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顾我心故人辞

2020-08-04 10:17:46萧九
南风 2020年19期
关键词:陈东

文/萧九

图/边墨

他大概,永远都忘不了那个温暖的午后了,亦如这个和煦的清晨。

chapter01

福建的六月总是阴雨缠绵,温秉被人领入祠堂时,外面还下着小雨,雨帘细密,争先恐后敲击在门前青石板路的苔藓上。

牌位前的蒲团上正跪着一个女人,如瀑长发被一根玉簪轻轻挽在脑后,隐约可见脸侧的零乱碎发。听到声响,她轻轻回头,眸色淡淡地看着他这个陌生人。带他来的那人像是看出她的疑惑,恭敬地解释道:“陈太,这位是温先生,陈生给您挑的新助理。”

那个被称作“陈太”的女人穿着修身的黑色衣裙,外面只罩了一件小西装。她轻轻起身,走到温秉身前淡淡打量他,问:“你就是,东哥生前资助的那个学生?”

温秉低声说是,那个女人突然莞尔,唇畔像是盛开着一朵娇艳的玫瑰,她冲他点了点头,说:“你很好,先去祭拜一下东哥吧,待会儿去西园找我。”她抬步要离开,走到门前时却突然停下,侧目说,“对了,我叫向岚。”

向岚,温秉在心底轻轻摩挲着这两个字,突然萌生起一股强烈的欲望,他想要叫住她,问她是不是真的不记得自己了。可在她丈夫的灵前,温秉想了想,终究没有开口,只默默将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紧紧攥成拳头。

保镖替向岚打着黑色的雨伞,隔着细密的雨帘,那道身影在青石板路上渐行渐远,温秉却无可抑制地,想起了八年前,他第一次见到她的那个春日。

福建是陈东凛的老家,他在香港发迹后,突发奇想要在自己家乡资助几个学生。就是在那时,温秉遇到了跟陈东凛一起衣锦还乡的向岚。

那日并不像今天这般阴郁,天气晴好得不像话。当时温秉背着篓筐,正在从山路向家走。山间开着稀疏的油菜花,一株金黄的花前,一个姑娘正在好奇地摆弄着花蕊。见到有人经过,那人惊喜地抬头,垂在两侧的麻花辫一晃一晃的。

“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竟然还有人不认识油菜花,温秉紧了紧双肩的背带,冷淡答道:“油菜花。”

那人看起来高兴极了,随手摘下一朵别到自己耳边,摇晃着洁白如絮的裙摆问:“好看吗?”

那时日光正盛,细碎的一缕穿过缝隙,打在她左颊若隐若现的梨窝上,竟隐有暗光浮动。温秉的心脏一阵慌乱,就像是在经历一场猝不及防而漫长剧烈的地震。可他只是冷淡地点了点头,平静地问她道:“你还不回家吗?”

那人突然一阵懊恼,面部表情灵动得可爱,说道:“啊,我忘记要怎么回去了。”温秉耳尖微红,正想矜持地问她需不需要帮忙,那人却又甜甜笑了起来说,“不过我叫了人来接我。”

温秉想,真是一个蠢蛋,回自己家还要人帮忙,他别过头并不去看她,低沉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冷淡。

“随便你。”

温秉从未想过,他会那么快再见到这个女孩。他尚未进家门,便听到一阵欢快的笑声,温秉疑惑地进门,直直对上陈东凛尚未来得及敛起笑意的眸光。那一瞬间,温秉清晰地从这张有几分相似的脸上,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感,直到他看见了不久前才分开的那个女孩。

女孩从陈东凛身后露出头来,笑眯眯地问:“是你啊,这是你家吗?”

