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你二十四岁

2020-07-29 09:06陆杏清
阳光 2020年8期
关键词:白衬衫浙大花香

 

那一年我十七岁,你也十七岁。在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我们宿命地相遇了。

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的样子,忘不了,在那条我们后来一起走过无数次的路上,阳光曾以怎样的亮度照着,风曾以怎样的力度吹着,泡桐树曾在地上洒下怎样飘摇的暗影。

那一天的天空奇异的蓝,仿佛在昭示一个奇迹的发生。那一天的云奇异的白,仿佛在为那奇迹定性。那一天空气中弥漫花香,是沿途的白色蔷薇。

你就从那阳光、微风、花香和树影中走来,穿着白衬衫、黑长裤,头发浓密,目若星辰。而我,那么巧,也是白衬衫、黑短裙。路上没有别人,只有我们,以同样速度走向对方。

走着,走着,你忽然笑了,眼睛弯弯的,望着我的眼睛,唇角上扬。我的心忽然就那么一亮,像洒进了一片光。我的唇角也不禁上扬。

在近到只有几步远时,我们同时张嘴,说了声“嗨”。平生第一次,我那么大胆地、深深地凝视一个陌生人,一直望进你眼睛里去。

在你漆黑的瞳仁里,我看见身后的泡桐树,树梢间蓝的天、白的云,还看见我自己,一个留着齐肩短发、白衬衫、笑盈盈凝望着你的女孩。想来你在我的瞳仁里也一样看见了自己,看见了你自己棱角分明的脸,和脸上阳光一样的笑颜。

那一刻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个少年,我曾在哪里见过的。也许在今世,也许在前生。那样熟稔,奇异地熟稔。后来你告诉我,那一刻,你也有同样感觉。

我们轻轻地、慢慢地擦肩而过。经过的瞬间,我闻到你身上阳光和青草的气息,那气息让我沉迷。在后来的很多年里,你的气息成了我最迷恋的香水味。世间再无一个男孩像你,仅仅是依偎在他身旁,就仿佛置身草原、置身逼人的青葱。

不知是什么驅策着我,在走了几步后我猛然回头。而你正在几步开外望着我,目光那么羞涩,那么纯真。

我们都腼腆地笑了,像夏日午后两朵盛开的青春。那一天,我们正式相识。我们都在上高二,都打算报考本地的浙大,都喜欢音乐、喜欢海、喜欢旅行。

我们成了朋友。

那一天,那一刻,那个场景,你出现在我生命中,从此每一分,每一秒,每个表情,都充满惊奇。

那一年我十九岁,你也十九岁。那一年我们都在浙大读大一,是再也无法分割的双翼。

我一直觉得,能双双考进浙大,能近在咫尺地厮守,我们用光了生命中所有的运气。我们是那样肆无忌惮地幸福着,一起吃饭、一起自习,周末一起回家、一起牵手走过我们初识的路。和同龄人比,我们的处境是那么幸运,未来是那么唾手可及。

我们都生于斯,长于斯,只要我们不愿意,谁都无法让我们分离。很多时候,当我们手牵手,一言不发地走在那条路上的时候,当夏日的风轻轻吹起你衬衫的一角和我的衣裙的时候,当我默默享受身边有你的巨大的安详和圆满的时候,当我的心花无声无息地怒放、满心“就这样吧,永远就这样吧”的切切祈祷的时候,我心里忽然会有那样强烈的不安掠过。

为什么会不安呢?我们是那样深地爱着。那些试图把我们拆散的年轻人,不管多美好,也终究没有一个人能夺去我们交付给对方的真心。

我认定了你,你认定了我。我们不仅是爱侣,还是知己。你最懂我,我也最懂你。于万千人之中,我们相互一个眼神,就能立刻意会对方的心。

我依然眷恋你身上青草的气息,依然为之迷醉。而你总说你喜欢我身上淡淡的花香,说它让你感到安宁。月光如水的夜晚,我们久久地拥抱,贪婪地呼吸,仿佛要竭力记住在一起的每一寸光阴。为什么呢?为什么我们会有那样的迫切、那样的不舍,仿佛随时会分离?

与你相依的四季,白云苍狗。身旁有了你,匆匆轮回,又有何惧!

