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存利
张女士从事与医疗有关的职业,大学学的是医学,今年35岁,女儿8岁,丈夫是某公司高管,一家人小日子其乐融融。然而,原本平静安逸的生活却突然被打破了。原来,张女士的丈夫近期因从外地返京,被要求集中隔离。从丈夫被隔离的第二天起,张女士突然出现入睡困难,吃饭不香,六神无主,焦躁不安等问题,但又说不清是怎么回事。
张女士自己觉得也很诧异,在家带着孩子,一遍一遍做家务,反复楼下遛弯,但还是无法安放她那颗慌乱的心。好像随着丈夫的隔离,自己的身体变成了僵尸、机器一样,已经只剩下一个空壳在行动。她的灵魂已经飘散,只剩下无尽的孤独、虚无,每天都在机械地做些事情,感到抑郁、焦虑不安。丈夫在隔离点的视频,远处的安慰,好像对她来说也是虚无。她好像自己已经不存在,好像自己从人间蒸发。她特别想找回自己,但怎么也找不回来。曾经是医生的她很困惑,就这样来到了诊室。
通过和她的进一步交流得知,像这样的场景,她说似曾相识,好像不是第一次。
她说第一次是2003年SARS那会儿,她的家人不幸感染了,去住院时,她那会儿和现在有同样的感受。另外一次是她上大学后大概一个月,她好像得了抑郁症,害怕晚上一个人睡觉,感到很孤独,抑郁,悲伤。最好的朋友陪伴了她一段时间,才慢慢适应了大学生活。
再往前追忆,更小的时候,她和爸爸每年只能见一次面。爸爸常年在外地工作,只有在春节时回家过年,才能见面。她跟爸爸在一起也没有什么感情,只是知道父母感情不好,好像老吵架。她在家中是老大,妹妹小自己6岁,家里很多事情她都帮妈妈做,尤其是照顾妹妹。
每年春节爸爸离开时,她都好像丢了什么,但是又不知道怎样去描述,就这样一年一年慢慢长大,脑海中经常出现父母吵架时的场景和父亲离开时的样子。
长大后她一直都害怕有关分离的场景,只要有跟分离有关系的画面、声音,她都感觉悲从心起,但又强忍着撑起生活中的方方面面。春节期间电视上一遍一遍播放全国各地的医务人员背起行囊去武汉救援,她不敢看,她一看就想哭。
直到她爱人去隔离,她心里的整个世界仿佛已经坍塌。
梳理一下张女士的成长时间轴,小时候是与父亲的分离,从小承担家庭角色和责任;上大学是与家人的分离;2003年又是与家人的分离;这一次,是与丈夫的分离。
对她来说,分离也许意味着责任;分离也许意味着孤独;分离也许等于死亡;分离……总之分离是一些不好的回忆,分离是一种威胁,她没有办法去怨恨父母,没有办法去表达自己。这一次次的分离,就像是在身体上切开一个伤口,把既往的所有分离情绪和身体记忆全部唤醒。虽然她意识到现实情况没有威胁,但情绪感受和身体记忆告诉她,分离意味着严重威胁,这让她不得安生。虽然时间久远到已经忘记曾因什么事情经历威胁,当碰见这样的分离情景出现,潘多拉的魔盒被再次打开,并由它接管,由它控制,由它创造。
人的大脑中都有一个情绪中心和节律中心,目的是为人的生存负责,对威胁异常敏感,而且反应很快,属于条件反射式的反应,比意识反应速度快几十万倍。所以人会出现情绪先跑出来,但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的现象,就像张女士这样。而且情绪启动后生理机能很快配合,血压、心率、供血部位全部重新调整,肌肉变得有力量,不同情绪不同反应。
针对出现这类心理问题的人员,原则上应将兴奋的身体能量释放掉,回归到正常的节律中。动用身体作为载体,将肌肉内多余的威胁储备的紧张能量释放掉,这就像人感到害怕时肌肉会自动发抖。生气时肌肉会力量增加,通过跑步、对抗性的运动、动用双手反复抓握等将多余的力量释放出去,回归对身体的掌控感,来感受节律回归。
也可以用瑜伽等调整呼吸的方式与身体连接来缓解症状。人的呼吸和心率的比例是1:4,当呼吸平缓的时候,我们的心率就会自动下降,人也就变得稳定起来,所以可以尝试做10分钟的深呼吸,网上有很多这样的呼吸训练视频及音频。
如果以上方法都试了,还是不够好,甚至出现严重的抑郁自杀等情绪,应尽快求助专业医生。
这个案例是疫情中常见的一类与“分离”场景有关的心理问题。疫情就像情绪的万花筒。将各类曾经隐藏的压抑的情绪打回原形,毫无保护地散落一地,也就出现了“疫情让人的泪点降低”。既往的伤害没有忘却,只是变了一个形式,可能一点小事、一张画片、一个声音等就会触景生情,会让人哭起来。那么不管是哪一类曾经的未完成情绪,我们的身体都在编写着这些情绪密码,包括一些悲伤的、没有被满足的、分离的、丧失的等等。在现实中,有些人可能对孤独敏感、有些人可能对分离异常在意、有些人可能对公平反应强烈、有些人可能被关注等等。这一切情緒会在某一刻被触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