“你们认识?”陈东凛收回放在他身上意味不明的眸光,转而拍了拍女孩的额头,声音温柔得像是新融的春雪。

她摇了摇头,双臂紧紧攀着陈东凛,眼底一闪一闪的,说:“在路上见到过,我要认识的话,就不要你去接我了。”

日光顺着院内的大树挥洒而下,温秉突然觉得这来之不易的光亮有些刺眼。他紧了紧握成拳的双手,面无表情地向内屋走去。他想,那个女人也没有那么可爱。

晚饭时,温秉终于知晓,那个叫陈东凛的男人,是要资助自己的远房表亲,而那个富贵得不属于这里的女孩,是陈东凛还在读大学的未婚妻子。

chapter02

温秉祭拜完陈东凛,顺着回廊向西园走去。刚刚转过拐角,便看到倚在廊柱前的向岚。她手里叼着一根烟,淡淡的白雾自张合的红唇间吞吐而出,模糊了那人精致潋滟的眉眼。

听到声响,向岚笑着摇头,重重吸了一口香烟,那双黑深的眼眸落在重重雨帘中,让人辨不出情绪。

“这几年,一直疲于奔波,没想到好不容易闲下来看一场雨,竟是在这种情况下。”向岚似乎并不需要温秉的回答,只自顾自说完,便理了理披在肩上的风衣,起身向他走来,长及小腿的裙摆在来回摇曳。

“跟我回香港,你想清楚了吗?”

温秉想,她不该问他这个问题,自八年前见到她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注定了要跟着她走。

“我不怕困难,更不怕危险。”

温秉这样的回答像是取悦到了向岚,她突然抬起叼烟的那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侧脸,无名指上的戒指打地他有些生疼。温秉忍不住握住她的手,直直盯着她,说:“你相信我。”

温秉虽然这样答应,却对香港局势的复杂程度心知肚明,这体现在他们回到香港后竟没有一日在八点前吃过晚饭。

陈东凛盛年辞世,公司里原来的二把手自然不服他那个不满三十岁的遗孀。这几日向岚忙得焦头烂额,温秉看不过去,便去她的办公室逮人。

整洁的办公桌后,向岚正在入神地看着文件,连温秉进来都没有发现。温秉走上前,轻轻替向岚合上文件夹,他微微俯身,便直直对上她漆黑的眼瞳。向岚向前微倾,双手交握着抵在下颔,眯着眼不悦地看向温秉。

温秉有些受不住她的目光,自然地上前遮住那双勾人的眼睛,低沉的嗓音里隐有沙哑,说:“再看也得去吃饭。”

空气里有香薰的味道,是淡淡的雪松香气,在这醉人的沉静中,温秉轻轻握住向岚的手腕。她的手腕微凉,而他的大掌温热,一切都是刚刚好的模样,他忍不住轻轻勾起嘴角。

温秉并未带向岚去什么高档餐厅,而是在她的冷脸中,带这位阔太去了一处极具烟火气息的小吃街。

浮光掠动,夜色喧嚣,到处都是嚷嚷人群,温秉看着有些嫌弃的向岚,突然弯腰来到她的耳侧,说:“我读大学时,不开心就来这里,吃一顿什么都好了。”

向岚有些难以忍受地打量四周,她搓了搓裸露在外的肩膀,嘴巴里却在猝不及防间被人塞入一个章鱼小丸子。温秉看着她像只松鼠般鼓起的双腮,忍不住轻轻一戳,她皱眉要吐出,他却突然将大掌轻轻按在她涂着口红的双唇上,有软软的东西印上,他的心晕贴得不像话。

人潮喧嚷,天地间似乎只能听到他轻轻的问话声,“现在快乐了吗?”

