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利欣
石头
在阴云遮蔽的午后,石头们
闪着一道白
是那种苍白的白
在黄昏展开的地方,石头们
闪着一道白
是那种用尽了岁月的白
这些裸石带着各自的记忆
它们坚固,但也易碎
有时,突然掉落的一小块砸到另一块
由此我推斷,是一颗决意断裂的石头心
纵身的一跃
一个人独坐条石,可以不用说话
短暂的苏醒,长久的睡眠
都在不远的将来。眼见着月亮出来了
石头越发的白,在绵延的城郭里
石级
寂静,一级级送上去
多么漫长。不堪攀援的枯枝
借助风势,分出了生长的段落
——被很深的挺拔消磨着
台阶的意义被用到
荒芜的时候,余晖久积而成一块琥珀
要再陡峭些,才够得到寺院勾栏外的云朵
下山的人,陆续奔往自己的来处
喧哗和落叶,都有一种来自内部的沙沙声
剩下的,才适合陌生的山峦
一级一级,搭成年深日久的蓝或者深渊
光阴之河
在乱世,有一条绝望的水叫渭水
它和泥沙俱下的日夜碰撞在一起
于壶口处
愤懑、长啸、激荡,无处自抑。日夜里
——无谓地倾诉
两个执掌火烛的人
各执一子,下一盘黑白界河的棋
需要木心先生的慢
需要比一盘棋更漫长的智性
月亮水起刀落。一条
不可逆转的黄河,混浊于光阴
“启示的形成,有赖于滚落的泥沙翻了个身”
这满世界仿佛剃度的白能救人
终南雪岭,日暮苍山
有人看见瓜州的雪,我看见渡头的白银
江水里的漩涡取之不尽
有人研磨小雪
有时用力,有时停下来
让一个词如他所愿,如是所闻:
选择一个小如盐粒的国
选择一座庙宇,选择一座小山
乌鸦和鹰在苍岭云涯间倒退
这满世界仿佛剃度的白能救人
一个擅写词令的人在黑暗中翻了翻身
我一生都在
渐生寒意的河里披挂冰凌
如果没有意外,就在河里挖石头,造山,种树
有时也呆呆看着河水倒流
记起我曾是时间里的一粒卵
我一生都在渐生寒意的河里
抄卷,诵经
皮肤上生出了花纹
有人伸手,因为我背上有鳍,开始显露刺
他们不得不放弃
冰反对水,寒冷反攻暖流
白云有时行雨,万法已经皆空
一想到亮晃晃的月亮还身陷天空的囹圄
就想再回一次人间
一副宁静致远的样子
活得更荒废一些,更疼一些
不如写猛烈的孤独
这些天,南风很大
——空山突然浩荡起来
美与冷峻的撕扯里, 群峰突然降临
没人知道它们是在哪个夜晚长出来
在梦里,我常走进一座空山
没有什么能代替冥想,散落成
小满后的野花,没有什么比
擦亮自己的骨头,上升为云朵
写一座空山,不如
写猛烈的孤独,却不那么容易交出泪水
一双紧闭的眼睑
无法面对更多的子弹
以腐朽亲吻腐朽的你
新的小满,我无法交出陡峭的肩胛骨
“假如万物皆有裂痕,
那正是光照进的方式。”1
1:引自莱昂纳德·科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