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近期缘何在拉美加大“压左扶右”力度

2020-07-23 06:16丁波文唐海军
人民论坛·学术前沿 2020年10期
关键词:美国

丁波文 唐海军

【摘要】特朗普执政后,全面否定奥巴马政府的重要外交遗产,尤其是大幅度调整对拉美的外交政策,在意识形态上呈现明显的“压左扶右”新动向,并为此采取了一系列外交举动,从政治、经济、文化、安全等方面主动出击,不仅对拉美地区带来较大冲击,而且也对域外大国的对拉关系产生了一定影响。特朗普政府从“美国至上”考虑调整对拉政策,本质上是为了维护其对拉美的主导权和世界霸权地位,将引发诸多后续反应,甚至招致拉美一些国家的抵制和反对,一些域外大国也不甘受制。

【关键词】 “压左扶右”  美国  对拉政策

【中图分类号】 D815                             【文献标识码】A

【DOI】10.16619/j.cnki.rmltxsqy.2020.10.008

拉美地区一向被美国视为其“后院”,并在此经营近两百年。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门罗主义已成为美国管控拉美的代名词。[1]“9·11”事件后,美国一度放松了对拉美的控制,拉美左翼乘势而起,对美国的自主与离心倾向而引发其严重不满。特朗普执政后,出于内政外交的战略需要,近年来明显加大了对拉美地区的重视和干预力度,尤其体现在其“压左扶右”的政策取向上,并因此产生了不可忽视的地区和国际影响。

美国近期在拉美“压左扶右”的政策动向与特点分析

特朗普上台以来,美国大幅调整奥巴马政府的对拉美政策,明显加大了对拉美地区的外交和安全等多方面的投入,甚至重拾“门罗主义”,或者讲抛出“新门罗主义”,展示出一种“压左扶右”的外交新态势。

明显加大对拉美左翼领头者委内瑞拉、古巴、尼加拉瓜等所谓“专制政权”的打压力度。美国的主要策略为:其一,在政治上将委内瑞拉、古巴、尼加拉瓜三国定性为所谓“暴政国家”。美国时任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博尔顿2019年在公开演讲中,将古巴、委内瑞拉、尼加拉瓜三国左翼政权称为“暴政三国”。特朗普在2020年国情咨文中,也明确将委内瑞拉、古巴、尼加拉瓜三国视为拉美地区的“另类”,公开声称美国支持这三国人民恢复自由、民主,他在玻利维亚总统莫拉莱斯2019年底被国內“政变”赶下台后,立即发推特表示,“这是西半球民主的重要时刻”,莫拉莱斯的下台表明玻利维亚人民选择了自由,并向委内瑞拉、尼加拉瓜“两个非法政权传递出民主终将胜利的强烈信号”。美国认为,古巴新的接班人迪亚斯-卡内尔没有显露出推动民主自由的任何迹象,古巴也没有开启让人期望的变革。其二,策动颠覆委内瑞拉和尼加拉瓜等合法政权。特朗普执政后,美国政府自2019年初以来明显加大了对马杜罗政权的遏制甚至颠覆力度,它利用委内瑞拉近期的“人道主义”危机发难,推动委内瑞拉的“政权更迭”,强力支持反对派的核心人物瓜伊多发动“政变”,不仅承认其为所谓“临时总统”,而且大力策动世界上60多个国家予以承认,美国副总统彭斯等多位高官多次会晤瓜伊多,为其站台,并暗中策动委内瑞拉基层军官发动政变(未遂),企图一举“推翻”马杜罗合法政府。在这些举动均未奏效后,美近来继续抹黑马杜罗政府,大力制造各种舆论,恶化委内瑞拉现政权的生存环境,声称当前委内瑞拉的政治斗争已经演变成“独裁与民主之争”。2018年以来,美国大肆炒作尼加拉瓜奥尔特加政权所谓独裁、专断、破坏法治、贪污腐败等问题,美国驻尼大使甚至公开呼吁奥尔特加下台。其三,重拾对古巴的敌视政策。特朗普上台后,全面逆转奥巴马执政时期美古关系的转暖势头,竭力清算奥巴马的政治遗产,正式废除奥巴马签署的“关于美古关系正常化的政策指令”,签署《关于强化美国对古政策的总统国家安全备忘录》,启动《赫尔姆斯-伯顿法》第三编,限制对古巴侨汇和旅游,限制双方人员往来,切断对古巴石油运输,等等。其四,加大对三国政府及高官制裁力度。美国在委内瑞拉致力“倒马(杜罗)政权”过程中,还配之以经济上的全面“绞杀”。近期加大制裁力度,尤其以石油为重点,冻结委内瑞拉国家石油公司在美国最大的全资子公司70亿美元资产,将委内瑞拉国家石油公司等诸多经济实体列入制裁清单,对委内瑞拉总统、副总统、国防部长等60多位高官实施冻结在美财产、限制入境等措施。特朗普政府宣布将179家古巴公司列入制裁实体清单,而且对委内瑞拉向古巴运送石油的船只实施制裁,并通过国内法制约外资入古巴投资。对尼加拉瓜,美国通过操控启动《美洲民主宪章》的有关条款,在经济和外交上置尼加拉瓜于绝境,并对总统奥尔特加以及接班人进行资金和旅行制裁。