向岚笑了笑,眼尾轻挑,眉眼间有着说不出的肆意洒脱,她说:“看不出来,你还挺会讨好上司。”

“我还有更会的。”

温秉眨了眨眼,趁向岚愣神时,一把将人牵起,向一旁无人的小路跑去。路旁盛开着淡紫色的薰衣草,身后是长明的霓虹光亮,脚下是温凉的青石子小道,向岚忍不住莞尔,索性甩开碍脚的高跟鞋,赤脚跟着他向前跑去。有风吹来,将两侧的碎发打在脸上,似乎将所有的不虞都吹散在这寂静的小路上。

chapter03

昨天晚上是开心了,可那些路边摊着实不适合向岚的富贵胃,再加上这几日压力过大,向岚隐隐有些不舒服。温秉送她回家时,她的脚步已有些虚浮,温秉赶忙从副驾驶走下,上前扶着她。走进才发现,她脸上正浮着不正常的坨红,温秉心间一紧,反应过来时向岚已被抱在怀中。

温秉喂向岚吃完药后已经很晚了,他跪在床边,犹豫着要不要给她换衣服,向岚却突然睁开眼,直勾勾盯着他。她双颊红光未褪,眼底尚有浊意,温秉担心地要去拭她的额头,她却轻笑着环上他的脖颈,把他扯到身前。

温秉可以清晰地看到她脸上细嫩的粉红,亦可以闻到她呼吸间传来的淡淡雪松香气,他浑身僵硬地无法动弹,向岚却火上浇油般将自己苍白的双唇印上他的。“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炸裂在温秉的脑海间。

像是有些不满温秉的无动于衷,向岚突然翻身将他压在身下,她咬了咬他的喉结,抬起头甜蜜地撒娇道:“东哥,你终于回来了。”

温秉闭了闭眼,无力地承担着这份突如其来的热情,他突然狠狠将向岚向下一按,直到两人之间没有丝毫缕隙。

“向岚,你真狠。”

半夜,有海风从窗外吹来,温秉披上外套走到窗边。深蓝色的夜幕低垂,隐约可见翻腾的海浪,他点燃一只烟,还没有抽几口,便被身后那人轻轻抽了出来。向岚松松地披着缎面睡袍,将抢来的烟塞到嘴中,眯着眼缓缓吐出一个又一个烟圈。

有海浪的味道被风吹来,向岚撩了撩挡住眼睛的碎发,转头去看温秉。她抬起涂着红色甲油的右手,来回抚摸那双熟悉的眉眼,左手仍然夹着那支不断闪烁着红光的香烟。

“你知道你哪里最像他吗?是这双眼睛,尤其是你一动不动盯着我时。”

温秉面无表情地拉下那只手,转身走向床边。向岚却突然将他叫住,像是将他死死吃住般,那人的语气平静而又笃定。

“小朋友,你喜欢我。”话毕,向岚不紧不慢地向温秉走去,走到他身后时,突然搂上那精瘦的腰身,微凉的手指不断在他胸前裸露的皮肤上滑动。她问他:“做我的男朋友?”

强忍住在体内横冲直撞的躁动,温秉笑了笑,眼底却无半分暖意。他转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向岚,温秉挑起那犹带笑意的一张脸,滚烫的吻并不温柔地落下。泄愤般的一吻后,他停在她的唇边,气息不稳地说:“如你所愿。”

chapter04

不明不白地从助理变成了男朋友,温秉并没有多少欢喜。下班的时间到后,他面无表情地关上电脑,上楼去找他那个不负责任的女朋友。

尚未走到她的办公室,便听到一阵熟悉的笑声传来。那一瞬间,温秉甚至以为又回到了年少时的那个午后,他推开家门,向岚正摇晃着陈东凛的胳膊,仰头笑眯眯地看着陈东凛。

温秉紧了紧垂在身侧的双拳,面无表情上前敲门。他推开门,沙发上坐着集团最年轻的董事,而另一侧,是笑靥如花的向岚。温秉没有打招呼,只是径直坐在向岚身边,面无表情地环上她的腰身,一如既往的冷淡。

