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诗

2020-07-28 04:49魔头贝贝人邻马累费铁王良贵佩雷斯许军
作品 2020年7期
关键词:塑料

魔头贝贝 人邻 马累 费铁 王良贵 佩雷斯 许军

魔头贝贝的诗

蠕动者

月亮若不孤独,就只是星辰一粒。

黑暗密不透风。但隔着一条马路

一道墙,母亲在吹拂。

盛开的灯光下,酒瓶一地

像还没绽放,就堕落的果实。

砧板闪烁着被刀刃假释后的回音。

影子相拥着入梦。

苦,在糖罐里。在冥王星与

官庄镇之间。像坟头摇曳的小花。

词句上缠绕的

永别:勒着喉咙的铁丝。那是

一支潺潺的笔,喊不出来的刺。

翠绿的青春在洁白的瓷盘中冰凉。

一把花椒的逗号,为虚掷的

肺腑,画上了耐人寻味的句号。

一个没有心肝的观众没有

细雨和斧子。犹如口干舌裂

头疼着醒来,摇晃着空空的水瓶。

昼夜经

睡去,用酒杯里的瘀青。从拧开的

瓶子里浪花拍岸、溅出来的瘀青。

这么小的醒来,针对整个天空的阴影。

睡去时;星星的

眼神,仿佛凝视着摇篮的母亲;

