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萌
摘 要:蒙古族舞蹈是我国少数民族民间舞蹈的重要组成部分,随着西方现代舞思潮進入中国并极大地影响了中国舞蹈作品的创作,近二十年来的蒙古族舞蹈创作也逐渐在形式以及身体语言构建中融入了现代元素,其中万玛尖措的蒙古族舞蹈作品极具有代表性。本文以万玛尖措的蒙古族舞蹈作品《搏回蓝天》、《出走》为例,结合编导的个人经历对作品角色形象的现代寓意进行解读,分析肢体动作的拆解与重构以及音乐构建与情节、情感之间的关系,并从蒙古族民族舞蹈语汇以及文化传承的角度,阐述现代元素的融合对于蒙古族舞蹈创作的利弊影响。
关键词:万玛尖措;蒙古族舞蹈;现代元素
1 作品中角色形象的现代寓意
舞蹈作品中,角色形象是架筑于作品创作者和欣赏者之间相互依托的桥梁,创作者通过对角色形象的塑造与再现,使欣赏者得以从作品舞蹈化的角色形象中产生形象思维和情感想象,并融入自身的经验展开联想与思考,从而理解创作者在作品中所表述的真正意图。传统的蒙古族舞蹈以浑厚、舒展、豪迈等鲜明特点著称,其传统的角色多为传统草原儿女的形象,如牧人、母亲、图腾“马”的形象等。但在万玛尖措的蒙古族舞蹈作品中,他所塑造的是鹰、是漂泊在城市中的蒙古儿女以及在草原与城市边缘寻梦的舞者,并且通过蒙古族舞蹈语汇与现代舞元素的双重交织方法,来表现当代少数民族族群在城市中生活的艰辛。
1.1 《搏回蓝天》:“鹰”的“自喻”与“他喻”
万玛尖措在中专六年的学习时光里,得到了良好的舞蹈教育熏陶,曾多次担任《奔腾》等经典舞蹈精品的领舞,但本该被保送进本科学习的万玛尖措,却因民族政策相关原因被动“辍学”,推迟了一年的时间成为了99级本科表教专业的本科生。而在中专与本科衔接的一年中,万玛尖措处于漂泊的状态,此时的他就如同一只自由的“鹰”,但他也是一只被限制只能飞翔于城市上空而非草原上空的“鹰”。在当时中央民族学院以及万玛尖措所居住的狭小的城市中,被高楼大厦所切割的天空并不是他向往的草原一望无际的蓝天,而万玛尖措在这样的漂泊状态下对于民族属性的敏感意识在社会环境中被激发。
正是在这样境遇下,万玛尖措创作了蒙古族舞蹈作品《搏回蓝天》,他自喻为“鹰”,在十八九岁正渴望飞翔的时候,万玛尖措却只是作为一个他者身处于狭隘的生存空间,因此他用自己的肢体将年少时渴望翱翔天际的理想以一种“搏”的形态呈现在蒙古族舞蹈作品《搏回蓝天》中。同时,《搏回蓝天》这部作品也“他喻”了传统民族舞蹈文化在广阔的发展空间中,被现代多元舞蹈文化所割据的现状,使得民族舞蹈如居于城市上空的“鹰”一般,在纵横交错的舞蹈文化洪流中,被限制于狭小的空间生存。万玛尖措在作品中突出了“鹰”面对困境时顽强拼“搏”的精神,投射出他内心对于民族的坚守以及在现代舞蹈文化发展格局中对于民族舞蹈发展的憧憬。如果说《搏回蓝天》中的“鹰”是带有一种向往和展望的美好理想的话,那么《出走》这部作品则是万玛尖措结结实实的将自己摔在了地上,表达出他内心难以挣脱的矛盾与挣扎。
1.2 《出走》:“去”与“留”民族边缘意识
幼时的万玛尖措生活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骑着马赶着羊群,躺在小山头看日出日落,这样一幅美好的画卷是每个草原儿女心中最值得珍藏的净土,但好男儿身在四方,走出去到城市闯荡也就成为了万玛尖措内心的志向。带着这样的期许,万玛来到了北京学习、打拼,但越是来往于排练厅、游走于城市纵横交错的街道,内心对于故乡的眷恋就愈发的强烈,在这样矛盾的心境下万玛尖措创作双人舞作品《出走》,这部作品是与青年舞蹈演员刘福洋共同出演,获得了第五届全国舞蹈大赛的创作金奖,是一首发自其心灵的故乡恋歌。
