宗教氛围浓厚的家族里,出家人和俗人之间具有截然不同的待遇和命运,出家人不仅掌握着一切权利,而且拥有得天独厚的资源和崇高的地位。
自八思巴时代起,由昆氏主导的萨迦政权就开始实行借用神或宗教的名义进行统治的政教合一制度,并主张“萨迦教权高于政权”。“从整个元代来看,昆氏家族的帝师和萨迦法主实际上是萨迦地方政权的首领,他们握有西藏政教两个体系的最高权力。作为行政系统的首领——本钦也只不过是听命于昆氏家族的行政负责人而已。因而在萨迦政权里,行政权力系统是服务于宗教权力系统的。宗教权力常常以终极权威的形式出现来干预行政事务”[5]35,即教权高于政权。因为“历任的萨迦本钦都要经过帝师的举荐,而由皇帝直接任命,帝师当然不会把不代表萨迦派利益的人举荐为本钦的”[6]51。根据这一制度,宗教成为维护政治秩序的重要支柱,宗教上的考虑亦开始对政治决策产生重大影响,诸多重大政治事务均以宗教形式做出决定,同时政治活动的得失成败均被归因于神意。因此,宗教人士地位崇高,族内纷纷对出家趋之若鹜,而对传宗接代却意愿寡淡,这就大大缩小了昆氏亲属集团的规模和势力。
(四)实行独特的世袭方式与传承体系
1.幼子负责血脉世袭,兄长均须参与法脉世袭
在昆氏家族中,由年龄最小的幼子来负责传宗接代和血统世袭,其余的兄长们均须成为教义法脉的传承者,这是昆氏世袭制度的一个特别之处。纵观昆氏一族的历史,在讲到昆氏来源时“玛桑七兄弟,前六子随父上归天界。幼子玛桑为总王,与托嘉乌摩生子巴卧达”[7]193。吐蕃七试人之一“昆鲁旺波的弟弟昆多杰仁波且在其父住地娶卓扎堆之女卓萨羌龙吉为妻,生有七子,传承昆氏后代”[3]16。“《萨迦世系史——贤者口饰》述及昆若喜饶楚臣弟兄,兄长以上者为精通旧派密宗之人。此后,其弟与尚摩索南吉生子名叫萨迦喇钦贡噶宁波,彼又与第二个妻子觉嘉沃宗生子大师孜摩、杰尊扎巴、贝钦沃波三人”[3]13。之后负责昆氏血脉世袭的貝钦沃波、桑察、恰那多杰及达玛巴拉都是家族中的幼子或独生子。由此可见,幼子负责血统世袭在昆氏家族中具有悠久的传统和历史依据,其后逐渐发展成为定制亦是自然。
昆氏在进行法脉传承,即萨迦教派的法脉传承时则采取了父子或叔侄相承的方式。幼子除外的其他兄弟均须参与萨迦派教义、戒律的传承,即法脉世袭。“释迦洛追有二子,长子名叫昆若喜饶楚臣,年青时即随从罗东多杰旺秋之堪布秀东尊追,受持八居士戒,一生纯洁、清净、高尚,无子。彼明察祖父之教法,修习金刚橛之法,具有无量幻化之力。如是,喜饶楚臣以上者皆精通般若波罗蜜多等各种法相学以及密宗方面的新教六部、前译五部、后译十三部、底本二十一部等旧派密宗教法,并修持密宗本尊正道和金刚橛之精要,尽力执持护法善业,降伏恶魔”[3]11。萨迦始祖昆·贡噶宁波(1092~1158)获得萨迦派的全部重要法脉,“阿德峡尊者预言的七位文殊贤智中的大悲主更噶宁波获得从卓弥·释迦益西(1034~1102)所传之喜金刚三法脉,从迈译师传下来的乐胜法脉,从仁青桑波大译师所传之瑜伽和勇保护法法脉,从八日译师所传之一百零八种修证法,以及从四大译师所传之绝密教旨。尤其当他47岁时,印度的婆惹巴(????????)尊者及师随五人前来赐教,在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中给他传授了不出寺院围墙的四深广法,七十二密乘之灌顶讲法要诀,道果之近传秘授”[8]524等全部要法。