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雅 刘甜甜
2020年3月,因为“四支队伍”签到问题,镇坪县一名村党支部书记、村委会主任被镇纪委在述职大会上点名批评。
“四支队伍”构成复杂,农村多数工作还需要他们支持,所以即使是村里的“一把手”,对他们日常管理也有一些顾虑。
但板子还是先打到了村干部身上。他们是最基层的干部,农村既是家,也是工作单位。几千元的工资,要“管天管地管空气”,有人形象比喻,现在是上面干把锤,下面一根钉。
特别是“一肩挑”后,由于工作量大,一些村干部体力难以适应;由于权小责大,大多村干部精神倍感压力;由于收入有限,不少村干部囊中羞涩。
面对工作、责任、收入、前途种种困扰, “一肩挑”没人干怎么办?
不在“矮子里拔将军”
得知要去上竹镇大坝村,冉胜军一开始是拒绝的。
“挑这样一个担子,自己行不行?”作为上竹镇党委副书记,冉胜军清楚其中的困难和压力,担心自己做不好辜负组织、对不住百姓,何况自己还承担着镇上的多项工作。
因此面对镇党委书记石守强的提议,他没有吭声,先去了村里入户走访。
冉胜军的犹豫和担忧,在推行“一肩挑”的过程中,很普遍。
在少数富裕村、城郊村,村干部是竞争激烈的香饽饽,但在多数的农村基层,村干部岗位被认为是个不折不扣的“苦差”一一活多钱少,操心不讨好。
冉胜军没想到,石守强一直在等自己回话,镇长、镇人大主席都来给他做思想工作。他开诚布公谈了自己的想法后,石守强说: “你是最合适的人选,组织相信你。”
冉胜军还是点了头,他也暗下决心,千了就要干好。在他的带动下,原村主任也愿意转任副主任重返村里工作。
“虽然农村党员少,但选择村干部时,绝对不能为满足要求在‘矮子里拔将军。”镇坪县委书记罗万平说。
村干部“一肩挑”后,相应的政策怎么配套?镇坪在不断摸索。
全县58个村, “一肩挑”为原村党组织书记的有38名,9名为原村委会主任。
剩下没有合适人选的因村施策,有鄉镇机关选派的优秀干部,也有县直部门选派的第一书记,其“一肩挑”后,享受乡镇工作津贴、保障工资待遇、优先职级职称晋升。
曙坪镇双坪村党支部书记、村委会主任谭鹏,本是县移民开发局选派的第一书记。在村上工作了整整3年,他主动选择继续留在这里。
挑起村上的担子,谭鹏才真正发现其中的不同, “原本觉得村上的事情无非是填填表、人人户,现在要考虑的问题更多了。”
相比经验丰富的老支书、老主任,谭鹏觉得自己还是门外汉。2019年,为发展村集体经济,他专门去浙江温州订购机器,生怕被精明的商人骗了。
纵然小心翼翼、准备万全,还是遭遇厂家临时涨价,气不过的他索性不买了,又跑到河南折腾了一圈才买到机器。
和谭鹏一样,不少“高职低配”的“一肩挑”村干部正在农村释放着自己的潜能。
“挑得稳”也要“挑得远”
长期以来,身份转变问题一直是村干部热议的话题:能不能有上升的空间?干好干坏有啥区别?
从中央政策再到我省的举措,都曾明确提出,健全从优秀村党组织书记中选拔乡镇领导干部、考录乡镇公务员、招聘乡镇事业编制人员机制。
早在2008年,陕西省就从优秀村干部中考试录用乡镇公务员107名,每个县(市、区)招录1名。
当年报考范围为,任现职满3年的优秀村党组织书记、村委会主任;或者工作实绩突出,群众公认度高,任职满5年的村党组织、村委会副职。
但有条件进入“体制内”的村干部还是少数。一是年龄限制,上限40周岁;二是学历限制,中专或高中以上文化程度。
尽管如此,这些举措给予村干部极大的鼓励。牛头店镇红星村党支部书记、村委会主任董平就是2019年的一个“幸运儿”,通过考试进入了乡镇公务员序列。
有村干部反映,“不包括文书、监委会主任等,再卡上年龄和学历,能报名的确实少。”拿2019年来说,全镇坪县仅有8名村干部符合报考条件参加了考试。
今年3月,为解决村干部学历之困,陕西将村党组织书记培训纳入干部教育培训规划,鼓励村党组织书记参加学历教育。自主参加大专及以上学历教育并取得毕业证书的,县级财政还可以给予一定学费补助。
相比较为“遥远”的上升通道,眼下基层干部更在意的是,待遇问题。
钟宝镇干洲河村党支部书记、村委会主任冯光山坦言,“一肩挑”后,补贴从2000元涨到2500元,但工作量也是翻倍的,“原来两个人的时候,多少还能有点时间做自己的事,现在完全被‘绑在村里了。”
对比回村前做煤炭生意一年至少8万元的收益,现在涨后的“工资”,要供两个孩子读书,养活一家四口,依然有点捉襟见肘。
之前,村干部工作有一定的季节性与临时性,不脱产就可以继续自家的生产经营。现在由于大量工作全职在岗,一些村干部就丢失了原来额外的那部分收入。
