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离期最后的手记

2020-07-20 16:13罗小平
雕塑 2020年3期
关键词:手记灾难创作

这几天,武汉市的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者,每天已降至个位数。武汉的方舱医院,突然下子空了仓。而大多数其它省市,也已经归零和趋于归零。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

然而,这些并而来的好兆头,并没有让大家的心情高兴和放松下来:出行戴口罩、体测、复工前十四天的隔离等程序,依然需要继续执行。

从元月二十日开始,漫长的隔离期,到现在的半隔离状态,人们在希望与困顿中,被复杂的心理与疲惫和麻木同时侵蚀着。

新型冠状病毒虽然在中国的肆虐暂时被阻隔住,但除少数几个国家与地区外,病毒疫情正疯狂地在全球爆发和蔓延。无聊的是,有那么些人在欢呼喝彩,嘲笑他国的灾情,并徒增莫名的大国自豪感。岂不知,在这场灾难面前,无论是中国或者他国,人类都不是赢家。这些狭隘的行为,无论是对因此而逝的生命,还是对人类共同奋进求生的勇气与智慧,都是亵渎与侮辱,是会遭天谴的。

所以此时,我们何乐之有?

我的《隔离期手记》创作,最初源于对灾难面前脆弱生命的怜爱和疼痛。当这次灾难成为众生生命的底色和背景时,我对艺术提出了我从未有过的疑问:如果艺术仅是种小众的学术,无论它是从文化还是社会的角度上看,都是没有多大意义的。因此,我必须用创作,对这场灾难中所发生的事情,表达我的态度。我希望在观照自己内心的同时直面社会。正是这样的思考,使我不知不觉地在四十多天的时间里,用肖像的形式,创作了三十七、八件疫情之下的各种浮雕人物。这里的每件作品,从艺术的角度看不管好点或差点,无不是我用塑刀,于悲悯、泣泪的交集中,仿佛在石碑上深深刻下的印迹。

在疫情肆虐之际,这些创作受到相识或不相识的许多人,特别是许多非专业人士的关注与肯定。观者的反馈,让我认识到,根植于现实社会的艺术创作的真正意义,也能触动拥有善根且普通的人们心底的情愫……

《隔离期手记》的创作,是我在个特殊时期的内心独白。素材的参照,大都来自新闻事件与图片。正是它们,在我并不需要过多的思量下,使作品走向了深沉与深刻……2月25日,一则报道述说了武汉个六岁的男孩与爷爷隔离在家,爷爷在卫生间病亡了三天,男孩给爷爷尸体盖上被子,自己以饼干和水为生,直到居委会前未了解疫情时才打开了门。来人问孩子为什么不出来,孩子说,爷爷告诉他外面有病毒……

我,我无法自拔地深深沉入在对孩子的疼惜里,这个孩子的肖像,是在泣塑中完成的,真实的现实,比我们设想的还要撞击人心,因此,艺术创作中的所谓学术,在这样惨烈的真实面前失去了意义。我仅仅忠实于照片中男孩的原貌,捕捉他怯弱、无助的脸庞。这件作品打动了无数的人们。我一直在想,这个孩子,以后的人生将如何度过?谁来治愈他幼小受创的心灵?

在李文亮的头七那天,我做了件李文亮躺在病床上的头像,他眼神中透着茫然;我也为一位发“嫂子”名叫艾芬的医生做了一个浮雕,除了尽力把她做得像之外,还用了许多种文字装饰在头像的周围;同许多人一样,我在用自己的方式向同为普通人的他们表达敬意!

当然,我创作的作品,也有一些来自想象。

3月4日时,我收到朋友前一天发来的信息,据说是钟南山讲述的真实故事:

武汉一个三口之家,夫妻俩带着一个刚满三岁的女儿过着幸福的生活,但是新冠肺炎却向这三口之家伸出了魔爪,三人全被感染在家隔离。先是女儿的爸爸走了,担架将蒙着白布的爸爸抬出家,还不明就里的小女孩哭着追着要爸爸……几天后,她的妈妈也走了。当拾着妈妈的担架出家门时,小女孩明白了,她挣扎着追上妈妈:“妈妈,我要和你一起走,不要扔下我……”再后来,这个可爱的孩子也走了……为纪念这个可怜的孩子,3月5日我想象地塑造了一位女孩浮雕头像发到朋友圈,许多人泪奔并留言:“沉重得无法回眸”“沉重。生命不能承受之重。”“这个结局也许是另一种”圆满”,至少一家人都去了一个地方,看到此,我反倒觉得是一种安慰”…

还有一则新闻报道,武汉一位九十岁老母亲,为了家庭其他成员不被患上新冠肺炎的六十四岁的儿子感染,自己冒险独自照顾儿子五天五夜,直到把儿子送进隔离病房,还书写一封永远无法送达的信,“儿子,要挺住!……”她的儿子在住进医院的第二天就死去了。武汉医生担心这位老母亲接受不了残酷的现实,迟迟未通知这位老人家,直到3月11日医生撰文致歉“对不起,我撤了谎”。这些真实的故事,让我潸然泪下,我没有老人家的照片,但我塑造了一位心目中的老母亲;这位在艰险中呈现出脊梁般勇气的母亲,让我更感受到了“女子本弱,为母则刚”的伟大!

我原本以为三月中下旬可以结束疫情,现在看来,我的预想过于天真。出乎我们所有人的意料,疫情又开始了全球扫虐。据一些专家透露,人类巳无法消灭新型冠状病毒,它将与人类共存。我不知道,疫情什么时候可以结束?灾难什么时候可以终止?生灵何时不再被如此涂炭?本不应该发生的人间悲剧,什么时候不再重演?甚至,我的心底会涌上一丝的悲凉:从今往后,我们的生活还能回到从前那个样子吗?

初始隔离时,我在《隔离期手记》一文中表示,这个系列的创作,我会一直做到与此次疫情同时结束。但随着疫情的扩散与蔓延,抗疫之路任重而道远。于我而言,我的灵与肉,已经在这四十多天里,以《隔离期手记》的方式,为疫情中无数演绎生离死别的生命,构筑了自己的纪念碑……

因此,我想在口罩还不能脱下的时候,放下满是泪痕的塑刀——个半月的创作,每天目睹了大量的信息,为疫情而累,为创作而累,为生命的脆弱而累。疫情没有胜利,只有结束。但目前为止,我们依然看不见疫情的结点。为了不让伤怀、悲抑吞噬期待,我想暂时闭上眼睛、止息听闻,在自我的恢复中,再重聚心底的希望和力量……

2020年4月23日

罗小平

上海大学美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美术学院教授,全国城市雕塑艺术委员会委员,中国国家画院研究员,中国城市雕塑家协会常务理事,中国雕塑学会理事,中国陶瓷艺术大师,上海市普陀区第十三、十四届政协常委,上海市民革文化专委会副主任,“新态.2015太原國际雕塑双年展”分展执行策展人,《全国大学生公共视觉优秀作品双年展》四届展览策划人,美国亚利桑那州菲尼克斯梅萨公共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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