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形式主义者认为文学作品的“文学性”是通过“陌生化”的形式表现出来。在小说《我弥留之际》中,福克纳运用了各种陌生化技巧,不守传统小说“常规”,使小说特点鲜明。本文分析《我弥留之际》中的陌生化技巧。
关键词:《我弥留之际》福克纳 形式主义 陌生化
威廉·福克纳是美国20世纪南方文学的最著名且极具影响力的代表作家,也是意识流小说的代表作家之一。《我弥留之际》是一部長篇小说,是福克纳叙事技巧运用最多一部作品。小说不同于传统小说的全知叙事视角,采用了多视角叙事方式,特点鲜明,从俄国形式主义者什克洛夫斯基的观点看来,福克纳采用了陌生化技巧,使其小说具有文学性和更高的审美价值。前人对《我弥留之际》的研究大致从存在主义,女性主义,原型批评,异化以及人物形象解读等角度展开论述,而以陌生化理论来分析这本小说的研究较少。因此,本文将用俄国形式主义的相关陌生化理论来分析小说中所体现的陌生化写作技巧。
一.陌生化理论
20世纪初,伴随着雅格布森提出的文学性,俄国形式主义者什克洛夫斯基提出了“陌生化”的概念。所谓“陌生化”指的是“使之陌生”,就是使审美主体即使面临熟视无睹的事物也能不断有新的发现,从而延长其关注的时间和感受的难度,增加审美快感(赵339-341)。形式主义者强调形式的可感性,认为作品的“文学性”通过陌生化的形式表现出来。即所谓“文学艺术”不应是现实复制版的机械反映,而是创作者有意识地去艺术加工,使作品陌生化。福克纳在小说中娴熟地运用陌生化技巧,使阅读者摆脱乏味的自动化感知,体验审美的快感。
二.小说陌生化技巧分析
在《我弥留之际》中,作者运用了诸多陌生化技巧,其中包括两大类即语言的陌生化和叙事的陌生化。语言的陌生化对于人物形象的刻画和小说主题的表达大有裨益,而叙事的陌生化让读者产生不同于传统小说的新鲜的观感。陌生化手法使作品更加具有可读性,新奇却也复杂难读,小说的审美价值在陌生化的语言及叙事中得以体现。
1.语言的陌生化
明喻是小说常用的修辞手法。在小说中,作者在多个人物的叙述中,常常运用明喻的手法来刻画不同的人物形象。例如对一家之主安斯·本德仑外貌的描述,皮保迪医生用“刚经过药浴的鸡”来形容安斯头发翘起来缠结在一起的外貌状态,而达尔说他的身影像是“羽毛蓬乱,内心愠怒的猫头鹰”,他的女儿杜威·德尔则说他“乱发直立,像是刚被大槌打过的牛”,他们都用动物来比喻安斯的外表,更加形象生动,让人忍俊不禁。
对故事的中心人物艾迪·本德仑的形象刻画也是人木三分,科拉对艾迪面容的描述是“她的脸瘦得只剩皮包骨,显露出一根根白色的棱条。她的两只眼睛像蜡烛,那种烛泪可以滴进铁烛台槽孔里的蜡烛。”科拉用蜡烛比喻艾迪的眼睛,烛泪比喻艾迪的眼泪,这暗示了艾迪在本德仑家庭里尝尽痛苦,却还是坚持到生命尽头,燃尽最后一滴“烛泪”。
除了明喻,作者还采用了夸张的修辞手法。科拉在看到艾迪躺着的时候,脸颊上的头发一动不动,玉米衣床垫发出的蟋蟀声才证明艾迪还活着,并认为“在被子底下她整个人还没有一根棍子粗”。皮保迪医生也说她的身子在被子底下还不如一捆枯柴枝大。显然这些描述都采用了夸张的手法。小说对艾迪的病情着墨不多,然而就是这些星星点点的叙述对艾迪濒死的病容描绘地非常传神,显示出她遭受的身体和精神双重折磨的生命接近崩溃的状态。这种反常的夸张的描述也暗含了小说“死亡”的主题,也使艾迪弥留之际的状态给读者一种震撼内心的陌生感,毕竟艾迪的濒死之态并非随处可见的常态。
2.叙事的陌生化
亨利·詹姆斯认为作者应该退出小说,抛弃全知的叙述方式,以小说人物的感受与认知求取带有陌生化色彩的真实感,但这一手法就潜伏着机械复制的隐患。而福克纳的作品消除了这样的隐患,他使现代文学技巧在写实与抒情上恢复了平衡(张52-53)。福克纳作为现代意识流代表作家之一,小说同样未采用传统的全知叙事视角。纵观整部小说,无法找到一个全知视角人物,小说采用人物多视角叙述,读者需要细读每一位叙述者的独白才能把握整个故事,增加了阅读难度和审美趣味。
