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司马辽太郎是日本战后文学史上最有影响力的历史小说作家,被誉为日本的“国民作家”。司马以亚洲历史文化取材的著述颇丰,儒教作为谈及东亚文化不可回避的话题也在他的多部作品中被论及。本文试从司马辽太郎的作品《从长安到北京》和《这个国家的形象》入手分析其儒教认识。
【关键词】 司马辽太郎 儒教认识 “司马史观” 朱子学
司马辽太郎(1923-1996)本名福田定一,1923年生于大阪市,1943年毕业于大阪外语学院(今大阪大学外国语学院)蒙语系。1961年开始专职写作。司马虽不是历史学家,但他的作品中因包含其独有的历史观点并对日本人的历史认识具有深刻影响而被称为“司马史观”。本文拟通过司马辽太郎的作品《从长安到北京》和《这个国家的形象》入手试分析其儒教认识,并以期有助于加深对“司马史观”的理解。
一、儒教导致中国、朝鲜乃至亚洲的落后
司马辽太郎于1975年5月作为中日文化交流协会日本作家代表团的一员来到中国,参观了北京、西安、延安、無锡、上海以及洛阳等地。此次中国之行后,司马于1976年10月出版了《从长安到北京》,对当时中国的现状以及中国历史作了许多评述。在《孔丘之首》一章中,他写道:
儒教在两千年的历史中发展成了缜密的思想,同时在村落的伦理感觉中被生活化,它对于中国来说已成为皮肤一般——从难以剥除的意义上来说——的东西。
同时,儒教具有一种奇妙特点,那就是决不能与近代国家的成立相容。既然儒教的本质是将同族秩序伦理化,可以说它是一种绝对优先“私”的原理。
在中国大地上根深蒂固的儒教思想还扩展到了周边国家,尤其对朝鲜影响深远。全方位学习中国文化的朝鲜,自然也没落下对儒教的模仿学习。
在具体思考有如皮肤一般的儒教时,朝鲜社会于我们而言更加直观。朝鲜从新罗统一朝鲜半岛以后成为礼教的优等生,甚至到了将国人的姓名更换为中国式姓名的地步(朝鲜民族不是汉民族这一点无需多言)。及至十四世纪末李朝建立,这种倾向越发明显,整个社会在儒教的氛围中接收世界唯一的文明,在某种意义上成为超过本土汉民族的优等生。
这一观点在随笔《这个国家的形象》中也有所体现:
在中国,“野蛮”的元尽管灭亡了“文明”的宋,但作为文明的学问的朱子学仍处于官学地位,科举考试也采用朱子学。这一情况一直持续到二十世纪末的清末。李氏朝鲜也是如此,这是导致中国及朝鲜停滞的间接原因。
并且在司马看来,儒教的落后性不仅危害了中国、朝鲜自身发展,也使得亚洲发展陷入停滞,在纪念演讲《历史与人》中,他毫不留情地指出:
从那时(汉武帝时)起,亚洲停滞的思想就已经出现了。也就是说,亚洲的停顿是从汉武帝治世之末开始的。虽然有重复之嫌,但这是与采用儒教相背离的。
至于儒教为什么对中国、朝鲜乃至亚洲有如此大的危害,司马也提出了自己的见解,他将矛头主要集中于儒教中根深蒂固的“私”这一血缘伦理概念上。
儒教是村落秩序的原理,子对父的伦理是“孝”,当然从父亲上溯对先祖的孝也包含在这个同心圆中。……既然是骨肉之亲,如果不能以“孝”之礼对待同姓的长辈就会被称为野蛮人。
作者在这里举例,假如某个在石油相关部门供职的人,他的远房伯父上门拜访以求谋得利益,于“公”的角度应当拒绝,然而拒绝后就等于没有将“私”摆在首位,伯父回乡后向四邻八乡说起他的坏话可能导致他名誉扫地,于是不管是出于明哲保身还是伦理道德,只能选择和伯父同流合污,这更符合儒教的正义。在这样责任与孝道的夹缝中,官吏往往屈服于“私”的孝道而无视“公”的道义,腐败也就变得稀松平常了。到了近代,用以发展资本主义的资金往往被官员侵吞,导致资本主义无法发展,近代国家的成立也无从谈起。
二、朱子学在日本发挥过积极作用
司马虽然对儒教和朱子学多有批判,但却认为朱子学在日本明治维新中发挥过巨大作用。
朱子学对日本的明治维新(1868年)的成功起到了作用。由于尊王攘夷这种单纯明快的口号使国论得以统一,日本因此摆脱了成为欧美殖民地的可能性。……由于“朱子学式的尊王”这一超越性价值,才得以否定了将军。而且幕府末期所广泛提倡的“一君万民思想”使维新后的近代化得以顺利实现。……十二世纪末的中国的朱子学很意外地对十九世纪的日本的近代革命显示出了功效。