那人似乎有些惊讶,疑惑地看向向岚,向岚撇了温秉一眼,笑着答道:“我男朋友。”温秉紧紧箍在她腰侧的手,这才松了几分,炫耀般挑眉看向那人。

只可惜,温秉的和颜悦色只停留在那一瞬间。两人下楼时,温秉故意走在前面,向岚好笑地去握他的手,温秉却甚有骨气地将人甩开。向岚一下被气笑了,踮脚在他脸侧印上一吻,趁他愣神时,用左手死死扣住他的右手。

“男朋友,上岗第一天就不合格呀。”

这似乎并未浇灭温秉的醋意,到了餐厅他依旧冷着一张脸。向岚用手掌托脸,直勾勾地盯着他,有细碎的光从琉璃顶灯洒下,落在她上挑的眼底,像是盛满了整个星河。

向岚走到他的身前,一边在他肩上打转,一边凑近装模作样地闻气味,眨眨眼说道:“好酸呀,怎么办呢?”

这彻底惹恼了害羞的某人,他拉着她就向停车场走去。到达停车位后,温秉大力拉开车门,将向岚扔进后座,随即跻身而入。温秉撑在向岚上方,一动不动地盯着她,昏黄的顶灯下,隐约可见他眼底的猩红。

“你是不是只把我当作东哥的替身?”

向岚没有回答温秉,只是轻轻抬手,在他的喉结处来回打转,话语里隐约可闻无可奈何地叹息。

“小朋友才会问这种问题。”

向岚不过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温秉有些溃不成军。他突然有些想开,向岚把他当作替身又如何,现在他才是她的男朋友,他有的是时间把自己变成她心底的第一人。

想到这里,温秉泄愤般埋在向岚的颈侧,再抬头时,猩红的眼底浮动着细碎的亮光。他有些委屈地说:“不许你对别人笑得那么开心。”

她轻轻吻上那人泛红的眼角,嗓音里隐有笑意浮动:“小朋友,你好霸道唉。”

温秉压的更紧,不断升温的空气中,他盯着向岚,有些认真地一字一句说道:“我不是小朋友,我是你男朋友。”

“好,男朋……”这句话向岚没有说完,因为温秉轻轻低头,将她所有的话语都吞在了唇齿间。

chapter05

为了补偿昨天晚上闹脾气的男朋友,向岚早早便起床准备爱心早餐。温秉起床后不见了枕边人,还一阵慌乱,待看到厨房里那个忙碌的身影时,一切汹涌的东西都在一瞬间安稳了下来。

他轻轻上前,搂住她系着围裙的腰身,将毛茸茸的脑袋抵在她的肩上,来回磨蹭着,问:“哪里来的田螺姑娘?”

向岚转身,将双臂懒懒搭在温秉的肩上,有细碎的晨光透窗而入,她看不清他晕在浮光下的面孔,只得眯着眼仰头看他,配合地问:“那公子还满意我这个田螺姑娘吗?”

温秉莞尔,胸腔隐有震动,他摸了摸她尚未来得及打理的乱发,低头轻轻在她的嘴角印下一吻,温柔地说:“给你的奖励。”

空气中浮动着微小的尘埃,似乎可以闻到阳光的味道,温秉正准备收回双唇,向岚却用力将他拉下,主动地索取亲吻。她垫着脚尖,浑身升腾起淡淡的粉红。跟着陈东凛在刀光剑影中行走多年,向岚竟有些沉溺在这难得的温情中。

一吻完毕,两人将额头抵在一起,温秉不断抚摸着向岚脑后的长发,低头对她说:“你放心,有我在,公司不会有事儿的。”

就算公司有事儿,她也一定不会有事儿的,他是不会让她有事儿的,不只是为报恩陈东凛,更是因为他爱她。

温秉突然想起,陈东凛去世前的一幕。

香港的局势千变万化,一人得道便意味着千万人失道,陈东凛便是那身边有无数饿狼虎视眈眈的一人。

有一天,温秉突然被带到陈东凛很隐蔽的一处别墅里。说实话,他有些吃惊,不过短短几天,那个曾让他连呼吸都觉得困难的男人,竟只能无助地躺在床上,眼窝深陷,消瘦得可怕。

陈东凛招了招手,示意温秉上前,待温秉坐到床前时,来自那双依旧清明的眼瞳的注视让他有些发颤。

“我知道,你喜欢小岚。”

