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百强
这些天,郭家亮下了班就往东边的半山坡上跑。半山坡是矿工的临时居住区,那儿横七竖八盖满了油毡房。郭家亮向工友学习,几个月前,也利用空闲时间捡来废弃的砖頭和木料,在半山上盖了两间油毡房。房子里卧室和客厅是分开的,有向龙头沟家属楼看齐的意思,也有缩小城乡差距的意思。因为在他的心目中,尽管矿上的家属楼盖在山沟里,但楼上住的是吃商品粮的人,吃商品粮的人就是城里人。他已经给卧房支好了床,添置了家具和铺盖,屋檐下盘了炉子,把锅碗瓢盆等生活用品都准备停当了。其实,他往油毡房跑了一趟又一趟,去了无非也就是打扫打扫卫生,检查一下粉刷的墙壁干了没有,哪儿还需要布置和点缀,除此再没有什么事了,但他还是往那儿跑,那儿似乎是他心中的圣地,油毡房就是他心中的别墅,哪怕去转一圈儿,看上一眼,心里就踏实了。
半个月前,媳妇冯玉莲来了封信,告诉了他家中最近的状况,在信的末尾说她想来矿上住一段时间,可什么时候来,还没有定下来。郭家亮拿到媳妇的信欣喜若狂,跑回宿舍关紧了门,把信读了一遍又一遍,读得两眼放光、脸红心跳。他想媳妇能主动提出来矿上,一定是母亲的主意。他结婚三年多了,每年只有几天探亲假,和媳妇两地分居,离多聚少,至今还没有孩子。母亲咋能不急?他曾问媳妇为什么不愿意到矿上来,冯玉莲说,你们一屋住四个人,我去怎么住?总不能花钱住旅馆或让别人老打游击吧?因为有次媳妇来矿上,他们在宿舍刚睡下,一会儿有人敲门,一会儿有人敲门,敲得一晚上那事也没干成。住旅馆肯定不行,占领宿舍也不行,媳妇考虑的周全,说得在理,可矿上就是这条件,有什么办法?除非自己盖房子,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媳妇来了想怎么住就怎么住,想住多长时间就住多长时间。
这下媳妇要来矿上了,而且是长住不是短住,郭家亮不由得站在窗户前,面对着外面郁郁葱葱的大山在心里大喊,我媳妇要来矿上了!我媳妇要来矿上了!他当下便给媳妇写了回信,要媳妇什么时间动身提早告诉他,他去火车站接。其实矿上所谓的火车站,也只有几间石棉瓦搭的简易房,只住着两名铁路信号工,负责接送进山拉运煤炭的货车和一趟闷罐子车。闷罐子车每天雷打不动要去十多公里远的田家咀车站接送旅客,乘坐这趟火车的基本上都是本矿的职工或探亲的家属。他拿着信飞快地下了单身楼,嘴里啍着“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去俱乐部旁边的邮电所发了,又去矿劳动服务公司的大商场买了袋洗衣粉和鞋油。他要回去洗洗被罩和床单,洗洗床下扔的脏衣裳,把皮鞋擦一擦,再抽空去理个发。他要从改善生活环境和个人形象做起,让自己先亮堂起来,以良好的精神风貌迎接媳妇的到来。
本来,房子早盖好了,郭家亮可以从单身楼搬进油毡房,以主人的身份迎接媳妇的到来,但他没有这样做。为啥?因为他没把盖房子的事跟冯玉莲说,他怕冯玉莲埋怨自己乱花钱,也想给她一个惊喜,让她高兴高兴,让她为自己取得的劳动成果而骄傲。等她来了,直接把她领到新房子里去。