一吨唾沫:堆积在白昼的、市场的交谈。

晨曦像割喉喷出的喊叫静静染红了

被碾轧过又挺起来青草般人类的头顶。

那些背着书包,走向未来的孩子,用流水的

课本,学习着溺死在深夜、曾经湛蓝的背影

……翻过一页,翻个身,接着睡去。幽暗的

切面,升起了从前的月亮、呻吟。

像独自的山顶,蒙着清辉面纱——

那为了仅仅留下一串省略号的暮晚的语言

又酸又涩,布满了虫洞和牙印……

春夏秋冬闪着世态炎凉墨水写出来的光。

风霜雨雪磨蚀着锐利的笔尖。

妻子接过了退休证。那矗立在悬崖上孤松的

叹号不动声色,关上了屠宰场监狱钢铁的门。

一台电冰箱理性的嗡嗡里,视网膜上残存的

鸽子的翱翔,兔子的活蹦乱跳,越来越僵硬。

在莫兰迪的宁静中

三十六岁是一遍复习。

错了。听之任之。

他的举止,反映她的名字。

夜晚的红色醒来。

如同瞎子

流血,却看不见。却痴迷。

沉闷:每日的盐。

如同这颗星球——

一粒始终丧偶的睾丸。

你喜欢我一定还有你不知道

的原因。你吹拂我。你电话

我。一阵雀鸟不知道的鸣啼。

在莫兰迪的宁静中我蠕动。

我溢出我。却无法返回。

满足于掌握的杯子。却更渴。

月亮升起

月亮升起。

很长很长,下面的一眨。

一个个个人的干枯,汇成了集体的哑巴。

幽暗中,四月麦田的银辉里

第一次,我曾狂乱吮着她。

月亮升起。尘世恬淡的荒凉。

清风吹动门前的苦槐。唰唰

沙沙沙。仿佛在翻译着

许久以前未说出的话

——用地底下永不伸出的根的舌头。

在倾斜中

八月我冷得

楼顶看繁星。

一眨一眨的莫名。

我摔碎。由南至北

丈量一个问号。

一个咽喉,正在吞噬。

那些远离的,突然临近。

那些怕疼的,针针脚脚。

人的睡眠。像被漆黑溺爱。

像婴孩持续

从两腿间掉落,我体会青草

暗暗把我吮吸。

风的丝绸。静的狗叫。

我对我有颤栗因为

你躺在下面一点也不恐惧。

在共同的遗忘里

新的旧。像置身于

唐朝的愉快。

像悲哀。我每天必然穿戴。

捏着袜子。像时空钳着你。

破了的就随它去吧。

脚趾裸露。像那个,那么平常。

每条命都沉浸在共同的

遗忘里没有忍耐也没有

不忍耐。像光,照耀白雪。

在陰沉中飘落,然后溶化。

抑制住,疯狂的脑海。这是

她的蜂蜜,对他,则是花圈。

老母亲望着我。那剧烈

的微笑。少年涌入课堂

带着阴蒂阴茎,分泌的苦恼。

人邻的诗

雨天的甲虫

田野,生生不息——

连绵阴雨,也没能淹没

这只甲虫雨色里的小小呼吸,

和它黑色印象主义的

七个红漆梦幻斑点,

淹没那银线触须簌簌抖动,

扫雷一样侦伺着

大雨中的神秘奢华天气。

午后的静谧村庄

阳光

笔直

影壁

也是

唯一的猫

如线的

眼眸

时间也是

沿着阳光

一寸寸

向下

切开了

春天的沙

一粒、一粒……的沙。

清凉的,沙的洁净小脸,

而那更细碎的,我看不见。

我知道它们此刻

正给阴影和大地的潮湿

悄然喂养着初春的淡绿气息。

夜晚的列车上

大地

沉睡。

整个车厢

沉睡。

大地,它的肉体,博大、绵亘,

夹杂着岩层和水、整个车厢沉沉的呼吸。

一切,沉沉睡去了,

幸福和不幸福的,都沉沉睡去了。

火车远去

凡一切物

均在大地上

火车远去

消失

可火车

在大地上

房屋

牛羊

看似消失

也必定是在大地上

誰遗落的一根针

一封信

道路

情欲和爱

也都在大地上

这一切

大地无须说

大地,何须说

先生

从没想过,你会安歇在这里。

前些年,你生病,没去看你。

我觉得你不会,不过是

生病,至少不会这么早。

川洲再次来电话的时候,说,

你已经在回老家的路上。

你留下了话,说:

出来了几十年,要回去安歇。

几年后,我才来看你,

你的墓,没有立碑。

可即便有,刻些什么呢?

刻上先生之墓,这不好。

我知道你不喜欢。

面对你的坟,一抔素土,

我愧疚地磕了三个头,又三个。

近在咫尺,可是你已经不会说:

来了,赶紧坐下,我们说说话。

你安息的高庄,距我的来处,七八百里。

我下次再来,不知什么时候。

也许,没有某种机缘,就很难再来。

先生,你要原谅我,万一,

万一我不能再来,万一忘了。

真的,世界太大,人世太大,

先生,又是如此的纷纷扰扰……

马累的诗

下午

甬道上落满银杏的

叶子,尽显故人本质,

但已不像入秋时那么愤怒。

时间是谶言般的良药,

阳光是方天画戟。

当它们共同穿过银杏树

凌乱的枝条,投射到

地面上,那些哀歌般的

不规则几何图案

让我耽溺。

某种意义上,我们

这些自以为是的家伙,

至今未能走出那些镌刻在

大地上的窄门。

我们甚至未能走近

半空中遗落的一片银杏叶。

那黄金的脉络,阳光中

漂浮的姿态,像极了

真理的雏形。

秋分

秋分日,我

刻苦练习缄默。

书桌上,迷惘的纸

在寻找词语。

过程参差而迷恋。

所有的事物中,

我偏爱秋风中的镜子。

我反向的不堪集中

在里面。我终究敌不过

这净朗的一面。

转身,脸上的

面具真实而安静。如果

已经找不到自己,

就别找了。

如果已经丢失了灵魂,

就不配再有。

秋分日,在

黄河边等待暮色。

“见日欲没,状如悬鼓”。

文以载道,一想到

这些,便泪流满面。

暮晚

早春的暮晚,

天气温良。陪父亲

出门看望故人,

一路无语。还是

寻常的景色,乡村

碎石小路的尽头,

夕阳再一次陷落于

沉默、虚幻的山峦。

远处的黄河大堤上,

榆钱儿层层如雪。

这些四月的密谋者,

在反智的年代毅然倾尽

自身全部的荣华,

并固执地指向真理的晚年。

父亲不疾不徐地

走着,大黄狗不紧

不慢地跟着。他们并不

关心充满忧思的我。

我忧思的是:内心的

巨兽陡峭如雪,如

遥远的祖母浊目里的

那些榆钱儿。而当下的

诗歌,依然大面积地

沾满市侩之气。

如今,我越来

越喜欢暮晚的旷野。

我的眼睛越来

越适应无边的

暗淡与斑驳。仿佛

我所指的、我想要的,

都在其中堆积着。

当我试着从父亲

星光般安静的目光中

找出那些早已被

抛弃的词语和造句。

生活的本质在于认清

当下的粗鄙,然后

安放人间的万物

于心胸。当夕阳陷于

群山,那晦暗的

力量。

益母草

小时候,跟着母亲

打猪草,第一次认识了

这种夏天开花的

倔强植物。在春天,

它细细的叶片像我们

儿时丛生的新发。

从孩童到中年的

傍晚,月亮升起来的

时候,黄河水会呈现出

另外一种更加锥心

刺骨的黄。而母亲,

如今已是多么苍老。

我惊异于时间的

微妙与顿挫。那些

不请自来的益母草的

茎须像细碎的银针。

当疼痛大面积地涌过来,

我就必须替它们

交代出生活的缘由。

我在黄河边长大。

这长城般蜿蜒的大堤,

陡峭的河水与生命!