是呀,他喜欢向岚,不止在年少时的惊鸿一瞥,更在隐藏在陈东凛背后时,她无数个笑靥如花的瞬间。

温秉从回忆中抽神,看上去有些迷茫却并不慌张,只是削苹果的手顿了顿,并未回答陈东凛。

陈东凛闭上眼,像是在回忆什么珍贵的美梦,竟罕见地露出几分似水柔情,他说:“她不知道我生病了,还以为我在缅甸出差。那个傻丫头,还在眼巴巴地等我回去吧,要是让她知道该难过坏了。”他笑了笑,嘴角暖意未散,却突然睁开那双如老鹰般锐利的双瞳,紧紧攥住温秉拿刀的手,因为激动而不断地咳嗽。

“我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却唯独放不下她,我给你这个机会,你答应我,一定要护好她。”

温秉想,就算陈东凛不提,他也一定会拼命护好向岚的。没有人知道,踽踽独行于香港的这些年里,那个眼底闪着星光的女孩,对他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温秉轻轻点了点头,像是在做一个郑重的承诺。陈东凛终于满足地松开双手,缓缓倒在病床上。他麻木地抬起手臂,轻轻为陈东凛阖上双眼,再起身时,忽然一阵踉跄。温秉若无其事地抿去眼角不显眼的水珠,缓缓走向门外,亦走向,那个他期盼了八年的美梦。

他大概,永远都忘不了那个温暖的午后了,亦如这个和煦的清晨。

温秉坐在餐桌前轻轻抬眼,眸光便与在厨房忙碌的向岚撞到一起。她站立的地方正是窗口,有斑驳的日光顺窗而入,打在她未施粉黛的笑靥上,一闪一闪的,依稀可见嘴角温柔的弧度。

chapter06

公司里的斗争愈演愈烈,陈东凛早些年不干净,二把手妄图深扒他的黑料拉向岚下水。温秉想,陈东凛爱向岚,向岚亦爱陈东凛,在他们这场两个人的博弈中,他又算什么呢?二把手既然越发猖狂,那有些事情是该下个决断了。

圣诞节那日,全港到处都是浓郁的节日氛围。温秉在键盘上打完最后一个字,缓缓靠向身后的椅背。

对面的高楼上用霓虹灯打出各式各样的祝福语,温秉入神地看着这些来回变幻的灯光,就连向岚何时走到身后的都不知道。向岚的指尖微凉,在太阳穴上按摩得很舒服,温秉忍不住握住她的手腕,将人一把拉到怀中。

变幻的光影打在一旁的落地窗上,向岚背对着身后的煌煌夜景,在温秉的眼角轻轻地印下一吻,调侃道:“你现在到比我这个老板还要忙。”

温秉蹭了蹭向岚,有些迷恋她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气,满足地喂叹一声道:“那小的可否有荣幸,请大老板今晚赏光?”他捧着她的脸,用那双满是笑意的眼瞳看着她,星星点点的碎光从眸中倾泄而出,软着声音说,“真希望能天天这样抱着你。”

向岚的心脏“砰砰”直跳,仿佛让她回到了了曾真实存在过的少女时代,有红晕悄悄爬上脖颈,她掩饰般嗔道:“矫情。”

话毕,向岚有些不自在地起身,倾身去扯她早上亲自系上的铁灰色领带,向岚摩挲了两下,便牵着温秉向前走。

“那还不快带大老板去吃饭。”