郭家亮怀着美好的心情等待着媳妇的来信,整天都是乐呵呵的,上班也不觉得累了,即使有人跟他开玩笑,甚至骂他一句,他也不生气。以前身高马大的郭家亮在井下干活像跟谁赌气,躁乎乎的,动不动就发火;也不爱讲卫生,没衣服穿了,在床下脏衣服堆里抽出一件穿上就行了,邋里邋遢的。下班就闷在宿舍里睡觉,和谁也懒得说话,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大伙儿都说,关键是他没把媳妇带到矿上,带上媳妇,和柴米油盐打上交道,就会变得随和起来。现在郭家亮三天两头换衣服,把皮鞋擦得亮光光的,还对着墙上的破镜子用化学梳子把头发梳成明星式的发型,再打上摩丝,讲究起来了。出门进门嘴里都哼着歌儿。同宿舍的老李问郭家亮为啥这样高兴?郭家亮先是不说,似乎他心里藏着一个秘密,一旦告诉别人,秘密在心里就藏不住了。但他最终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把媳妇要来矿上的事告诉了老李。老李笑说:怪不得你像变了个人。
然而一天天过去,冯玉莲却没有来信,郭家亮不免有些郁闷。他不知道媳妇是改变了主意还是在考验他的耐性,产生了茫然无措的感觉。
郭家亮把憋在肚子里的话告诉了老李,让老李给参谋参谋。老李比他年长,对女人了解透彻。老李笑说,你媳妇的心思我猜不透,但我知道我老婆的想法,她一旦产生来矿上见男人的念头,就什么都不顾了。她说心里火烧火燎的,是身不由己。
郭家亮想,你老婆是这样,我媳妇可能也是这样子。他坚信女人的心灵是相通的。
老李狡黠地笑了一声,说你干脆搬到东山上去吧,把新房子再收拾收拾,说不定哪天你媳妇就来了。别等人家来了,手忙脚乱的。
郭家亮便搬到油毡房去住了。他每天下班,就在属于自己的屋子里把这儿拾掇拾掇,把那儿拾掇拾掇,哪怕是一些细节也不放过。他觉得墙虽然白得发亮,但墙上缺少点儿什么,便去服务公司的商场想买几张年画,可转来转去也没发现。他告诉售货员要年画,售货员嘟哝神经病,不过年哪有年画?他这才恍然明白年画是为过年准备的。他发现商场琳琅满目,要什么商品有什么商品,挑选来挑选去买了一个台灯和一个红门帘。他家的床没有配床头柜,这种台灯可以夹在床头上。他在农村结婚的时候,新房门上挂的是红彤彤的门帘,他想给油毡房的卧室门上也挂个红门帘。仿佛挂上红门帘,屋子里就有了喜庆气氛,他就有了住进婚房的感觉。
走出商场,他忽然想起宿舍墙上贴着刘晓庆的剧照,那是几年前他在矿上过年时买的。他躺在床上就能看见面带微笑的刘晓庆,宿舍的人都喜欢刘晓庆,似乎刘晓庆就是他们的梦中情人。他便跑回单身楼,小心翼翼地把刘晓庆从墙上揭了下来,钉在油毡房的墙上。他看见房后面开着一簇一簇的山桃花,红艳艳的煞是好看,便折了几枝拿回家,插在柜子上的一个酒瓶里,立马就有花儿的芳香扑鼻而来。他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营造温馨的家庭氛围,让媳妇在矿上多住些日子。一个晚上,他在梦里看见满山遍野净是盛开的山桃花,他牵着媳妇的手在花丛中跑,跑着跑着,还飞了起来,飞过了崇山峻岭,飞到了一个五彩缤纷的世界。不知怎么的,媳妇却挣脱了他的手,他奋力往前追,大声呼喊着媳妇的名字。
这天郭家亮下了班,发现区队办公楼下站着一个女人,正望着远处的天轮发呆。女人上穿蓝褂子,下穿牛仔裤,头发扎成马尾巴状,身旁还放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大挎包。工友们指指点点,說不知谁的老婆又来了。郭家亮看侧面觉得女人像冯玉莲,他喊了一声冯玉莲,女人转过身冲他笑,笑得眉毛眼睛都活络开来。他满心欢喜跑上前去,却嗔怪说,你怎么不打招呼就来了,忙提了挎包,领冯玉莲去河西吃饭了。