之后贡噶宁波又将这些珍贵的教义相继传给萨迦二、三祖加以传承和发扬,使得萨迦派的讲修体系逐步趋于完善,并得以转入新派密宗大法,修持具有显密圆融、显密“明空无执”的道果法门。萨迦四祖贡噶坚赞(1182~1251)于1204年从克什米尔大师班钦释迦室利处受“班钦戒律”,并开始研习十明。因此,贡噶坚赞被称为“精通十明的班智达”,即萨迦班智达,成为享誉整个藏区的大学者。萨班去世后,八思巴(1235~1280)继承其衣钵,担任萨迦寺法主和萨迦派教主的职位,成为萨迦派第五祖。“文殊菩萨化现为昆氏家族之族裔,最圆满地执持、护养和发展所有的内外显宗、密宗、讲论和修行之教法。”[3]4 这也说明,较昆氏血统世袭,法脉世袭方面兵强马壮,人数众多,除幼子之外的所有人都用毕生的时间和精力去传承和弘扬,幼子在诞下子嗣,完成血统世袭之后加入法脉传承者也颇为常见。
总之,萨迦派是由昆氏家族创立并传承下来的,而作为其发展基石的昆氏血统却只由其家族中的幼子来延续。从上述事实中不难发现,萨迦法脉世袭的力量强大,而血统世袭却势单力薄。因此,萨迦出现教派繁荣、政权短命的现象,与其世袭方式有直接的、必然的联系。
2.血脉、法脉、政治三大传承体系独集昆氏一族
早期昆氏一族的世袭使命只是完成传宗接代、血脉世袭一支,然自萨迦派创立之后,昆氏的世袭事业中便多了法脉传承这一庞大的任务。自八思巴执政以后,政治世袭这一传承使命也落在了昆氏的肩上。昆氏须完成的世袭使命越来越繁重,古板守旧的世袭方式面临着严峻的考验。初期阶段,血统和法统可由一人继承,此人只受居士戒即可,“昆滚却宁布,萨迦一祖、二祖都只受居士戒,不仅是教主,同时承担传宗接代的血统世袭责任”[3]44。然而,自萨迦四祖萨班贡噶坚赞于1204年受比丘戒后,除特殊情况外,八思巴及其后历代帝师亦均受比丘戒,再也不能同时娶妻生子参与昆氏血统的世袭,即此后法脉和血脉的传承者不能再由同一人负责,世袭方式更加趋于保守与封闭。自昆氏介入政治后,元朝廷日益倚重昆氏,使得昆氏一族不仅承担着统治西藏的各项事务,还须筹备人选担任元朝朝廷的帝师。在昆氏男丁稀少的情况下,既要承担传宗接代的责任,又要为教派的教义、政治的传承提供人选,着实捉襟见肘。昆氏曾一度在无力应对的情况下,破例恢复了初期可由同一人同时进行血脉、法脉传承的方法,这一情况在达玛巴拉(1268~1287)和达尼钦波(1262~1322)时期就表现得极为突出。“达玛巴拉十四岁时到了朝廷,虽然只受过沙弥戒,但继承了上师八思巴的法座。”[9]258后来同样因为当时的特殊情况,由达尼钦波同时承担血脉和法脉的双重传承责任,“达尼钦波学通祖先之全部教法,45岁时担任萨迦寺住持,登上细脱之法位。从45岁至去世之前利用世间和出世间两种方法护持和发展萨迦教法,故此时之萨迦寺极为兴盛。达尼钦波自从主持萨迦寺后,如救度母所预言的那样,在他51岁之前生有许多儿子,并且修建许多佛像、佛经和佛塔。因此有人说达尼钦波是造人和造佛像者”[3]193。但这也未能彻底摆脱昆氏无人为继的窘迫局面,达尼钦波“以后座主虚位三年”,出现无人承袭法座的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