在拉美多国的选举中竭力地“扶右压左”,挤压左翼政权。近年来,拉美多国进行了具有风向标意义的选举,美国均千方百计地施策进行影响和干预,主要目的是打压左翼、扶持右翼势力。其一,在巴西大选中极力辅佐右翼政治势力候选人博索纳罗。早在巴西总统竞选初期,美国就看好并下注于博索纳罗,于2017年10月以预备总统候选人身份接待博索纳罗访美,美国极右势力代表班农等为博索纳罗竞选出谋划策,[2]“剑桥分析”公司在竞选的敏感时刻进入巴西,运用大数据技术对巴西的舆情民意进行干预。西方媒体披露,随着巴西竞选推进,美国官方从暗地操纵转向公开为博索纳罗造势,特朗普的咨询团队还曾赴巴西,在政治上加强对博索纳罗的引导和包装,协助博索纳罗改善其极端激进形象。尤其在博索纳罗竞选期间遇刺住院时,美国一反外交使团、外国政府极少公开介入巴西内政的惯例,美国白宫发言人桑德斯称,特朗普政府成员已联络并慰问了博索纳罗。巴西及西方一些媒体认为,美国在一定程度上为博索纳罗最终当选巴西总统助了一臂之力。其二,在玻利维亚选举上极力打压拉美左翼的领头人之一莫拉莱斯及其执政党。美国政府对2019年的玻利维亚大选进行明显干预,早在2018年美国驻玻代办就召集玻利维亚反对派开会部署大选准备工作。2019年大选前,美国参议院通过决议,要求莫拉莱斯政府尊重总统连任限制和2016年全民公投结果。在大选前夕,美国更是通过隔空喊话、暗中支持和扶持反对派、制造舆论等方式对莫拉莱斯政府发起新一轮攻击,在大选后又操控美洲国家组织指责莫拉莱斯涉嫌舞弊,使得莫拉莱斯内外压力加大,并直接导致其辞职下台。其三,在阿根廷选举中力挺右翼阵线的马克里谋求连任。在2019年阿根廷大选竞选期间,美国务卿蓬佩奥、商务部长罗斯等高官密集地赴阿根廷为马克里站台,而且还通过海外私人投资公司、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等机构,加大对阿根廷现政府的投资和援助力度,在对阿根廷提供巨额贷款上网开一面,为其“大开绿灯”。此外,墨西哥、萨尔瓦多、乌拉圭等国大选背后的“美国身影”也若隐若现,美国始终在暗中影响甚至干预,旨在“压左扶右”。