吃完饭后,他们去了维多利亚广场看烟火,一簇又一簇璀璨的烟花在半空中砰然盛放,又携带着自几亿光年外滚滚而来的星光坠落在他们身前。温秉从背后拥着向岚,将两人交握的双手放在她的大衣口袋里。

四处都是过节的人群,当温秉吻下来的那一瞬间,向岚却觉得,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又一束烟花蓦然盛放,向岚迫不及待地转身,加深这个温柔却激烈的亲吻,直到两人都有些气喘吁吁,温秉才堪堪松开一点,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他摸摸她的侧颊,眼底满是柔意,将她看了一遍又一遍,才说了一句驴头不对马尾的话。

“以后不许再忘记吃饭了。”

向岚觉得这人甚是扫兴,索性以吻封缄,堵住他所有的唠叨。温秉轻笑一声,有震动从胸腔传来,他捧着她的脸,一点一点极尽细致地亲吻。温秉今晚展现出了不同寻常的热情,以至于,这个吻一直持续到,两人跌跌撞撞地回到家中。

进门后,温秉迫不及待地用脚踢上房门,把向岚抵在墙上继续没有完成的事情。向岚终于感受到了相差五岁的体力差距,她气喘吁吁地虚扶着温秉才能堪堪站立。而那人终于停下,瞳仁里却闪烁着意味不明的红光。他轻轻摩挲着她带汗的鬓角,声音中隐有几分颤抖。

“我爱你,向岚,我爱你。”

与陈东凛亲情胜过爱情,这三个字眼对向岚来说有些陌生,以至于让她一下怔在了原地,身体里开始经历一场漫长而剧烈的地震。待她反应过来时,已将温秉推倒在沙发上。

我也爱你,温秉。向岚在心底这样想到。

温秉背靠沙发,带着笑意看蹲在他的身边的向岚,看她一遍遍地抚摸他柔顺的眉眼,看她眼底细碎的光缕。

冰凉的海风从窗隙间拢入,吹得室内一片透凉,却未吹散爱人间似火的柔情。时光亦如透凉的空气般,堵住了爱情所有的缝隙。

chapter07

第二日早上,向岚睡醒时温秉正站在窗边看海。见向岚起床,温秉拿起一旁的打火机,“啪嗒”一声点燃夹在嘴中的香烟。他想到今后可能会面对的危险,和一会儿要跟向岚说的话,不由深深吸了一口香烟。

温秉将打火机扔在一旁的玻璃桌上,一声脆响传到向岚耳侧,一并传来的,还有温秉不带一丝温情的话语。

“向岚,我们分手吧。”

向岚想,一定是她起得太猛了,不然怎么会出现幻觉呢。她笑了笑,像是在撒娇,涂着甲油的双手却是紧紧攥住了身下的床单。

“温秉,你吃饭了吗?我饿了。”

温秉没有给她自欺欺人的机会,他大步上前,抬起向岚的下巴说道:“我以为,我可以跟你玩儿下去的,”他偏头笑了笑,像一个没有心肠的恶魔,“可现在,我腻了,我玩儿腻你了,向岚。”

向岚猛地拍开温秉的手,不可置信地看向那个昨天还在跟她柔情蜜意的男人。恍然间,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踉跄着跪在床沿,紧紧环住温秉青筋跳动的脖颈说道:“我没有在玩弄儿你,从来没有。我喜欢你,温秉,只是喜欢你。”

温秉拿烟的手顿了顿,却还是把向岚拉开,瞥过头不去看她。一想到可能再也见不到这个女人,温秉的心底就像撕裂般难受,却又在想到跟二把手摊牌的危险时,逼迫自己狠下心来,声音冷淡似破窗而入的海风。

“我想,你理解错了,是我不要你了,”他突然侧头,唇齿间吞吐的烟气不断飘散在空气中,“向岚,我们结束了。”