万玛尖措将内心的矛盾情感以双人舞的形式呈现在作品中,将内心“去”与“留”的两种情感搏弈进行心理外化,在作品中以双人之间持续不断地挣扎,来抒发万玛内心无法挣脱的矛盾心理。而在作品《出走》的结尾,万玛将“再捧一把故乡土,再望一眼故乡人”的情愫潇洒地表现出来,道出了千万游子处于游离城市化边缘的状态中,错综复杂的矛盾心理始终会在“去与留”、“城市与草原”、“传统与现代”之间交织,而故乡的身影就是我们闯荡拼搏的勇气,亦是我们不断探索的支撑。在这种闯荡世界与留恋乡土的情结下,万玛尖措怀揣着饱满的乡土情感,强烈地抒发了内心对于民族根性情感的坚守。
2 作品中现代元素的融合分析
2.1 肢体动作的构建与现代元素的融合
传统现代舞的收缩——放松技术是西方古典现代舞发展时期,在理论与实践两个方面形成的体系化成果。其动作原理的核心点是呼吸,主要表现是以“收缩-放松”为动作原理的“格莱姆技术体系”和以“倒地-爬起”为动作原理的“韩芙丽-韦德曼技术体系”,而呼吸与肢体之间从属的连带关系,使得呼吸的变化决定着肢体运动的方向、轨迹和质感。在放松技术中由呼吸带动所产生的肢体形态具有较为鲜明的视觉感,如:瞬间的呼气松懈、瞬间的收缩爆发、瞬间的停顿静止等,都是依靠着呼吸的运转,使得肢体肌肉得到收缩控制,舞蹈运动幅度得到最大限度的提升。万玛尖措将现代舞的收缩——放松技术中对于呼吸的张弛把握以及倒地、爬起的技术形态融入于蒙古族舞蹈的肢体动作构建中,以全新的肢体语汇和质感加强作品中角色形象的塑造。
作品《搏回蓝天》中,万玛尖措在保留蒙古族舞蹈语汇风格属性的基础上,运用瞬间收缩、放松的呼吸方式将程式化的肢体动作和节奏进行切分,尤其体现在作品中“鹰”面临暴风雨时的片段。在音乐的第一声重金属音切入时,万玛尖措运用瞬间放松、收缩的呼吸带动着肢体形态的变化,将手臂悠长的“拉背”动作从肘关节部开始进行延伸感的切断,小臂呈松驰形态,继而到肘部、大臂,循序渐进地将“拉背”的手臂形态打破,继而由呼吸的放松带动身体呈现出掉落的失重状态,仿佛电闪雷鸣下,一只翱翔的“鹰”被击断了翅膀,掉落山谷。在肢体接触地面时万玛尖措运用呼吸的瞬间凝气,带动肢体收缩呈现出蜷缩状倒在舞台上。这中呼吸方式的运用,使得肢体动作在运动轨迹中产生松与紧、舒展与蜷缩的强烈对比,增强了肢体动作的空间层次感,将暴风雨的突如其来以及“鹰”面对暴风雨袭击时的无力进行了形象性的再现。在重复倒地、爬起地过程中,万玛尖措将暴风雨的猛烈以及“鹰”遨游天际之前顽强不屈坚韧抵抗的精神表现出来,在越挫越勇的状态下,抒发了万玛尖措这只受限于城市蓝天下的“鹰”,想要踏风雨、遨天际的壮志情怀,从而传达万玛尖措内心对于草原蓝天的向往,以及他对于角色形象背后所隐喻的民族发展的人文关怀。
除此之外,万玛尖措在作品《出走》双人舞挣扎徘徊的片段中,运用了电影长镜头的手法,用舞蹈肢体语汇构建了一段哑剧表演形式。万玛尖措将双人之间的“推、拉”、“追逐奔跑”等生活体语经过艺术提炼,交织于蒙古族舞蹈的肢体语汇中,不仅提升了肢体语汇的真实性,还使得两人的角色形象定位在动作对立的挣扎过程中得以清晰地呈现,体现出了万玛尖措内心对于“去与留”、“城市与草原”的取舍和情怀,也投射出了作为城市“牧人”的万玛尖措对于民族生存的边缘现状的思考。在万玛尖措的蒙古族舞蹈创作中,不仅肢体语汇构的建融合了现代元素,音乐的创新设计也为作品的情节铺设以及人物情感表达起到了很大的推动作用。
