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近代日本游华作家笔下的中国印象

2020-07-24 02:15毕克寒杨忠举
文存阅刊 2020年7期
关键词:芥川龙之介

毕克寒 杨忠举

摘要:20世纪20年代左右,谷崎润一郎与芥川龙之介这两位著名日本作家先后来华旅行,从其作品中可以看出,芥川来华之前曾阅读过谷崎润一郎以中国旅行为题材创作的作品,但在芥川的笔下却又呈现出一个与之不尽相同的中国印象。本文通过文本分析发现,两位日本作家对中国的态度虽有差异,但都体现了文人视角的相似特征。

关键词:谷崎润一郎;芥川龙之介;中国印象;文人视角

一、近代中国与日本作家

甲午中日战争及战后《马关条约》的签订标志着中日传统外交关系的解构与重建,这场战争使日本认清了晚清政府的腐朽衰败,更刺激了这个新兴东亚国家的侵华欲望。毋庸置疑,日本此后的一系列对华政策给中国带来了深重灾难,但客观上也加深了中日交流。正是从这一时期开始,德富苏峰、夏目漱石、谷崎润一郎、芥川龙之介等日本近代作家踏上来华旅途,他们在中国的旅行不可以仅仅视为游山玩水,体验中华文化才是其主要目的,许宗元在“芥川龙之介《中国游记》文化解读”一文中便提及,“芥川氏此行,目的不是游览中国的名山大川,而是以中国的当代社会为其旅游客体”[1]。诚然,这些日本作家的旅游客体是当时的中国,但他们却是在找寻传统中国印象。日本许多作家都曾接触过汉书典籍,甚至有着极高的汉学素养,这也使得他们的脑海中形成了一个诗画般的中国印象,但却对近代中国的社会现状缺乏足够的了解,幻想与实际所形成的巨大落差都体现在了他们的游记、小说等作品之中,分析这些来华作家的作品不仅可以帮助我们了解日本文人对中国印象的转变,而且为了解当时的中国国情提供了材料。20世纪20年代前后,正是中国新旧交替最为显著的一段历史时期,辛亥革命以后,封建势力尚未完全退出历史舞台,第一次世界战争期间,中国民族资本主义迎来了发展的黄金时期,五四运动标志着中华民族的进一步觉醒,这一时期新文化同旧文化激烈碰撞,来华日本作家游记记录了那个时代的中国,这些作家对于中国的描写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日本文学界乃至日本社会视角下的中国,这对于研究日本上世纪20年代以后的对华政策也有一定的借鉴意义。谷崎润一郎、芥川龙之介这两位日本近代文坛的代表作家便是在这一时期来到中国。

二、谷崎润一郎、芥川龙之介的中国之旅

谷崎润一郎(1886-1965)是日本唯美派代表作家,其于1918年10月、1926年1月先后两次来华,第一次旅行经朝鲜至奉天(沈阳),先后游览了北京、汉口、九江、南京、苏州、上海、杭州等城市,后从上海归国,为期三个月左右,回国后发表了《苏州纪行》(1919)、《中国观剧记》(1919)、《中国的菜肴》(1919)、《庐山日记》(1921)、《中国趣味》(1922)等纪实类作品以及《秦淮之夜》(1919)、《西湖之月》(1919)、《天鹅绒之梦》(1919)等取材于旅行的饱含“中国趣味”类小说;第二次则仅在上海住了一个月,只留下了《上海见闻录》(1926)与《上海交游记》(1926)两篇纪实类作品,并无相关小说问世。芥川龙之介(1892-1927)师从夏目漱石,在日本被誉为“短篇圣手”,他于1921年作为大阪每日新闻社的海外视察员来华,先后游历了上海、杭州、苏州、扬州、南京、芜湖、九江、武汉、长沙、北京、天津等地,经朝鲜归国后,先后发表《上海游记》(1921年)、《江南游记》(1922年)、《长江游记》(1924年)、《北京日记抄》(1925年)等纪实类作品。