我看见秋天的益母草

枯萎如母亲的白发。

我再一次畏懼于

遍地的孤寂。

纪事

昨日深夜,大雪

压塌了桐树上的鸦巢,

残碎的枯枝散了

一地。那只陪伴了

父母许多年的老乌鸦

也冻僵了,坚硬地

趴在雪里。让我

欣慰的是,它翅膀下

两只小乌鸦活着。

父亲将它们捧到

屋里的时候,沉默不语。

母亲仍在虔诚地诵经。

她面前的菩萨已经

被烟火熏成近乎黄色,

像家里那些老家具的包浆。

一柱香燃尽,她

会接着燃起下一柱,

这些天从未断过。

香炉里,香灰不规则地

累积着,像我理解的

历史的形状。

那只老乌鸦终究

没有活过来。父亲拿着

铁镐去树根处挖坑,

整个人都是沮丧的,

像送别他那些老伙计。

我去屋里给他拿外套的

时候,看见菩萨手里

的柳枝,仿佛要动起来,

仿佛要打在我的脸上,

冰凉而生疼。

费铁的诗

小县城

黄昏中不动声色的人

近似虚无,近似生铁在时光中锈蚀

纸上还乡的人,他的棕褐色眼波

隐匿天光,藏住心头逐渐扩大的小阴霾

暮光逃离边界,如潮汐退守浅滩

我以星光装饰夜色。这逐渐缩减的旅程

适宜安放人们心底边远、狭长的

小慌乱

街井隐于朝市,人群显现真身

我向楼群借阅灯火,向幕夜抛掷银光镍币

世间之事,不过是时光匆忙一瞥

……

这路野苍茫,始终高于幻想

那沿途捡拾星迹的人,丢失了草径

落日

蛰伏的落日终究被完全否定

一只鸟努力飞入一块岩石,当翅膀 折断

一些事物正在破土而出

一些杂草扑向墓碑的乱石

生命尚未完成表达

一只夏虫便交出了年老的蜕

花园被一碗凉水盛上宴席

被另外一些柔软的阳光炙晒着

一个人渴望在内心呐喊

一只空酒杯促使我陷入沉思

一个女人正在水面写下抒情的文字

没有一阵风,能够把我带到高处

没有一滴露水,成功抵达一个异乡人

内心的贫穷

穿刺

慢些,再慢些。吹透骨缝的风

简短而持重,如同阳光细密地穿透

穿透我,为了让更多的光透进来

以便穿透你的发辫、我的手

慢些,再慢些。童年在奔跑

衣衫上打补丁,那是我一生的孤独

被岁月穿戴在身上。脸庞上留下

我们少年时代涂抹的印痕

慢些,再慢些。从未知的事物开始

记忆,抑或遗忘,直到再一次

把自己拆开。那些漏下的光和阴郁

是我的,在尘埃落定之前

慢些,再慢些,迟疑的叶子逆着光

瞬间染上寒气。草木一春

岁月褪去繁华。野花瞬间飞上枝头

如蜂鸟般,穿行于薄雾中……

王良贵的诗

黎明

我听见黑暗中

细微的切割,来自最先到达的

天光。似乎一种眼神

朝这边望过来的时候

暗夜开始收场

在凝固中松动:太阳

像一枚明亮的钉子拔出

落到水里

从而打破了宁静

日出和运行,它缓慢、有力

符合我的愿望

因而不可阻挡

事物随之走到我的一面

闪耀着他们真心的喜悦

使到处充满兴奋:光

穿透,显现

也在目睹者盈眶的泪上

闪烁。这是我所看见的亮点

直达我的深处

切割着那里的黑梦

和内核

田园

——他们的劳作犹如寂静

在深秋放慢生命,沿着旧路

回到十月和家园

一百座村庄同样寂静

也有雷声滚过屋顶

在田野上,喊着庄稼的

名字和魂魄

我回到兄弟、人丁和雨点中间

这些同一条根上的身体

时光和命运

静止、不可逆转

正如一切身外之物

在日常事物中招致谴责:

这些反复的事情

我错在让它们杂乱无章

我使我接触过的一切

纸,笔,碗筷,歌曲,兄弟和女孩

蒙受难以克服的难度

到如今,却要费尽千言万语

那带着过错的匆匆行迹

被我用掉的钱钞、爱情和年华

已经无法接受我的歉意

我有着至今仍不可思议的体温

这也就是全部

在熟悉的物事之间

我加以修饰的生活遮没了

千难万难的一席之地

我多么想念我从未道别

但早已离去的所有炊烟

我还在这里,手抚过四周

总想弥补的心情

现在处于安静之中

我是远远来到

在一个不属于我的地点,轻轻落入

这属于我的,好客的时间

六面墙壁之间,摆满问题的桌面上

茶叶无悲无喜地等待着沸水

秋日的黄昏

阳光从对面的墙角

走到他的窗前,足足用了一天

任何事情都敌不过这

日复一日的投影

坚决地变换着角度

下午,是时间所开的精神病院

他呆坐了很久,里外不一

脸上的痴呆,心里的警觉

以及几十年来一贯的多疑

甚至他连对待自己都是如此

他与肉体互不信任,与灵魂难以结合

中间穿插着多方面的受伤

他在十岁时断过两根骨头

二十二岁割掉一个脾脏,相比而言

区区一個冬天要来算得了什么

一个烧伤的病人,每次看到阳光

都会推迟他的痊愈,更何况

他总是想到自己点过的火堆

所以区区一个刺眼的黄昏,加深它的颜色

不过是想掩盖他遭遇中积下的成见

谁也不能做到,冬天来时干脆是冰

夜幕拉上干脆是坟。

而现在,他只能这样说:

其实所有纠结都等不到一锤定音的时刻

非常遗憾,太阳又从西边落下去了

月光

我最初望见九月的月光

七十年代集体的错觉,混乱的童年

而在当初,我曾被误以为是幸福。

这一切为何开始,为何把我列为痕迹

我过早介入这迅疾的变幻

四季的阴晴,月亮的圆缺

抱着永远的歉意

凝望我的凝望,当初的血型毫无道理

仿佛是我在流淌,月光哗哗

明察秋毫,看我在自己的命运中

露出一代人的马脚。

幸亏月光善解人意,原谅我活着的过程

我替先祖看到他们渴望的一切

随后彻底取代他们,像新的补丁

盖住旧的补丁

然后我将陈旧,在丝绸般的新月光里

甚至多年未曾流泪

我是铁石心肠,我是无以为报

月光,月光,从一开始我就受到了震撼

无人知道我望着月亮的背面

午时三刻

虽然我写着将被废弃的东西

然而虚假的世上,照样是真人真事

漂浮中缓慢的沉没

向前递进的僵局

使结果并不带来决心

而同时,决心也不带来结果

偏是相反:接二连三的死心踏地。

这是常见的情景:

哑巴抱着圣经

一条狗,嗅着我的脚印

向来只有骨肉相依,层层叠叠

我的魂已去杀人的前方

叹息的上下,生死的落差

只是现象源源不断,瀑布在它的低处

成为水潭,映出我沉积多年的真实面貌

为何是我,急欲生存。

钟敲两下我匆匆下楼,百转千回

寻找两难之地用于休息的

永恒。在震惊或奇迹的发生地

失败的总和,要堆放于最终的场所

我为何是我,长大的心魔

藏得最深的事实上的嘴脸

何时撕开我的呼喊。

阴风中的轻烟,微笑,突然卸下沉重

准确的时钟指向将被提前的事情

指南针

指南针说出一个方向

同时说出四个,说出全部

但我细看,它在微微颤抖

最为正确的刻度上,终究无法站立。

那被指明的

照样有说不出的感慨

任何方向都遍布疑点:

什么是渴求得到的幸福

什么是力图逃开的不幸。

这些微末的情节、重要的问题

是天大的宿命,难以尽述

犹如祖传的痛苦此起彼伏

南北、前后、上下、左右

除了接受已被说出的

我们没有自己的答案

它终究要指向既有的事实,骨头的气味

说出一个方向,同时说出全部

指认,而不抵达

顺着它的延长线看得更远

但其实所有的事物都原处不动

东新路上的灯火

面对这平淡得不能再

平淡的街景,我真想大嚷大叫

在人行道上

我数着广场砖,一直数到头晕

这狭长的,用来走路的广场

那么多人带着没有声音的想法

在东新路上,我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教训

工业和商业忽明忽暗

在春天呆在城市是多么不幸

有些东西总是

要到入夜才显得辉煌

我习惯在黄昏出门

城市被点亮时

像是笑了一下

融入丰富多彩的生活

我散漫地闯着红灯

为了遇见更多的陌生人

在杭州物资城附近,我徘徊了几次

肯定被误以为有所期待

我始终克制自己的情绪

只有刹车的声音、别人走路的声音

所有这些,充斥一个空虚的夜晚。

我在东新路上听见了所有的声音

但街上的声音里听不见一个词语

众人

苍天慈祥

苍生静默

人间落到笔下,你放大尺幅

那些艰难、呆滞,再堆积一层

就将耗尽笔墨

这就是沉重:

众人之人,众人之众

褪色一半的黑梦露出白眼

你将他,他们,一个个画出

你的掘梦之锄深深埋入

深深埋入黑白之间的宿命

那纷杂的人影

凝结为书册之中的无名氏

过去是风吹着他们

现在是你的安慰,我的叹息

这就是阅读:

我看见人海闪着灰光

众人,万人,你一人就感同身受。

盛世的旧痕

原样映在加以擦拭的心镜中

以情感交融的技藝盛情相邀

众——于是都在这里

重回人的模样,共享不走的日夜

这是令人心碎的复活节

你温厚湿润,我黯然神伤。

佩雷斯的诗(周筱静译)

塑料时代

医生把塑料探针按在我怀孕妻子的肚子上。

塑料会沥滤雌激素和有毒化学物。

超声波脉冲在塑料、          “塑料在

组织、液体和骨骼之间,直到胚胎            使用的

回波。塑料使这成为可能。我妻子            过程中

在家里的一个充气塑料浴缸里分娩。 完全

塑料会干扰荷尔蒙和内分泌系统。 被吞

分娩后,她把胎盘储存在 没了:

一个塑料冷冻袋里。塑料是完美的 最终

创造,因为它永远不会消失。我们的女儿 发明物品的

吮吸塑料奶嘴。鲸鱼、 唯一目的

浮游生物、虾和鸟类把塑料混淆 是为了

为食物。塑料抽奶器呼呼作响; 享受使用

母乳滴入塑料瓶。 它们的乐趣。

塑料使食物、水和药品保持新鲜—— 物质的

然而塑料会感到多么地空洞 等级制度

由我们——堕落的创造者——诞生,使用,处理。

被废除了:

在海洋里,每3吨鱼便有1吨塑料

一个单一的

——当塑料最终到达太平洋环流 质取代了

垃圾带的天堂时,它会感到多么自由。塑料会使 所有的:

生活变得不可能吗? 我们的女儿 整个世界

在塑料婴儿床上睡着了,我梦想 可以

她是塑料组合的,以便她也能幸存 塑料化,

我们浪费的双手。 甚至生命本身……

吟唱水

赠立岩苏族部落和世界各地水的保护者

“水推动生命的深远转变

回到出生之前……”

——琳达·霍根《海龟观察者》(2008)

说:“水是        !”

因为我们的身体60%是水——

因为我妻子分娩了24小时

通过收缩波——

因为水是从移动的地球岩石板块中喷发出来的——

说:“水是        !”