那一年我二十二岁,你也二十二岁。我们毕业了,都找到了工作。

在那一年,我们并肩飞过人间的百媚千红。我们都热爱旅行、热爱他乡、热爱新鲜,所以但凡有时间,我们就都在路上。

在山巅留下同心锁。我们在敦煌大佛前虔诚叩首,感谢它让我们今生相遇。我们一起骑车穿过北京的每一条胡同,拍下那些沧桑的砖瓦、古老的门墩儿。

在冰天雪地的哈尔滨看冰灯,你用胸口暖我冰凉的手指,用脊背为我遮挡寒风。我怕坐飞机,和你在一起,却变得坦然无惧。因为我知道,不管是生是死,我身边都有你相伴。如果说人生是一场漫长的旅行,那么我希望,你是我唯一的旅伴,可以陪我到底。

我们说好了,再工作两年,我们就结婚。

那一年我二十四岁,你也二十四岁。没有意外的话,我们将在这一年结婚。我将披上婚纱,成为你的新娘,为你生个和你一样帅气的儿子,我们一起把他养大。

我们将在时光中一点点变老。皱纹将爬上我们的脸,黑发将慢慢变为白发。我们将经历传说中的一切琐碎、烦难,七年之痒,激情不再。我们也许会吵架、冷战,甚至相看两厌。我们也许会彻底忘了,今天的我们曾如何深爱着对方。

我多想成为你的新娘!这原本是多么轻而易举的事!七年前,是擦身相遇,或擦肩而去,命运曾如险棋,无数时间线、无尽可能性,却终于交织向你。前生要有多少次回眸,才能换来今生你我的相遇!我们命中注定就要相遇、相爱、相守到白头的,不是吗?

我却这样地失去了你!

那一天我在电影院门外等你,说好要一起看《花样年华》。电影已开场,你却迟迟没有出现。打你的手机,没人接;留言,没人回。我没有入场,一直在冷风中站着,一遍遍拨打你的电话,那一声声清冷的长音让我心悸。

这是从没有过的事。你从未让我苦等过,甚至从未让我等,你从不会爽约。可是那一天,你失约了。

后来伯母打电话给我,我才知道,你已经走了,狠心地走了。留下我一个人,独自活在这从此不再有你的人间!

也许那天我们不该约了看电影。也许那天你该早一些或晚一些下班赶来。也许我应该先去和你会合,这样,即便还是会遇见那个醉酒的混蛋,至少我们或生或死,都在一起!

我没有去太平间看你。我在太平间门外徘徊了几个小时,脚都走木了,泪都流干了,最终还是没有进去。

原谅我,亲爱的,我不忍看到俊美的你变成一具冰冷的、血肉模糊的尸体。我要把你生前的样子牢牢刻在记忆中,它将慰藉我从那一刻起到弥留之际,多少岁月、多少光阴。

我母亲一直守着我,怕我想不开,寻短见。其实怎么会呢?如果我也不在了,你将在谁的灵魂里永生?我们还有那么多未竟的计划、未竟的旅行,如今只有我一个人去实现了。愿你在天国里微笑地看着我,看着你的小女人可以怎样地坚强勇毅!

那一年我三十二岁,你二十四岁。我带着不再变老的你到处旅行。我去了很多很多地方,在每一个你曾梦想去的地方留下你的名字和我们的同心锁。我一天天老去,皱纹一天天爬上我的脸,白发一天天从黑发中冒出。而照片里的你,依然那么年轻、那么帅气。

你牢牢地长在我心里,任谁也拔不去。时光也不能稍稍冲淡你的红颜。白天黑夜,你都在我脑际,一去多年。多少人劝我忘了你,重新开始一段感情,甚至包括你的母亲,我却只能听从我的心。

因为曾经遇见你,所有的别人都成了将就。而我,宁愿孤独终老,不愿将就。今生今世,你是我的唯一。我以一生相许,不改初心。

那一年我五十五岁,你二十四岁,我依然想念你。一个人独坐在我们最爱的海边,我常会有种幻觉,觉得你还在我身旁,还会从身后轻轻蒙住我的双眼,让我猜猜你是谁。

今年我七十五岁,你二十四岁。我已白发苍苍、重病在身,将不久于世。我最后一次来到这片海滩,用我的眼,最后一次替你看看海上落日。

终于,我们将再一次相遇。

我的自传里曾经有你,没有遗憾的诗句。

我爱你……

陆杏清:女,机关退休职员,广西贵港人。热爱文学,近年在《北方文学》《躬耕》《唐山文学》《故事大王》等报刊发表文学作品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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