中国之旅是谷崎润一郎及芥川龙之介生平仅有的海外旅行,从时间上来看芥川龙之介来华晚于谷崎润一郎,且在芥川来华之前谷崎润一郎的部分作品已经公开发表,如《中国的菜肴》便于1919年发表在了《大阪每日新闻》上,而芥川来华正是受大阪每日新闻社所托,据其游记我们可以得知,芥川在启程前做了一番功课,且接触过谷崎润一郎的作品,如他在上海小有天酒楼看到梅逢春是便想到“诸如《天鹅绒之梦》那种谷崎润一郎小说世界的装扮”[2],在《江南游记》中也写道,“面对如此情形,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天鹅绒之梦》的作者那样,我浪漫不起来”[2],此处的“《天鹅绒之梦》的作者”也是意指谷崎润一郎,如果芥川来华之前未读过这篇作品便不会一而再产生类似的心理活动,也不会了解到《天鹅绒之梦》所洋溢的浪漫情调。“天平山好像谷崎先生不是也写过吗”[2]、“对,在《苏州纪行》里。不过比起天平山的红叶,好像途中的运河更有趣。”[2]可见,对于苏州二人产生了不尽相同的印象,细读文本我们可以发现,不仅是对苏州、对于二人都曾游历的许多城市,二人都有着不同的描写,但从这种不同之中,我们又可看出一种相同的“赏玩”心理,本稿即旨在从二人的游记作品之中归纳当时日本作家观察中国的相似视角。

三、谷崎润一郎、芥川龙之介的中国印象

在谷崎润一郎和芥川龙之介看来,现实中的中国绝不是他们幻想的国度。对于这一“残酷”事实,谷崎润一郎多采取了包容的态度,继续怀着中国趣味来评价现实的中国,所以在他作品中中国仍旧保留着浪漫的异域情调,他甚至认为“中国趣味依然顽强地根植于我们的血管深处”[3],可见谷崎润一郎的中国情愫之深。而中国留给芥川龙之介的印象却多是负面的,“当代的中国,并非诗文中所描绘的中国,而是猥亵、残酷、贪婪的小说中所刻画的中国”[2],其对中国的辛辣评价可见一斑。我们不妨以杭州为例来进行比较,在两位作家的文中,对于杨铁崖、白乐天、林和靖以及苏小小等文化名人都有所提及,且多将眼前的景象与《西湖佳话》《水浒传》等传入日本的中国古典文学作品中的中国印象相印证,如谷崎润一郎看到卖艺人便想到了《水浒传》中的在街头舞枪弄棒英雄豪杰,芥川在楼外楼用餐时看着水边的三个中国人便联想到了石碣村的阮氏三雄,所以两位日本作家来花前所接触的中国作品有一定的共性,形成的中国印象也相差不远,但他们在文中对西湖的描写却存在很大差异。