这个煤矿坐落在南北走向的山沟里,一条小河从中间穿过,河东是矿区,河西是农贸市场,那儿有各类饭店旅社,吃香的喝辣的都行,想住什么样的宾馆都有。
走在路上,郭家亮又埋怨了媳妇一通,说从农村家里到矿上八百里地,还要倒几次车,也不来信说一声,他好去火车站接。冯玉莲咯咯笑着说,我就是不想告诉你具体时间,要给你个惊喜。又说,本来我要写信的,但想着信要走几天,还没火车跑得快,就不写信了。
郭家亮把媳妇带到一家新开的饭店,这家饭店不但窗明几净环境好,还有专门的服务员侍候,不像上次来在小吃店吃饭,店面是低矮的油毡房,进门头差点儿碰到屋檐上。冯玉莲刚坐下来,女服务员就端壶过来给她斟了茶水。郭家亮问冯玉莲这次来打算住多久?冯玉莲说:最多十天半月,时间太长怕影响你上班。郭家亮说,恁急干啥?收麦子早着哩,多住些日子。冯玉莲说:你说得好,在哪儿住啊?郭家亮说:我也要给你一个惊喜,这次让你住旅馆。住旅馆?太贵了,干脆在宿舍凑合几天算了。冯玉莲撇撇嘴。郭家亮接过服务员递上来的菜单嘿嘿笑。冯玉莲说:还点啥菜,吃盘炒面就行了。郭家亮说:不行,媳妇看望我来了,要让媳妇住旅馆、吃大餐。冯玉莲没想到男人这样大方,她记得第一次来矿上,男人领她只吃了盘炒面,喝了一瓶汽水。第二次来还是吃了盘炒面。她理解男人,知道男人下井累死累活一月下来只挣二百多元钱,家中这儿要花钱,那儿要花钱,根本攒不下钱。结婚的时候,他们就盘算着盖三间属于自己的大瓦房,为实现这一宏伟目标,一直缩手缩脚过日子。这次他们没有吃炒面,郭家亮点了三荤一素的菜,称要吃米饭,还点了汤。冯玉莲很满意,吃得也满意。
吃过饭,郭家亮提着帆布大挎包,带着媳妇过了摇摇晃晃的吊桥,穿过灯光球场继续往前走。冯玉莲问去哪儿?郭家亮说前面,前面。
那是黄昏时分,太阳还在西边的半山上架着,天空呈现出一道道靓丽的光芒。路边的杨树正在生芽吐绿,矿部前的花坛里,有白的红的黄的花儿正在开放,空气中氤氲着花香。他们穿过铁道,往东边的半山坡走去。此时,一个个从油毡房戳出来的铁管子烟筒已冒起了青烟。冯玉莲说:你不是领我住宾馆吗?咋往这儿走?郭家亮故作神秘地说:你以为只有河西才有宾馆?半山上也有宾馆,还是新宾馆。
他们七拐八拐从一座座的房子前面绕过去,又上了一个台阶,郭家亮说声到了,便在一座低矮的油毡房前停了下来。冯玉莲说:这不就是个牛毛毡棚吗?还没农村家中的房子好呢。郭家亮从裤带上卸下钥匙,边开门边说:话可不能这么讲,在煤矿,这都是好房子了。你甭看这些房子不起眼,住的可都是队长、区长、劳模呢。等几年,住上家属楼,咱就用上煤气了。冯玉莲说:你做梦吧。郭家亮说:梦是人做的,我只要好好干,当上劳模就住进家属楼了,你也就吃商品粮了。冯玉莲看见不远处的平台上,几个女人正提着铁桶围着水龙头接水。她似乎看到了未来光明的前景,手在丈夫的背上捶了一下说:想得美!
郭家亮先让媳妇把屋里屋外打量了一番,冯玉莲发现房子虽然简陋,甚至有些逼仄寒酸,但里面还算干净整洁,刘晓庆在墙上对她微笑着,山桃花在柜子上向她招手致意,似乎在说:欢迎女主人到来!欢迎女主人到来!她顿觉有了家的味道。郭家亮进屋撂下挎包就抱住媳妇,在媳妇脸上亲了一口,又要再亲,满脸绯红的冯玉莲不愿意配合,把他推开了,说你急啥?