对拉美一些国家实施“打拉结合、软硬兼施”策略。近年来,美国对拉美国家的外交政策,始终贯穿“压左拉右”的宗旨,且手法多样、策略灵活。在“压左”上,一方面,对部分拉美激进左翼政权的“硬核”打击,加大对其颠覆、渗透力度,实施“颜色革命”。近些年来,美国通过新闻媒体、NGO等手段对委内瑞拉、玻利维亚、厄瓜多尔、尼加拉瓜等拉美左翼国家传播西方文化和所谓“普世价值观”,从新闻、律师、宗教和中产阶级等易受西式民主影响的群体入手,打造“本土化民主力量”,伺机发起“颜色革命”。2019年底的玻利维亚“政变”,实际上是美国在玻利维亚多年所经营的“颜色革命”的成功。在关键时刻背叛莫拉莱斯倒戈的武装部队总司令和警察总司令,他们均曾赴美“交流学习”,深受美式民主和价值观的影响。美国还借助反腐和良政等题材,来对一些左翼政权实施拉美式的“净手运动”,此举在巴西得手。巴西劳工党政府尽管被视为拉美左翼中的“温和势力”,但也未能免遭美国的打压。美国一些政治势力以声援和支持拉美多国的“反腐”为抓手,特别是美国司法和情报机构深度涉入了不久前主要针对巴西劳工党的专项反腐“洗车行动”,并将该行动的主审官莫罗打造为巴西民族英雄。美国中央情报局运用多种资源,暗中资助巴西社会团体煽动反腐败、反劳工党的示威游行,直至把劳工党政府的罗塞夫总统弹劾下台。另一方面,对某些拉美左翼政权的诱拉举措,在拉美左翼中搞分化策略。如對墨西哥洛佩斯政权、阿根廷的费尔南德斯政权,美国还是相对淡化对它们的政治色彩,更侧重于开展对其经贸、移民、有组织犯罪等问题上的合作,暂时还未在意识形态上对其开刀,美国显然有诱拉的考量。尤其对当年的拉美左翼旗手之一的厄瓜多尔,美对目前的莫雷诺政府也突出拉的一手。鉴于现政权的“形左实右”,[3]美国副总统彭斯2018年专程访问厄瓜多尔,扩大与厄瓜多尔多方面的合作,加大对其援助。在“拉右”上,美国对于巴西、哥伦比亚、秘鲁、智利等本地区多国右翼政府,则尽力地拉拢、支持和联手。美国对巴西现政府的“亲美”政策举动及时奖赏,在博索纳罗执政后,美国政府宣布给予巴西“主要非北约盟友”地位。美国国务卿蓬佩奥访问智利时,称赞皮涅拉政府为推动利马集团打压马杜罗政权发挥了“领导作用”,对秘鲁政府打击腐败、哥伦比亚杜克政府通过改革国内机制吸引外资给予肯定,并明确哥伦比亚为美国在本地区的关键盟友。2017年利马集团的成立,导致拉美国家内部的分裂,这不无是美国的因素在起作用。近期以来,美国通过利马集团、美洲国家组织等平台来收拢拉美多国右翼政府,对委内瑞拉、尼加拉瓜、玻利维亚、古巴等内政进行干涉,尤其是对马杜罗政权空前施压,企图逼其交权下台。

以经济、安全合作等为依托,致力于拉紧与拉美国家的利益纽带。当前美国对拉美政策的调整,突出强调“务实、克制、尊重”的外交三原则,把经贸、安全合作作为重点,并以此孤立少数激进左翼国家,拉拢大多数拉美国家。一是力图深化经贸关系。把增强与拉美国家的经贸关系作为新时期对拉政策的工作重心,强调要公平、对等,加强与拉美国家在能源、基础设施等领域的合作。美国为此于2018年提出“美洲增长”倡议,并于2019年9月正式启动该倡议的扩大版,以期扩大美国同拉美国家在能源、交通、通信、信息技术等基础设施方面的投资,海外私人投资公司同美洲开发银行共同承认未来5年提供30亿~50亿美元的发展项目投资,并带动同等规模的私人部门投资。至2020年3月,美国已同巴西、阿根廷、智利、哥伦比亚等9国签署了谅解备忘录,而有意把委内瑞拉、古巴、厄瓜多尔三国左翼政权排除在外。美国还宣布要将数字联通和网络安全合作关系从印度太平洋地区扩展到拉美加勒比地区。[4]二是加大同一些拉美国家在安全领域的合作,以应对非法移民、贩毒、跨国犯罪、反恐资金监管等突出问题。近期以来,美国密集派出副总统彭斯、几位国务卿、国防部长和其他高官,相继访问墨西哥、哥伦比亚、智利、巴西、秘鲁、阿根廷、巴拉圭、厄瓜多尔等多国,与一些国家签订各种安全合作协议,拉紧与部分国家的军事防务和安全关系,并给予相关国家资金支持,如美国与厄瓜多尔双方在驻外机构中互设“安全合作办公室”,并向厄瓜多尔提供350万美元的资助,就委内瑞拉难民问题向秘鲁提供3000万美元的资金援助。