《西湖之月》是谷崎润一郎以其杭州之行为背景创作的一篇小说,分析文中有关杭州及西湖的描写,我们可以推知其对西湖的肯定态度。“我真想将这一带的风景人情给那些自诩日本为东方诗国的人们见识一下”[3],在去往杭州的列车上望着窗外的江南风景,谷崎润一郎发出如是感叹,在夜晚到达杭州后,路过夜雾笼罩下的西湖,“我心中的不知怎么的竟像是遇见了恋人似的感到一阵惊喜”[3],翌日泛舟湖上,“这水虽是相当清澈,但却不是轻灵而是含有凝重的内涵”[3],面对湖水吟出了林和靖的名句“疏影横斜水清浅”,直言品味出了“水清浅”二字的文化内涵,对于湖畔的名胜古迹,如苏小小墓,谷崎润一郎只是写道“苏小小的墓冢至今仍在西泠桥边,遮护墓冢的慕才亭的四根石柱上,镌刻着多首悼念这位薄命佳人的诗句”[3],并对诗句做了辑录,可见,谷崎润一郎笔下的西湖洋溢着浪漫气息,暗合了谷崎润一郎的中国趣味。但在芥川看来,西湖不过是“巨大的水田”[2]。虽然芥川在列车上望着江南春色也“陡然涌起某种类似中国情结的感觉”[2],且坐在黄包车上、望着林间萤光先后“沉浸于罗曼蒂克的心情之中”[2],但在看到酩酊大醉的美国人后这点浪漫荡然无存,在他看来“自古以来便盛名”[2]远扬的苏小小墓不过是“全无诗情画意的土馒头”[2],岳王坟也只是“涂了白灰的土馒头”[2],从“满意了西湖情结”[2]转向“对西湖开始反感起来”[2],其实,我们从芥川在《江南游记》中的描述可以推知他对西湖负面印象的由来,第一,芥川龙之介游览西湖时发着高烧身体不适,自然会影响游览的心情;第二,芥川对于西湖欧化的反感,将西湖岸边的欧式建筑比作“巨大的臭虫”[2],在他眼中西湖的欧化就等于“西湖的俗化”[2],第三,芥川在西泠桥畔遇到了高唱排日歌曲歌曲的中国学生,文中虽未直言其心理变化,但从“匆匆”[2]两字中不难看出其窘迫的心情。这三个原因解构了芥川从诗文中形成的中国印象,促使他最后呼出“西湖就不是什么好去处”[2]。

以上所列出的种种不同固然与作者的文风及艺术追求有关,但笔者认为,这种不同却反映了两位作家对中国所持有的一种相同态度。前文已经提及,两位作家的旅行可视为文化游,更贴切的来讲,是中国文化体验之旅,换句话说,他们对于现实中国缺乏足够了解,来华旅行主要是寻找自己心中的中国,无论是谷崎润一郎作品中对于中国趣味的推崇,还是芥川龙之介流露出的轻蔑,都印证了他们作为外国文人对中国所持有的“赏玩”心境。从两位日本作家的旅程安排来看,所经过的城市大多是有着深厚历史底蕴的城市,而其游记、作品中着墨较多的更是西湖、庐山等在日本知名度较高的中国文化景点,他们所做的更多是从一个外国文人的视角将眼前的“支那”同诗画中的中国进行比较,因而当他们发现想象与现实中的不同时,或是一笔带过或是严厉批评,并不会对这种不同进行深入的思考,比如对于西湖岸边的西洋建筑,谷崎润一郎只是写道“整个建筑都是西式风格”[3],芥川龙之介则是更为刻薄地用“俗不可耐”[2]、“垂死的病根”[2]等词进行描述,西湖对于他们来讲仿佛只是古代的一个盆景,是永远不会、也不应该现代化的,“在民国十年、五四运动三周年的杭州……到处都是新建的房屋、街道,杭州现代化建设正在蓬勃发展”[4],在谷崎润一郎、芥川的游记中并未发现有关旧中国努力进行近代化建设的描写,这不能说与其独特的文人视角没有关系。在这种视角下,虽然他们写出了不尽相同的中国印象,却恰恰反映了日本文人群体对中国现实的漠视,作为文人,他们更加注重文学艺术,对中国在其他各个领域做出的近代化努力常常选择视而不见。笔者主要的目的并非是批判两位作家的文学作品,更主要的是想指明作家游记有着相似的视角局限性,如果可以将史料与文学作品相结合,或許会使我们从多个角度对于那个时代产生更为全面的认识。

参考文献:

[1]“芥川龙之介《中国游记》文化解读”,许宗元,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学报,2002年第4期.

[2]《中国游记》,芥川龙之介著,施小炜译,浙江文艺出版社,2018年.

[3]《秦淮之夜》,谷崎润一郎著,徐静波译,浙江文艺出版社,2018年.

[4]《日本近现代作家访华游记研究》,孙立春等著,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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