当晚,他们早早就睡了,久别胜新婚,郭家亮像个贪吃的孩子,干那事干了一次又一次,冯玉莲说:馍在篮子里慢慢吃,急啥?冯玉莲要他说说在井下具体干什么活,累不累?郭家亮说,他是掘进队的放炮员,只要药在炮眼里装好,把放炮器上的开关一扭,炮就轰的响了。一放一个准儿,决不放哑炮。冯玉莲问放炮怕不怕?郭家亮说,刚干这活儿的时候,炮一响,有种天崩地裂的感觉,吓得人不知道往哪儿钻好,现在习惯了。冯玉莲就紧紧地搂着男人,似乎在给男人安全的感觉。郭家亮让媳妇在矿上多住些日子,说若觉得无聊,可以去俱乐部看电影、看文艺演出,去市场逛逛,还可以去邻居家串门子、打扑克。他要好好上班挣钱,准备买个电视机。冯玉莲问:买电视谁看?郭家亮说让你看呀!矿上不用花钱的文化活动不是打篮球就是看电视,他还是喜欢看电视。因为打篮球几乎天天都是那几个人,也都是那老一套,电视就不一样了,电视里有男有女、有白人有黑人、有缠绵的爱情故事、有战火纷飞的战争场面,呈现的是立体式五彩缤纷的世界。另外,他认为电视最大的好处是,想什么时候看什么时候看,想看什么看什么,可以由自己管控。搬到油毡房就算好歹有个窝了,他家也应该有台电视机。他爱自己的女人,要想尽办法来满足她,让她能快乐地留在矿上。冯玉莲说:我才不爱看电视呢,我爱看电影。她觉得电影不但银幕大,银幕上的人也大,看电影的人能融入电影的场景里,那种感觉很奇妙。她在县城上班的时候,常常去电影院看电影。郭家亮讪笑说:那就让孩子看。冯玉莲说:我才不愿意生孩子呢,一个人想干啥干啥,多自由。他知道媳妇说的是赌气话,忙安慰她,说等你转了正再生孩子也不迟。冯玉莲中学毕业后一直在县橡胶厂干临时工,最大的梦想是转正当正式工,不被人歧视。可一年年过去,身份问题还是解决不了,前段时间,她一气之下辞了工。郭家亮说:不干就不干了,工资低,转正没希望,又挣不下钱,你安心当家属得了。冯玉莲一头钻进丈夫怀里,她忽然感到,只有这儿才是最温馨的港湾。
郭家亮在井下坐下来就打瞌睡,老李说,郭家亮的媳妇来了。有人说,难怪郭家亮这么劳累,他在井下要放炮,在井上也要放炮,咋不劳累?大家就让郭家亮请客,说上次给他帮忙盖房子酒没喝好,当时郭家亮承诺媳妇来了请客,如今媳妇来了,该兑现了。郭家亮不吱声,不吱声是因为手头没钱了。媳妇来了没几天,连买米面油带买衣服,二百多块都花了。离下月开工资还有好几天,剩下的五十块钱媳妇紧攥在手中,他不好意思张口向媳妇要钱下馆子。马山说:要不郭家亮请客,咱们花钱得了。郭家亮知道这是损人的话,自己咋能让别人出钱?他把这件事告诉了媳妇,让明天早点儿准备,说当然不请客也行,大家整天在一块儿干活,就是扯不开脸皮。冯玉莲说:脸面是要顾着的,可就这点儿钱,怕置办不了啥好菜。郭家亮说,下井人不在乎吃多么高档的菜,主要是在一块儿聚聚,图个热闹。次日郭家亮上班便向大家宣布,下班去他家喝酒。大家都说郭家亮够意思。
第二天,郭家亮下班在澡池子里胡乱扑腾了几下,就穿上衣服往家里跑,他想赶紧回去看看媳妇准备得怎么样,不能怠慢了大伙儿。他看见,冯玉莲正在忙碌着洗菜、切菜,案板上有猪头肉、猪牛耳、豆芽、豆腐、土豆、咸菜、橘子罐头,还有两瓶酒。郭家亮没想到媳妇想得这么周到,准备得这么充分。他说这么丰盛啊!冯玉莲说:六个凉菜、四个热菜,不能丢人现眼。郭家亮说对着呢。便赶紧拉桌子摆凳子,洗盘子,准备碗筷。正在此时,老李领着几个人就吆喝着来了。郭家亮忙让大家先喝茶。可是直到大家端起了酒盅,也不见马山。有人问马山呢?老李说,不等他了。