美国“压左扶右”的战略意图与政策考量浅析

美国在拉美的“压左扶右”举动是其整个拉美战略调整的重要政策取向,是服务于美国内政和全球战略需要的,是为了维系其霸权地位的内在要求。

修复美拉关系,遏制本地区国家对美国的离心倾向。新世纪特别是“9·11”事件以来,美国将战略重心转向反对国际恐怖主义,特别是投入于阿富汗战争、伊拉克战争,对拉美地区的重视与投入明显减弱,自然导致拉美在美国全球战略中的地位下降。这种情况也给美拉关系带来复杂和深刻影响。一方面,一些拉美大国特别是本地区的右翼政府产生了程度不同的失落感,包括巴西、墨西哥、阿根廷、智利、秘鲁、哥伦比亚等多国,都在此背景下一度减少对美国的过分倚重,推行全方位、均衡的外交战略,加强同欧盟、俄罗斯、日本、中国、印度等其他大国关系。另一方面,包括委内瑞拉、厄瓜多尔、玻利维亚、尼加拉瓜等一些国家的左翼力量则乘势而起,尤其是古、委、厄、玻等国左翼政府高举拉美21世纪社会主义旗帜,同美国唱对台戏,如厄瓜多尔总统科雷亚在任十年,公开对美国说“不”,同美国叫板。莫拉莱斯执政下的玻利维亚与美的关系也降至“冰点”。特朗普执政后,面对部分拉美右翼政权同美关系渐行渐远、不少拉美左翼政权与美“交恶”的状况,美国当政者认为,在外交上修复同拉美多数国家的关系,扭转拉美许多国家对美的离心趋势,使之回到“正常”轨道,已成为美国对拉关系的主要矛盾,进行调整势所必然。在特朗普政府看来,修复美拉关系的突破口,就是要在“压左扶右”上做文章,这是最直接有效的方式。

重拾门罗主义,进行对外政策的所谓“纠偏”,以加强对后院的控制,作为其维系霸权地位的重要一环。与拉美地区在美全球战略中的地位下降相呼应的是,美国在拉美的影响力也在同步下滑,其对拉美地区的主导地位较前削弱。为何会出现这种状况,特朗普政府认为,这主要是以前几届政府特别是奥巴马政府对拉美重视减弱、政策出现偏差的结果。要改变这一局面,就需要对美国现行的对拉美政策进行一定程度的调整或者说“纠偏”。在美国现政府看来,其政策调整的“理论依据”就是它曾经长期坚持的门罗主义。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一段时期里,鉴于拉美大多数国家的反感等因素,美国政府在对拉政策中很少公开地提及门罗主义了,即便在骨子里依然迷恋,但至少是“羞于”提及。但特朗普上台后,面对美国对拉美影响下滑现状,美国政府的西半球战略又加紧向门罗主义“回归”,“复活门罗主义”是特朗普政府对拉美政策调整的重大标志。这是保持美国对拉美地区的控制力,维系美全球霸主地位的重要一环,其实是一种变相的“新门罗主义”。[5]正基于此,美国时任国务卿蒂勒森在2018年访问部分拉美国家时公开宣称,两百年前提出的门罗主义是成功的,“其今天的重要意义不亚于当年的成文之时”。而且,时任国防部长马蒂斯、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博尔顿也分别在2018年、2019年的公开场合为门罗主义还魂叫好,表示门罗主义对拉美依然有着现实意义,它仍在生存并且活得很好。美国现政府高调重拾门罗主义,其主要目的就是在提醒乃至警告拉美国家,“美国回来了”,美国依然要充当拉美国家的利益代言人和保护者。