因为羊水中90%是水——

因为她呼吸不停地呼吸——

因为我们的肺80%是水——

因为我们的女儿像个新岛屿一样加冕——

说:“水是        !”

因为我们讲关于水的创世故事——

因为我们的语言源于水——

因为我们的文字是写在水上的岛屿——

因为需要超过三加仑的水

做一张纸——

说:“水是         !”

因为我们的星球70%是水——

因为全球只有3%的水是淡水——

因为需要两加仑的水

提炼一加仑汽油——

因为需要22加仑的水

制造一磅塑料——

因为需要660加仑的水

做一个汉堡包——

因为制造一个智能手机需3000加仑——

因为美国人的水足迹是每天2000加仑——

说:“水是        !”

因为10亿人没有饮用水——

因为妇女和儿童每天步行4英里

去取干净的水回家

说:“水是         !”

因为我们的骨头30%是水——

因为如果你失去了身体5%的水分

你会发烧——

因为如果你失去了身体10%的水分

你会变得不能动——

因为没有水,我们的身体无法存活一周

说:“水是        !”

因为公司把我们的水私有化,筑坝,

用瓶子装走——

因为种植园转移了我们的水源——

因为动物屠宰场消耗我们的水——

因为农药、化学药品、铅和废物

毒害我们的水域

说:“水是        !”

因为他们带来推土机、钻头和无人机——

因为我们带来羽毛、花环、鼠尾草和贝壳

还有独木舟、标签和图腾——

因为他们说我们野蛮、原始、骚乱。

因为我们带来了我们的条约

还有《土著人民权利宣言》——

因为他们带来了他们的银行和政客

还有警犬、薪水、胡椒喷雾和子弹——

因为我们带来了歌曲、学校和祈祷

还有圣歌和仪式——

因为我们说停止!把油留在地下——

因为他们说闭嘴!消亡——

因为我们不动——

因为他们带来了警察和私人民兵——

因为我们带来了所有的亲戚

我们所有的世代和我们所有的互联网

直播现场画面——

说:“水是        !”

因为我们的鼓声听起来像干旱后的雨声

在紧绷的皮肤上回响

因为我们的皮肤60%是水——

说:“水是        !”

因为每年有数百万儿童死于

水源性疾病——

因为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儿童于

水源性疾病——

因为在这首诗结尾时,

五名儿童将死于水传播的疾病——

说:“水是        !”

因為我们的女儿喜欢在海里玩耍——

因为有一天她会问:“海洋的尽头在哪里?——

因为我们将指向扩张的地平线——

说:“水是        !”

因为我们的眼睛95%是水——

因为我们会告诉她海洋没有尽头——

因为天空和云彩托起了海洋——

因为群山环抱海洋形成雨的祝福——

因为海洋和天空的雨水充满了蓄水层和湖泊——因为海—天—雨—湖—河流入密苏里河——

因为海—天—雨—湖—河返回

太平洋,把我们与

我们在斯坦洛克的表亲们连接一起——

因为我们的血液90%是水——

说:“水是        !”

因为我们的心脏75%是水——

因为我要把我的人民对水的定义教给我们的女儿:

“hanom,hanom,hanom” ——

以至水的声音

将永远带她回家——

说:“水是        !”

“水是        !”

“水是        !”

血腥象牙

檀香山动物园,庆祝世界大象日

当我们走到大象围栏时,

我把女儿举起来让她看大象

在浅水池塘里玩耍。“看,”我说。

“他们喜欢水,就像你一样。”

今天,在穿越非洲伤痕累累的大草原

有九十六头大象遭到屠杀。

武装偷猎者包围了象群,

大象跺脚,啸啸呼叫,把他们的象犊

围护起来。子弹,那些小小的人类

獠牙,咬穿厚厚的、起皱的皮肤。

那些人还会感到敬畏和威严吗?

或许他们只感受到自己穷困

潦倒,当他们割断大象的门牙,

曾经用来劈树皮和饲料的象牙?

军阀们将出售这些“白金”

白金将被雕刻成珠宝、文物和艺术品,

然后被走私全球,

我们的人造大象墓地。

今年,将有三万五千只大象被人宰杀。

当我们走向出口时

女儿向大象挥手告别。我们

建造动物园是为了拯救我们的牺牲品,

还是为了显示我们的优势?