酒过三巡,马山进了门。他一手掂着用报纸包着的猪头肉,一手提了瓶酒。郭家亮说你带这干啥?我这儿啥都有。马山说:我怕这些吃货不过瘾,又去市场采购了一下,咱们把它解决了。大家哄堂大笑,说反正马山一个人挣的钱没地方花,爱买就买吧。让马山快坐下来喝酒。按老规矩,他先把前面三杯酒补上就行了。马山说照办,自斟自饮三杯,就算跟大家齐步了。随后,一个一个划拳行令,打老虎杠子,很快八个人把两瓶酒就喝完了。后来有人提议马山打关,跟大家再喝一圈儿。马山便打开自己买的酒给大家斟上,然后抡起筷子在饭桌上敲。一圈儿下来,马山已醉醺醺的了。他看桌子上几个盘子空了,忙喊着上菜上菜,就站起来往案板跟前挤,转身和冯玉莲撞了个满怀,身子贴到了冯玉莲高耸的胸脯上,脑子轰的一下就麻木了。马山名义上是来喝酒的,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想看看郭家亮的媳妇,他听说郭家亮的媳妇长得十分漂亮,想印证一下到底能漂亮到什么程度。当晚见到郭家亮的媳妇果然水灵,脸盘子端正,身段顺溜,屁股浑圆,尤其是一对大奶子翘着,好像还在突突地跳动,他就有了摸一把的念头。冯玉莲在屋檐下炒菜。马山趁着端菜的当儿,伸出一只手摸在了她的奶子上,冯玉莲似乎没有感觉,或许有感觉不愿意配合,身子转动了一下。大家吃着马山端来的豆腐炒肉,都说郭家亮老婆做菜香,马山嘴角流着哈喇子说:就是香,比铜城宾馆的菜都好吃。有人说,让你媳妇跟她学学手艺,给你天天做好吃的菜。马山鼻涕眼泪哗的流下来,哇的一声哭了:我能有这样的老婆就好了。
马山醉酒夸郭家亮老婆的事被大家当作笑话传开了。
郭家亮去上班,在队办公室门外听到屋里有人在议论自己,一个说,这件事郭家亮要是知道了,两个人非干起来不可。另一个说,他知道了还能咋?前面的人说,马山怎么这么不地道,勾引别人的老婆。他们看见郭家亮进门,就没人再说话了。郭家亮明显感到大家有什么事在隐瞒他。
郭家亮下班回家,冯玉莲喜眉笑脸,又是倒茶又是端饭,可是她发现男人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她问怎么了?男人不回答。在床上,她尽妻子之责,男人却没有了以往那样的生猛。郭家亮问媳妇这几天在干什么?冯玉莲说:我在家呀。晚上干啥?冯玉莲说和马山看了两次电影。他问看啥电影?冯玉莲说一场是《永恒的爱情》,另一场是《红高粱》。郭家亮心说,我在黑洞洞的井下挖煤挣钱,你倒美,跟着别的男人看电影,你一天不是爱就是恋的,咋能不高兴?但他没把心里的怨气发泄出来,他问媳妇为啥要跟马山看电影?冯玉莲说:马山说是你让他陪我的呀!说你忙着上班,顾不上看电影。郭家亮说:你咋能相信他的鬼话,他学雷锋不留名啊!又说:你也不想想,他看电影不领张三的媳妇,不领李四的媳妇,为啥单单要领你?马山动手动脚没有?冯玉莲说没有,马山还买瓜子让她嗑。只是电影开始的时候,马山拉过她的手。郭家亮眼睛圆鼓鼓地问:拉你手了?冯玉莲说:我把他的手甩开了。