冯光山认为,如果没有这点额外收入,仅凭村干部补贴,“老婆早就跑了”。有的村干部发出“要是日子过得不如贫困户,怎么带领群众脱贫致富”的感叹。
“一肩挑”后,随着工作量和压力增加,一些村干部刚上任一两个月,就产生了辞职的想法。
曾家镇五星村党支部书记、村委会主任朱仕明,“一肩挑”的第二个月,就累倒了。去医院一查,轻微脑梗。住院期间,他心里打起了退堂鼓,向镇党委提出想辞职。
镇上做思想工作后,朱仕明慢慢想开了,也逐渐适应现在的工作,“既然千了,就要千好,不能半途而废。”
更让大家忧虑的是,村干部养老的问题。
牛头店镇水晶坪村新上任的党支部书记、村委会主任周仁恩,就有点担忧。一手培养自己的老支书尤孝辉,现在转任为副支书,眼看就快“退休”了,却没有攒下多少养老钱。任职超过25年,离任后每年也仅补贴2000元。
针对这些问题,2020年,镇坪将探索建立村干部鼓励激励机制,落实村干部待遇“三年一调整”政策,涉及养老保险、工龄补贴等大家关注的焦点问题。
除此之外,镇坪还要建立村干部创优争先表彰制度,把“一肩挑”干部列入干部实绩档案管理,对年度目标任务考核优秀的进行年终奖励。
谁来做“接班人”
有“上来”的干部,就有“下去”的干部。
曙坪镇桃元村是个合并村,李天兵任村党支部书记已经多年了。
镇上研判后中,考虑到他已经59岁,年纪较大面临离任,村主任伍开明更符合“一肩挑”的条件。希望李天兵能转任党支部副书记,继续在村上任职。
“一肩挑”后,原村党支部书记或村委会主任转任村党支部副书记、村委会副主任的,兼任村脱贫攻坚专干,生活补贴、绩效奖励等标准不变;因个人原因主动辞职的,认定为“正常离任村干部”,享受离任待遇时调高一个任职年限档次。
“干了一辈子支书,要把‘正字抹掉,换成‘副字,一些老支书们心里多少有些情绪。”曙坪镇党委副书记姚登说。李天兵没有当即做出选择,在镇党委开会研究前,他主动递交了辞职信,并愿意转任村党支部副书记,把伍开明“扶上马再送一程”。
2019年12月,桃元村要发展党员。这本是再熟悉不过的工作,但李天兵没有一点马虎,反而带上伍开明一起去镇上进一步学习流程和规定。
“老支书不是不清楚,他是怕自己过去那一套不准确,误导了年轻村干部。”伍开明有些感动。
在水晶坪村,同样59岁的老支书尤孝辉,主动转任副支书,力推村主任周仁恩进行“一肩挑”。
在周仁恩之前,尤孝辉曾培养过4个“接班人”,但因为种种原因未能成功。“成长为一个合格的村党支部书记,至少要6年。”他想趁自己还有时间和精力,再扶年轻人一把。
刚回来的周仁恩,先在村上的实践岗锻炼了整整一年。2018年4月,周仁恩被选为村主任,正式跟老支书搭班子。2019年9月,他一肩挑起村党组织书记、村委会主任,转任的尤孝辉继续传帮带。尤孝辉传授给他一条重要经验,就是早早培养接班人。
“一肩挑”,意味著只能从党员中确定人选,而当前最大短板是农村党员队伍力量薄弱,缺乏能够“一肩挑”的后备人才。
镇坪县现有农村党员1937人,从年龄结构看,55岁以上的877人,占45.27%;从文化程度看,初中以下的1376人,占71.03%,大专以上168人,仅占8.6%。
农村党员学历偏低,年龄老化。缺乏“一肩挑”人选的问题更加突出。
今年3月,陕西全面实行村党组织书记备案管理。为加强后备力量储备,规定县(市、区)委组织部按照每村不少于2名的标准,建立村党组织书记后备力量人才库。
考虑到自己迟早要离开,冉胜军已经开始准备,并且给“接班人”程平谋划了一条长远的成长路子。
头两个月,冉胜军安排程平在驻村工作队做扶贫信息员,主要学习政策,熟悉基层重点工作。随后被选为支委委员,他开始介入了解村级事务。
当时村里有人成立合作社,冉胜军推荐程平入股当股东,但不建议他做公司法定代表人。
“中青年人上有老下有小、经济负担重,有工作、有产业,在村上才没有后顾之忧。”冉胜军认为,当法定代表人必定会分散精力,影响村里的工作。最重要的是,自己丰衣足食才不会向惠农政策“伸手”。
2020年1月,程平被选为副书记,正式跟班冉胜军学习全局统筹,进行综合能力提升。
吸引农村致富能手、毕业大学生,回引外出务工返乡人员、退伍军人积极向党组织靠拢,成为多地探索村级后备干部队伍建设的重点举措。
在此基础上,镇坪县决定每年选拔100名以上人选,纳入村级后备力量库,并试行到镇村组织实践锻炼、“设岗培养”,为“一肩挑”储备人才,适应乡村未来发展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