或是为了把我们自己想杀死每一个活生灵的

野性欲望关进笼子里?我们的女儿

在礼品店玩一个

玩具大象。“看,” 我说。

“它有耳朵,眼睛和嘴巴,

就像你一样。” 她摸了摸象牙,

微笑,然后摸摸自己的牙。

最后的安全栖息地

我不愿让女儿知道

夏威夷是全世界鸟灭绝的

首都。我不愿让她在岛上

四处游荡时感到被鬼魂困扰,

那埋在混凝土下树根的鬼魂。

我不愿让她害怕入侵

掠食者,那滑行,猛扑,

叮咬,吞咽,得病,繁殖的掠食者。

我不愿让她欣赏那些

她在野外永远亲眼看不到的

鸟的画和照片。我不愿让她

想象鸟的骨头保存在博物馆的

抽屉里。我不愿让她在因特网的

录音里聆听鸟儿歌唱。

我不愿让她记忆或背诵

七十七个灭绝物种和亚种的名字。

我不愿让她画一个时间表,

每个年份都标明“第一次收集”

和“最后一次发现。” 我不愿让她学习

已灭种的‘?‘ō鸟怎样

在开花的‘?hi‘a 树顶上呼吁一个伴侣,

日复一日,一季又一季。

他不知道自己是他们种类最后一个,

或许他明白,正因如此,有一天,

他永远地消失在一个鸟巢中

禽流感的沉默里。我不愿女儿

计算需要多少里的栅栏

来保护仍然存在的

濒危鸟类。我不想让她知道

最严重的灭绝原因

无法用栅栏挡住。我想说服她

灭绝并不是终止。我想

让她相信灭绝只不过是

迁移到地球上最后的安全

栖息地。我想说服她

我们有翅膀的亲戚已安全

抵达目的地:一个奇妙的

岛屿,那里的气候我们永远无法

改变,那里的雨林富饶

充满了种子和歌唱。

美国

回收艾伦·金斯堡

美国,你偷走了一切,现在我一无所有。

2016年美国学生贷款债务为1.3万亿美元。

我无法忍受对气候的焦虑。

美国,你将何时结束你的恐怖战争?

拿着你的七千枚核弹头去死吧。

我还没喝我的公平贸易咖啡,别烦我。

美国,你何时为奴隶制支付赔款?

你何时才能值配500万土著民?

美国,为什么你的图书馆里都是无家可归的人?

你什么時候才能喂饱你饥饿的孩子们?

我厌恶你可耻的不平等。

我什么时候可以去超市用我的好诗购买所需要的?

美国,你与我永远不会成为一个完美的结合。

我受不了你强化的宣传和审讯技巧。

你使我想去维基泄密。

一定有某种办法结束你的定居殖民主义。

美国,我拒绝放弃我的高速互联网。

美国,不要再监视我,我在做一些私人的事情。

我看报纸已经好几个月,

每天没有警察不被指控谋杀。

美国,我高中毕业后拒绝参军,而我不觉得内疚。

你的军队是地球上最大的碳排放国。

不要否认:战争加剧了全球变暖。

美国,你的环保战略是“焦土”?

我一有机会就投票赞成大麻合法化。

于是我连续几天坐在家里看网飞。

我决定要在网上请愿!

美国,你们什么时候能通过绿色新政?

你真不该看到我阅读《自然的终结》。

我的瑜伽老师认为我的脉轮几乎完全对齐。

美国,我不会为你的星条旗站立。

我有土著人的视野和无政府主义者的共鸣。

美国,我给你贴标签。

美国,你要让你的智力生活被福克斯新闻

主宰吗?它的白人说话总在谈论什么重要。

所有的生命都重要。蓝色的生命重要。

除了我,每个人都很重要。

我突然意识到我不是美国人。

我又在糟糕地自拍了。

海平面上升威胁我的生存。

我幸存的希望比北极熊的还渺茫。

我最好考虑一下我的适应计划。

我的适应计划包括搬到抵制开发化石燃料的

跨国冲突地区/Blockadia,带上两箱猪肉罐头,

一个康普茶母亲和一个手工缝制的,

没发表过的太阳能朋克诗歌杂志,

它充满电池能长达100英里;带上

社区果园的韵律和数百万的传家宝词语,

它们生长在充满再生喜悦的

隐喻花园空白的页面。美国,我已经废除了碳排放;  冰块、监狱、华尔街、

沃尔玛、美墨边境墙、私人财产、国会、选举团、亚马逊、军工企业、

孟山都公司和资本主义将接着被取消。

我的志向是当总统虽然我出生在关岛。

美国,我怎能在你法西斯主义的情绪下

写首就职诗呢?