出于美意识形态战略的内在需要,通过所谓价值观联盟来增强其对拉美的影响力。纵观历史,拉美国家的左翼政权在意识形态上素来与美存在裂痕甚至相互敌视,而拉美右翼政权大多与美在意识形态上亲近而“情投意趣”。原因在于,拉美左翼在政治上坚持独立自主,反对霸权主义和强权政治,不认同甚至拒绝美发展模式,在外交上对美的门罗主义、“后院思维”本能地抵触。上世纪90年代尤其是新世纪以来,以委内瑞拉、厄瓜多尔、玻利维亚等掀起的拉美21世纪社会主义运动,它们和当时的巴西、阿根廷、智利、乌拉圭、尼加拉瓜等左翼力量一起,通过“圣保罗论坛”“世界社会论坛”等平台,相继提出针对新自由主义模式的“替代方案”“替代模式”“替代战略”“替代社会”和“替代秩序”等倡议,[6]在意识形态上形成了同美分道扬镳的新态势,并不断挑战美国在拉美的主导权地位,在外交上带动着越来越多的拉美国家对美国的离心倾向,这是美国所不愿看到的,也是美国越来越难以容忍的。这无疑是当前特朗普政府在拉美大力“压左”的深层动因。而拉美地区的右翼政权则在经济社会政策上较倾心于新自由主义,在发展模式上多是向“华盛顿共识”看齐并取经,在意识形态上自然同美国形成一种亲近感。这也是特朗普政府目前致力于通过构建价值观联盟来拉近同拉美国家右翼政权关系的内在动因。在特朗普政府看来,美要想恢复对拉美昔日的影響力,特别是增强同本地区右翼政权的关系,最好的抓手就是民主、良政、放松管制和抵御所谓共产主义意识形态对拉美的“侵蚀”。这是双方共同的思想基础,也是美国在外交上投入成本最低的一种政策工具。

抑制和抵消域外大国特别是俄罗斯和中国在拉美日益增大的影响,维系美国对拉美地区的主导地位。新世纪特别是国际金融危机以来,由于综合实力的相对下降,美国作为全球霸主越来越力不从心,不得不进行战略收缩,在拉美地区更为明显。在此情况下,域外诸多大国乘势增大对拉美的重视和投入,欧盟、日本、印度等均不同程度地深化了与拉美许多国家的政治、经贸、文化乃至军事关系,如欧盟于2016年出台了新的对拉全球战略文件,表示“欧盟将与拉美和加勒比构建更为有力的伙伴关系”。[7]而在美国看来,更为担忧的还是中国、俄罗斯这两个非盟友大国对拉美的“扩张”势头。据相关学者和媒体报道,近20多年来,中国通过投资、贸易等方式,大力发展同拉美多数国家的经贸关系。到2017年,中国就已成为整个拉美地区的第二大贸易伙伴国,[8]中国对拉美地区的直接投资在当年也达到175亿美元的高点。目前中国已成为巴西、智利、秘鲁等拉美数国的最大贸易伙伴,中国发展模式对拉美部分国家的吸引力在上升。近几年来,中国相继同拉美地区的巴拿马、多米尼加、萨尔瓦多等国建交,也引起美国的猜疑甚至不安。俄罗斯近期以来则主要发展同部分拉美国家的军工及安全合作,如向尼加拉瓜提供步兵战车、装甲车、巡逻艇和导弹艇,与苏里南的鲍特瑟政府签订军事合作协定,与智利的巴切莱特政府签订海军合作协议,在巴西劳工党执政期间向巴出售大批防空导弹。尤其是俄罗斯与古巴、委内瑞拉的军事合作更令美国不安。据外媒报道,2019年4月,俄罗斯多架军机运送35吨不明物资、派遣100多名军事人员赴委,引起美国的高度戒备。基于上述,如俄罗斯外交官阿科波夫所言,当前,美国已经将俄罗斯和中国视为美国对拉美政策的最大威胁。所以,近期特朗普政府的彭斯、博尔顿、蓬佩奥等多名高官赴拉美国家访问或与其领导人会晤时,均不遗余力地抹黑和攻击中俄,丑化中俄在拉美的形象,大谈“中国威胁”,俄罗斯破坏拉美国家稳定,污蔑中俄令拉美陷入“债务陷阱”,中国向拉美注入“腐蚀性资本”,滋生腐败、侵蚀良政,在拉美搞“新殖民主义”,等等,蓬佩奥则公开点名攻击中俄是拉美的“假朋友”,拉美应与美一道“抵御这些域外势力”。[9]美国此举就是要通过种种“阴招”来污损中俄的国家形象,制约中俄在拉美的正常经济与外交活动,对冲中俄在拉美地区影响力的上升。