但在司马看来,朱子学的作用仅止于促使维新运动的发生,在明治维新成功后,日本人便马上从尊王攘夷转向文明开化。然而,朱子学的职能转换不是在一朝一夕间完成的,首先司马认为儒学与朱子学的影响在日本没有在中国和朝鲜那么深远。例如,他在1975年来访中国时曾参观过一处少年宫,由少年宫联想到日本的“若众组”组织。“若众组”直到明治末年改革前一直存在于西日本的广大农村地区,它与成年人构成的体制是平等的,甚至相较村庄的体制更有发言权。而中国过去的儒教从来都是长幼有序,年轻人必须服从长者,这一点与日本的“若众组”具有很大差异。从这一点出发,司马感慨:可以说,儒教只有书本传入了日本。此外,在对比朝鲜和日本时,司马评论:与申维翰的国家(朝鲜)不同,倭(日本)并不热衷将儒教作为社会体制吸收。
其次,朱子学虽然在江户时期处于官学地位,但江户后期出现了一些其他思想,朱子学不再是唯一的价值。
例如,荻生徂徕质疑中国儒教的学说,他重新合理看待物与人,将儒教改造成了新的主流学问。还有安藤昌益,目睹商品经济沿太平洋航线进入南部各藩催生贷款导致自给自足的农民生活困难这一现象,他以病理解剖学者般的态度深入剖析了社会体制。
这些思想都有力冲击了朱子学的权威地位。与日本的思想活力形成鲜明对照的是,朝鲜对于朱子学尊王攘夷的概念则贯彻得更为彻底,例如,由于朱子学的教条性,明朝灭亡后,朝鲜倡导“尊王(明)攘夷”,后来即使对清朝臣服也在背地称清为夷狄,对此,司马感慨:“类似肠扭转症一样的思想阻塞可以说是朱子学这样的思辨哲学的灾难了。在这一点上,日本史就很单纯。”于是,日本与把朱子学作为唯一价值的朝鲜分道扬镳了。
三、司马该儒教认识的背后
司马认为儒教造成中国、朝鲜乃至整个亚洲的停滞,但日本虽身处东亚文明圈内,却尽可能摆脱了儒教的不利影响且利用朱子学中的“尊王攘夷”思想促成了明治维新的成功。姑且不论这种论述是否合理,这种将中国、朝鲜、亚洲与日本对立叙述的倾向中,究竟包含司马怎样的意图呢。
1885年,福泽谕吉在《时事新报》上发表“脱亚论”,许多人批判福泽谕吉的“脱亚论”是蔑视亚洲的自我独善主义,是欧洲一边倒主义,然而司马却解释称:福泽所说的亚洲并非指亚洲人民,而是指亚洲的政府,具体指中国、朝鲜与日本的政府,与其说是指亚洲的政府,莫不如说是指政府所具有的意识形态,也就是汉学文明体系的儒教。而要摆脱这种儒教体制才是“脱亚论”的宗旨。如此一来,“脱亚入欧”就是日本为寻求脱离弥漫教条主义氛围的亚洲所作的努力,是具有正当性和正义性的。
在这样的逻辑中,我们就不难理解司马的儒教认识了:儒教和朱子学的教条使得中国、朝鲜等亚洲国家停滞不前,进一步导致亚洲近代的落后,但日本在思想和体制上受到儒教和朱子学的影响较小,日本为了摆脱汉学文明体系的禁锢而需要与之决裂,“脱亚入欧”就是方法之一。在日本迈入近代的过程中,朱子学又以一种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发挥了作用,但因其自身的落后性,随后又被学习西方的“文明开化”思想所取代。
结 语
司马认为儒教造成中国、朝鲜乃至整个亚洲的停滞,日本虽也受到儒教的影响,却尽可能摆脱了儒教的不利影响且利用朱子学中的“尊王攘夷”思想促成了明治維新的成功。笔者认为这种观点与司马的“脱亚入欧”思想联系密切。至于司马的儒教认识是否存在合理性、其受容途径以及在“司马史观”中发挥着怎样的作用,这是笔者今后将要继续探究的课题。
【注 释】
[1] 指在日本传统社会中,由地方上达到一定年龄的青年组成教育组织,传递该地区的生活习惯和法则。类似风俗广泛存在于日本和世界各地。
【参考文献】
1、2、3、6 司馬遼太郎.『長安から北京へ』[M].東京:中央公論社,1976.
4 司馬遼太郎.『歴史と人間』[J].農業土木学会誌,1979,47(8):574-581.
5 司馬遼太郎.『この国のかたち五』[M]. 東京:文藝春秋,2001.124.
7 司馬遼太郎.『この国のかたち 三』[M]. 東京:文藝春秋,2001.215-216.
8、9、10、11 司馬遼太郎.『この国のかたち 三』[M]. 東京:文藝春秋,2001.215-216.
12 佟君.《司马辽太郎及其中国文化史观》[J].《日本学刊》,2000,1:135-136.
作者简介:魏圩,女,四川大学外国语学院日语语言文学专业在读硕士研究生,方向为日本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