小说里有七位本德仑家庭成员和八位乡邻共15个叙述者。从他们的视角叙述所发生的事,共同组成整个小说完整的故事。在小说中,每一个人物都以第一人称有限视角叙述着发生的事情,第一人称使得读者更加具有代人感,然而由于视角的不同,人物叙述的侧重点不同,这就使得小说对一个事件有立体而多面化描述,又让读者感到“陌生”。小说频繁地切换叙事视角,使得小说的理解难度提高。
除却叙事视角的陌生化,作者还采用了反讽的艺术手法。在小说结尾中,安斯在埋葬了妻子的遗体后的第二天,带着他装好的假牙和一位提着小留声机的新本德仑太太出现在儿女面前,无论是对于读者还是安斯的儿女来说都是出乎意料的。死去的妻子刚下葬旋即觅得良人,他得意又畏缩地向儿女介绍,这个场景既滑稽可笑又讽刺。安斯-本德仑在送妻子落叶归根的几天中,一直强调妻子一定是愿意用自己家的骡子而不愿意借用,即便洪水冲垮了几座桥也一刻不停的赶路,这些让人觉得他对妻子似乎不算太差。然后最后的这个情境却印证了唯一一章艾迪·本德仑视角讲述的她的“遭遇”,讽刺了安斯虚伪薄情的一面。不仅是安斯,艾迪的孩子卡什,杜威·德尔,瓦德曼同样有自己潜在的目的,并非简单地想要送母亲魂归故里,这构成了一出反讽的乡村喜剧,让读者啼笑皆非。
另一处反讽便是艾迪的情人牧师惠特菲尔德的“忏悔之路”。听闻艾迪将死,他心底害怕艾迪打破誓言将他们的私情和盘托出,他打算去向安斯坦白忏悔。路途中他躲过了洪水之灾,他自认为上帝庇佑,更加充满勇气去向安斯忏悔。然而,当塔尔的小女儿告诉他艾迪已撒手人寰时,他却毫不意外地松了一口气,此前“洗刷灵魂”的打算也烟消云散,他安慰自己上帝知道他在心里已向安斯忏悔,最后他接受了“上帝的安排”。他作为牧师,信仰上帝,时刻赞美上帝,却与有夫之妇通奸违背道德,这已然很讽刺。在艾迪将死之时,想要去向安斯忏悔却发现艾迪死去已不用担心泄露私情,他决定不向安斯坦白,却还以上帝的名义美化他的懦弱行为,这更是讽刺。
插叙技巧在小说中也时常出现。故事主线叙述中会穿插回忆,联想等片段。达尔和朱厄尔在拉货途中,同时母亲艾迪在家中死去。小说通过人物视角的切换,切换了“画面”。一边是达尔和朱厄爾拉货的种种画面,另一边是艾迪死去家中的画面。一边是艾迪死去大家似乎异常平静;而另一边,本德仑家庭中最在乎艾迪的人达尔和朱厄尔在狂风骤雨中拉货,同时异地场景的切换,两个“画面”动与静的强烈对比引发读者思考他们要是没有去拉货又会有怎样的局面,这种设计让读者产生无限遐想。
在小说第31章塔尔视角叙述中,塔尔不愿意自己的骡子过被洪水淹没的桥,朱厄尔却让他心爱的马冒险,紧接着第32章达尔回忆从前朱厄尔深夜劳作攒钱买马的事。这个插叙使得读者更加全面地了解朱厄尔这个人物,了解到他暴戾但也有执行母亲遗愿的坚定。第39,40,41章分别由科拉,艾迪,惠特菲尔德叙述,这三章插入故事主线中,回忆已经死去的艾迪的过去,让读者终于清晰地了解故事中心人物艾迪。
而联想更多的是出现在瓦达曼的叙事视角里,他看到母亲死去,联想到鱼的死亡,那条大鱼被剁成了几段,在其他叙事视角中也出现了瓦达曼说出“我妈是鱼”的话。瓦达曼的荒唐联想,增加了小说的喜剧色彩。
三.结语
《我弥留之际》是福克纳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多角度叙事小说,在这部小说中体现了他写作技巧的极致发挥。小说陌生化叙事手法与语言特点让读者耳目一新,打破了读者阅读小说的思维定式,使其陷入思考并领悟作品所表达的主题。福克纳在创新小说形式上不遗余力,丰富了小说的艺术形式,创作出一部又一部巨著,是一位伟大的小说艺术家。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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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封莉云,上海海事大学外国语学院英语语言文学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