美国在拉美“压左扶右”的趋势与影响探析

美国是当今世界头号大国,其外交政策调整特别是当前对拉美政策的新动向,无疑会对本地区的形势、未来美拉关系的塑造以及美与域外其他大国的关系互动产生一定影响。

美国的外交政策举动无疑会对拉美未来的政局演进产生催化作用,助推近期“右攻左守”的拉美政治走向。自巴西劳工党政府被弹劾下台、阿根廷右翼的马克里上台执政后,拉美地区政治生态发生重大变化,延续十几年“左攻右守”的政治局面出现逆转,拉美政治形势曾经的“左进右退”呈现向“右进左退”的新趋势发展,尽管这种攻守是相对的,但它可能是近期一种值得关注的新态势。美国政治当局不仅看到了拉美政坛的这种新变化,而且特朗普政府可以说是充分地利用了这一新趋势,并竭力地要加强和固化这一势头,在拉美政坛致力于打造完全有利于美的政治新格局。可以预料,美国将继续扮演拉美未来政治格局演变的最大外部推手角色,利用其综合实力特别是当前可用的各种现行资源,在对拉美战略上进一步推行“压左扶右”政策。由于美国右翼保守势力的强力支持和靠山作用,在未来可预见的一段时期里,拉美地区的政治生态将继续维系“右强左弱”的态势,左翼力量短期恐难全面重振,但不排除在个别或少数国家的局部兴起。

拉美国家的现代化发展道路仍将在左右摇摆中探索,在曲折中艰难寻找适合本国、本地区实际的发展道路和模式。自战后以来,拉美不少国家的现代化道路探索都不同程度地受到大国影响,大国间的博弈是不可忽视的因素。在冷战时期,拉美许多国家发展道路的选择都因为左右这种意识形态因素,分别地参照和仿效美国、苏联。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以来,则更多地受到“华盛顿共识”的影响。“华盛顿共识”实际上是美国西方为拉美国家的国内经济改革所开的“药方”。[10]此后,不少拉美国家正是由于照搬或模仿美国发展模式,走新自由主义道路,最终导致部分国家陷入了“拉美陷阱”。[11]20世纪90年代和世纪之交拉美爆发了严重的经济特别是金融危机,这也是新世纪以来不少拉美国家特别是左翼政权,致力于探索不同于美国模式的发展道路的基本动因。但今天看来,许多拉美左翼国家的探索也出现不少问题,表现为较严重的腐败、治理效率低下、发展动力不足等。特别是部分高举拉美21世纪社会主义旗帜的委内瑞拉、厄瓜多尔、玻利维亚等国,出现的问题更多,在委内瑞拉出现严重的食品、药品等日常生活用品的短缺,乃至发生大量难民外流现象,被美国定性为“人道主义”危机。这些不能不说是拉美左翼探索现代化道路和自身发展模式的重大挫折,也是特朗普政府得以利用干预拉美多国内政的重要借口。迄今,拉美多数国家在发展进程中依然未顺利地跨越“中等收入陷阱”,其现代化道路与发展模式的探索仍任重道远。向右,完全照搬美式新自由主义的那一套被事实证明行不通;向左,至今并无哪一个拉美国家为此提供了可资借鉴的成功样板。美国的“压左扶右”政策恐难驱动大多数拉美国家未来走“美式道路”,但它却一定程度上放大了拉美左翼的失误,减弱了其吸引力。今后,拉美大多数国家探索符合自身国情的发展道路,仍然避免不了在左右之间的振荡与反复。

域外大国同美国在拉美地区的博弈仍会以不同方式持续下去,这是世界多极化的大势使然。从短期讲,应当看到,鉴于美国的全球影响力,其超强的软硬实力目前没有任何大国能与之比肩。所以,美国近期对拉政策的调整,确实会对甚至已经对域外大国与拉美国家的各方面关系产生程度不同的影响。比如,由于美国的造势和干扰,中国对拉美的投资在达到2017年的高点后,2018年迅速降到76亿美元,2019年更处低位,这种变化不能说没有美国因素的直接或间接影响。其他大国近期在同拉美开展关系时也趋于谨慎,避免与美国正面相撞。但从长远讲,美国的“后院思维”实际上是一种霸权逻辑,美国企图一家独占拉美既不现实,也不可能。早在2013年,美国时任国务卿克里就宣布“门罗主义时代结束”,如今特朗普政府粉饰并重拾门罗主义,可谓开历史倒车,不符合时代发展潮流,不得人心。面对当今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世界多极化趋势不可阻挡,美国凭现有实力想独霸拉美,其他大国也不会答应。在当今日益开放的全球化时代,拉美的发展、拉美的未来仅靠美国不行,域外其他国家特别是大国都有同拉美国家发展正常的经济、科技、文化和军事等方面关系的权利,有的甚至在酝酿出台新的对拉美战略策略,进一步拓展与拉美的经贸关系,这是符合双方共同利益的,美国无权也无力阻止这种正常的国际关系行为。