郭家亮认为女人是自己的女人,关起门,自己想怎么搞就怎么搞,那是自己的事,别人想占他媳妇的便宜,那是坚决不行的。你马山跟我媳妇献什么殷勤?我又不是买不起电影票。他吓唬媳妇说,你们这是乱搞男女关系,知道吗?他要媳妇以后不要跟着马山瞎跑了。据说马山今天领这个姑娘跑,明天领那个姑娘跑,把几个姑娘的肚子都搞大了,是个大流氓。他警告冯玉莲不能和流氓混在一块儿。他骂马山不是人,欺负他老婆,说他要揍死马山这个王八羔子。冯玉莲不相信流氓会是马山那个样子,她说:同事之间邀请看个电影咋了,你也是大惊小怪,把别人想得那么坏。郭家亮说:你可别小看马山,他胆子大着呢,今天敢摸你的手,明天就敢拉你上床。冯玉莲说:好,我不和马山看电影了。又搂住男人的肩说:你也不要找马山的事了,如果闹起来,双方都不光彩。
冯玉莲置身于陌生的环境中,每天除了给丈夫做饭没有事做,闷得心慌,她就提出要回农村。郭家亮说,你又不上班了,急啥,等麦子黄了再回吧。又附在她的耳边上说:怀上再走吧!他就搂着媳妇在媳妇的脸上亲,还抱起她要到床上去,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冯玉莲把他的手推开了,她说:我总不能在这儿只陪你吃饭睡觉呀。郭家亮说:你可以逛市场、看电影呀。冯玉莲说:身上没装几个钱,逛商场没意思,电影也不是天天演。这矿上屁股大个地方,去哪儿转?郭家亮说:我陪你去铜城,城市里热闹。冯玉莲说你不上班了?郭家亮说:上啥班呀,把我媳妇陪好是大事。只要你愿意,想去哪儿我陪你去哪儿。上天摘星星我都愿意。冯玉莲眼睛发亮说:我想去北京,去上海,你能陪我去吗?还是实际点儿,好好挣钱过日子吧。你不是说要买电视吗,买了电视,我在电视里看看北京、上海就行了。郭家亮说:还是媳妇理解我。
从此后,郭家亮上班,冯玉莲就织毛衣。她专门去商场用自己带来的钱买了几种颜色的毛线,计划给丈夫织件毛衣,给自己织件毛衣,给娘家妈再织件毛衣。织毛衣消磨时间快,等她把这三件毛衣完成,也就到了该回家的时候了。她先是在屋里织,在院子里织,后来就织到邻居老杨家院子去了。她家住在路这边,老杨家住在路那边,两家都没有围墙,相距十多米远,她坐在自家门前就能看见杨家人出门进门。每天,她都能看见杨家的桐树下坐著一堆女人,她们说说笑笑,像叽叽喳喳的鸟儿聚在了一起,热闹极了。冯玉莲凑上去才知道,女人们都是矿工的老婆,她们来自天南地北,每天没事儿就在这儿聊天,打发日子。她们得知这是郭家亮的媳妇,个个都显得很热情,问这问那,对冯玉莲甚是关心。当得知冯玉莲结婚几年还没生孩子时,她们便以过来人的口气劝慰冯玉莲在矿上多住些日子。有人还建议冯玉莲去医院检查检查,看身体有啥毛病没有。老杨老婆王春秀说:不用检查,他们两口子一看都是好身体,就是在一块儿的时间太少了,生孩子的事不能急,要像鸡孵小鸡,把窝暖热就有孩子了。大家都笑,说王春秀还没结婚就和男人黏糊上了。王春秀却不脸红,说男女迟早就是那么回事。冯玉莲的脸倒像块红布了。就这样,冯玉莲整天织毛衣串门子,一天天就悄然而过了。郭家亮见媳妇整天守着家,白天晚上尽职尽责为自己服务,自然满意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