那一天日光正盛,暖意逼人,向岚却觉得一股风翻卷出深海底端的寒意迎面扑来。她看着温秉一点点地扔掉自己的东西,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下去,只把他当作一个替身,陈东凛留给她的棋子。

她爱温秉,在她尚未发觉时,就已经爱他至深,却也完完全全地失去了他。

翌日,温秉便递交了辞呈,如一阵风般消失在了向岚的生活中。没有了温秉的日子,向岚依旧如以前那般上班、下班、吃饭,却显得漫长而空旷。一次吃晚饭时,向岚拿着筷子,眼中的泪怎么也忍不住落了下来,她吸了吸鼻子,向着对面的空气轻轻开口,说:“我有在认真吃饭,你什么时候回来?”

二把手被捕的消息如预料中那般被传来时,向岚正在书房里处理文件。电视上,救护车与警车的鸣笛声交相哀鸣,漫天大雨中,二把手被警官押着走出别墅。担架上有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向岚顿了顿,只习惯性地去看窗外。原来,他们一起种下的那些油菜花,已在不知不觉间开出了黄郁的花卉。

她又想起了温秉,只属于她的温秉。那是初秋的一个傍晚,温秉揽着她在窗前看海。落日残余的霞光照映在海平面的尽头,温秉突然低头,在她耳边喃喃道:“等油菜花开了,你娶我好不好。”

油菜花已经开了,她的爱人却永远不会再回来了。在不知不觉间,温秉已经离开她整整一个冬日。

向岚摸了摸眼角,触手所及却只有一片冰凉。

chapter08

又是一个没有温秉的夏日,向岚在陈东凛祭日那天,迎着细密的小雨,打着黑色的雨伞,一步步向他的墓地走去。

“东哥。”她笑着开口,眼底隐有几分少女的娇俏,“我十八岁与你相识,二十四岁成为你的妻子,这么多年来,谢谢你对向岚的照顾。”

雨越下越大,突然模糊了眼前的视线,向岚有些看不清墓碑上的刻字。她抿下流入嘴角的咸涩,继续笑道:“如你所愿,向岚下赢了这盘棋,没有浪费你的心血。”

向岚轻轻蹲下,将装在口袋里的戒指缓缓放到石板上,抬手去抚摸冰凉的石碑,如同一个小妹妹那般倾诉道:“可是,我却爱上了你留给我的那颗棋子,那个比我年轻五岁的小朋友,”说到这里,她忍不住笑出声来,混着泠泠雨音四散在温热的空气中,“东哥,对不起,向岚不能再为了报恩去做你的妻子了。因为,我只想要做他一个人的妻子。”

向岚缓缓起身,朝着墓碑郑重地鞠了一躬,起身时,重重叠叠的记忆随着雨珠在眼前来回飘荡,似乎是十六岁时弯腰扶着墙角的青年,又似乎是二十九岁时那具冰凉的尸体。雨越下越大,越来越急,幻影却停留在了回环曲折的雨廊下,她轻轻拍打温秉的那一瞬间。

温秉如她最开始设想的那般,扛下了陈东凛所有的罪责,拿着二把手的罪证只身犯险去做交易。可向岚没能想到,温秉会死在那个春日。

棋局由她开始,却在半路离途,失去了掌控,再也由不得她说结束。

向岚想起了温秉留给她的那封信,一字一句皆是利刃,戳在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吾爱向岚,当你看到这封信时,也许我已经不在你的身边。

你无法做出的选择,就让我来做这个恶人。这一生,最幸运的事,莫过于成为你的棋子,为你披荆斩棘。

忘记我,去找一个爱你的人。这一生,都要长乐常安。

我爱你,向岚。”

石板路有些湿滑,向岚穿着高跟鞋艰难地转身,看清相邻墓碑上“夫温秉”这几个刻字时,终究忍不住泪如雨下。她轻轻地,轻轻地唤出珍藏在心底的那两个字。

“温秉。”

“油菜花已经开了,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你愿意嫁给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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