美国无论是“压左”还是“扶右”,实质上都是为了加强对拉美的控制,未来美拉之间控制与反控制的斗争将不可避免。美国对拉政策的调整,并非真正着眼于拉美所有国家的未来发展与繁荣,而主要是为了美国自身利益的需要,是服务于美全球独霸战略的根本要求。对此,不要说拉美地区的各国左翼政权清楚,甚至是本地区的多数右翼政府也心知肚明。特朗普政府强调的是“美国至上”,要求的是“美国优先”,在美加墨协定谈判、在钢铝等产品征税、在修建边境墙、反非法移民和贩毒协议等方面,美国都是以自身利益为中心,“始终企图将自己的意志置于(拉美)这些国家的独立和主权之上”,[12]甚至诱拉、胁迫洪都拉斯、危地马拉、萨尔瓦多三国签署《安全第三国》协议。拉美诸多国家对美国的政策举动内心都有评判的标准,它们大多是敢怒不敢言而已。还要看到,美国所推动的“美洲增长”倡议目前还仅是处于“试水阶段”,资金缺口巨大,要真正实现将面临许多重大挑战;美国对许多拉美国家所作出的各种允诺,迄今为止也是“雷声大雨点小”,并没有拿出多少的真金白银。对本地区右翼政权的安抚如果仅是停留于口头,而不能带来更多实利的话,也难以为后者所信服。

实际上,拉美地区的温和左翼政权当前已对美国的“压左”政策有所回应。墨西哥的洛佩斯政府在委问题上就与美国和利马集团拉开距离,并成为首个接待古巴国家主席到访的国家,且敢于接纳莫拉莱斯到墨西哥避难,在联合国74届联大上反对美国单方面制裁、封锁古巴。阿根廷的费尔南德斯政府则把莫拉莱斯从墨西哥接到阿避难,停止对瓜伊多“非法政权”的支持,在上任前就赴巴西探望劳工党前领袖卢拉,力挺乌拉圭中左翼总统候选人,支持左翼候选人竞选美洲国家组织秘書长,谴责玻利维亚反对派对莫拉莱斯发动“政变”。即便是像巴西博索纳罗政府在实际的外交政策中也未完全向美国“一边倒”,对其竞选诺言有所回调。可以说,大多数拉美国家并不甘成为美国的“后院”,也不愿成为美国外交的“马前卒”。随着美国政府控制拉美政策的日益推进,双方之间控制与反控制、干涉与反干涉的斗争未来也会进一步发展。美国对拉美随心所欲、为所欲为的时代已经结束,本地区大多数国家日益走向独立和自主是一种不可阻挡的时代潮流。

(本文系北京市高校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研究协同创新中心[北京外国语大学]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注释

[1]吴晓春、汪世林:《门罗主义——美国拉美政策的基石》,《当代世界》,2006年第7期。

[2]班农为特朗普总统的前首席顾问、首席战略师。

[3]这是国内外研究拉美问题的部分学者对之所作的评判。

[4]曹荣哲:《美国的倡议将加强美洲经济发展》,新东方网,2020年1月11日,https://liuxue.xdf.cn/blog/caorongzhe/blog/1796150.shtml。

[5]章永乐:《“新门罗主义”的历史渊源与政治实质》,《国外理论动态》,2019年第10期。

[6]冯颜利等:《亚太与拉美社会主义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年,第119、120页。

[7]江时学:《从南北关系的新变化看欧盟与拉美关系的特点》,《国际观察》,2018年第4期。

[8]于佳欣:《中国成为拉美第二大贸易伙伴国》,人民网-人民日报海外版,2018年11月30日,http://finance.people.com.cn/n1/2018/1130/c1004-30433257.html。

[9]王珍:《从蓬佩奥拉美四国之行看美国对拉政策的强化》,《北京日报》,2019年4月17日。

[10]崔桂田、蒋锐等:《拉丁美洲社会主义及左翼社会运动》,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28~29页。

[11]李香菊:《拉美模式与中国、越南模式的比较》,《法制与社会》,2013年第20期。

[12]徐贻聪:《特朗普让美国在拉美走向“孤立”》,《北京日报》,2018年1月7日。

责 编∕周于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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