我将继续努力,像埃隆·马斯克,

我的诗甚至比他的汽车

还雄心勃勃,因为它们实际上让人买得起。

美国,我在你血染的人行道上卖通俗的政治诗,

每首1美元,不要开枪!

美国,释放莱纳德·佩尔蒂埃!

美国,穆尼亚·阿布·贾马尔不能死!

美国,种植粮食而不种草坪!

美国,我们是特雷沃恩·马丁!

美国,投下诗歌,不投炸弹!

美国,要么给我全自动的生态奢侈品,要么给我

死亡!

美国,当我搬到夏威夷,我的妻子带我去一个

夏威夷主权活动,他们款待我们当地芋泥

炖肉和红薯,还有鼓舞人心的

演讲,草裙舞蹈者像天使一般,

吟唱者把生命呼入他们一度濒危的语言,

真诚的诗人让我流泪,没人会

忘记你如何在1893年推翻夏威夷王国

因为我们的斗争将保持创造性和非暴力。

我们都是彩虹战士。

美国,你从来就不伟大。

你是假新闻吧?

这是我从特朗普推文得到的印象。

美国,我不愿在美国当无人机操作员,

谋杀参加婚礼的平民。

我近视了,而且还是个无可救药的浪漫主义者。

美国,我把我土著人的肩膀扛在医学的车轮下。

许军的诗

橘子红了

橘子红了

秋风又一次漫过原野和我的心头

我不忍采摘,今年秋天里

一树沉甸甸的果实

我要把这些大地上长出的灯盏

一一提给

正在走向生命秋天的母親

乡村作物志

水稻、小麦、玉米、高粱

蕃薯、土豆、毛芋、棉花

萝卜、茄子、青菜、南瓜

我一直守着它们过苦日子,守着方言和节气幻想

守着村庄又爱又恨,守着土地无限悲伤

桐乡:田野上大片大片的白菊

九月

田野广阔。白菊泛滥

简洁大地上唯美主义的铺陈

是如此地奢华

浙北平原。一个不着笔墨的季节

只为展开一卷漫无边际的庞大叙事

一叶渡轮

金属的梦幻,轻轻划开辽阔的丝绸

一万匹马高高扬蹄,踏着浪头飞奔

海鸥盘旋的甲板上

我是一个最最单纯的人:将阳光和涛声

不厌其烦地收留

我还忘掉所有危险和得意,快速融入了

大海深深的蓝

向一座岛屿,靠近,靠近

生活中细小的幸福彼岸,有时来临得

让我有些猝不及防

向一座岛屿不断接近。突然而至的

潮气、波浪、鱼腥味、晃动的眩晕

也愈来愈重

我甚至感到生命中少有的惊喜

如巨大的海浪

一波一波,连续不断地迎面涌来

雪下了一夜

雪  整整下了一夜

这场空前的独白来得如此铺天盖地

广阔河山  以及一地寂静草木

倾听的倾听

安睡的安睡

我知道  总有一朵雪花

会落进你心中最最柔软的地方

并且  悄悄融化……

我还知道

这场浩大的雪  比以往任何一场

都来得更为及时

大风吹过原野

大风吹过原野。内心慌乱,草木飞舞

大风吹过原野。

我隐约感到

冬天即将来临

一张沉重的大幕,就要在人民的忧虑和不安中拉开

旅途上赶路的人,归心似箭

含恨的人,思乡的人,怀才不遇的人,争相去了远方

大风吹过原野

一生之中,总有一些泪,会无声流下。

尘归尘,土归土

大风吹过原野。

人心更趋澄明。

责编:郑小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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