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风

潘鸣

炎炎夏日，暑光灼灼。乡村的午后，人们三三两两散坐在院门洞、竹林里、井台边纳凉。

风呢？风呢？一张张油汗涔涔的脸仰看着天空。天是空明的瓦蓝色，隆起的大团大团白云亮得晃眼。人的身子如同坐在蒸笼中，闷得有些透不过气。

夏日风，此刻飘逸而来。

它是什么样子？谁能说得清呢。伴随着沙沙的脚步声，感觉得到它正轻盈地由远而近。

它翻过东边一脉山峦，山林中每一片枝叶都兴奋得手舞足蹈，汇集欢快的颤动，那就是它的模样;它蹚过一湾水塘，沉闷了半天的一泓碧水豁然开心，笑靥泛波，一起灵动，那就是它的模样;它漫过大片开阔的稻田，田畴泛起轻音乐一样轻柔的波纹，此起彼伏的悠扬，那就是它的模样;它靠近林院边，撩拨得一丛丛柳竹扭捏摇曳，篱边的蔷薇搔首弄姿，那就是它的模样;它惊动院里的黄狗激灵一下睁开眯缝的双眼，红冠的公鸡抖擞着精神开始“咯咯”呼唤情侣，花猫以瑜伽的姿势舒展了一下腰肢，这些尤物们肢体语言的组合，就是它的模样;它如一双温柔手，轻轻抚过纳凉人的肌肤，让那如丝如缕的清凉渗入人们的骨髓，化为润心的甘露，熄灭星星点点的烦躁之火，让一颗颗心归复清宁，恬然的神情重回那些憨厚敦实的脸庞，那就是它的模样;夏日风也有孩童般的天真，听到人们由衷的赞美和感谢，它有时会得意忘形，平地里秀一段旋转的舞姿。随手抓几片树叶和纸屑作道具，腾空舞出一团眼花缭乱的涡流，那，也是它的模样……

大多时候，夏日風如谦谦君子。它明白四时轮回的天道，知道在这个季节和时令，太阳理当昂着头颅，做天地之间的主角。所以，它偶尔来旷野里遛一遛，也就是跑跑龙套，举止优雅，一点也不张扬。就好比在舞台上高歌劲舞之间穿插几句低吟浅唱，锣鼓喧响声中渗揉几抹婉约清音。

不过，夏日风的秉性中也含蓄着另一面。当日头过分毒辣骄横，酷暑恣意肆虐，生灵万物苦不堪言、幽怨鼎沸之时，它会骤然拍案震怒，瞬间化身为威猛的王者，拔雷鸣电闪作剑，挥倾盆暴雨为鞭，一路狂野咆哮，直奔烈日而去，吓得那日头顿然惨白了脸，裹一团乌云落荒而逃。一场透彻酣畅的淋漓雨，洗得天地一片茫茫真干净，乾坤澄澈万里好清凉！

夏日风，从诗人的眼光看，是托物言志、寄情山水、以虚写实的某种文学意象;以哲人的眼光看，它是形无定形，物我合一的能量波动;而在我看来，它则是行走江湖的仗义侠客。在气候异变，几成“烧烤模式”的日子里，它费尽心思，倾其全力，只是为了在天地之间酿成一派“风和日丽”的平宁风景，让芸芸众生与大自然相融得更加和谐熨帖，人世间少一些煎熬苦难。

夏日风，又像是一位洒脱的游方仙僧。它来去无踪，居无定所，胸怀里却藏有一副善与爱的菩萨心肠。

（选自《思维与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