2.2 舞蹈音乐的构建与现代元素的融合
舞蹈与音乐在艺术领域是相互联系不可分割的姊妹关系,舞蹈可以说是音乐的空间背景,而音乐则是舞蹈的时间背景。在舞蹈创作中,音乐的构建与舞蹈的情节发展以及情感表述是相辅相成、密不可分的。万玛尖措在蒙古族舞蹈作品《搏回蓝天》、《出走》中,不仅对肢体语汇进行了大胆地尝试与突破,且在作品的音乐构建中也进行了留白处理的设计。这种留白的处理,不仅给予了肢体语汇更自由的发挥空间,且准确地把握了音乐与舞蹈的关系,将音乐的设计与作品的结构、情节、情感之间达到高度契合,从而产生耐人寻味的艺术效果。
万玛尖措在首次亮相于舞蹈比赛的作品《搏回蓝天》中,将蒙古族舞蹈的音乐结构进行了创新和突破,给人以耳目一新的观感体验。在作品的开篇,“鹰”初临风雨时,音乐的设计中增加了断断续续的留白处理,将原本的旋律进行拆解,且在断层空白的音乐章节中,穿插了十分震耳的强音,为暴风雨的突如其来增添了未知的惊慌感,加强了情节发展的涌动性。在舞蹈肢体动作的破碎与音乐断层留白的高度契合中,使得暴风雨对于“鹰”的强烈冲击在舞台上呈现出来,紧紧地抓住了观赏者的心弦。在一次次地暴风雨冲刷中,万玛尖措用自己的肢体动作再现“鹰”在寂静中储蓄力量的毅然和坚韧,以至在作品尾声“鹰”展翅高飞、遨游天际时带给观赏者以畅快淋漓的情感抒发。
作品《出走》中,万玛尖措大胆地打破了传统蒙古族舞蹈的音乐结构范式,在作品的情节开端,将音乐进行了一段大篇幅的留白处理,运用双人舞的即兴哑剧表演形式将作品结构进行了设计和填充。挣扎的肢体动作、徘徊的舞台调度使得人物内心无法挣脱的矛盾情感,在“平静”的音乐和舞台环境下,隐于“不平静”的肢体动态中,为情节的发展和情感的爆发做出了铺垫。继而音乐的主旋律直接切入,此时的音乐在结构处理上与之前的平静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两个人物角色之间的矛盾情感也随着音乐的切入被推到了高潮。万玛尖措以音乐形式的“矛盾”加强了角色内心情感的“矛盾”升华,使得在整体作品呈现中,“矛盾”的情节设置不仅仅只限于舞蹈的肢体语言本身,而是将情节的发展以及情感的抒发同时铺设于音乐的构架之中,使得二者共同为作品的主题、情感服务,提升了作品在视觉、听觉方面达到高度统一的艺术效果。
3 现代元素对万玛尖措舞蹈作品创作的利弊影响
于舞蹈生态学的角度来说,舞蹈的发展与人类的社会环境、生存环境的变革有着密切的扭结关系。从80年代现代舞思潮流入中国的舞蹈创作领域开始,现代主义的美学特征和人道主义关怀对于中国民族民间舞蹈旧时的创作范式和“固化”思维具有着颠覆性的意义。这种观念的启发和延续,对生存于21世纪的万玛尖措来说,无疑是现代创作思维产生的一次预演。在2000年创作的作品《搏回蓝天》中,万玛尖措以当下的现实思考进行选材创作,拓展了传统蒙古族舞蹈的形式功能,将自身对于生存现状的审视投射到作品中,赋予了“鹰”多重的情感寓意,使得作品的情感内涵得以升华,提升了蒙古族舞蹈创作在情感表达中的现实性。继而于2001年创作了作品《出走》,万玛尖措以“矛盾”作为情节设置的核心,结合了哑剧的表演形式进行大胆地突破,将自身无法挣脱的矛盾情感寓于双人“去”与“留”之间的徘徊挣扎中,现代舞元素的融合以及独特的肢体语汇构建,使得作品在舞蹈风格审美上增添了现代气息。此后,万玛尖措相继创作了作品《梦归》、《希望》,准确地捕捉了当下的民族边缘现状问题,将内心对于民族的展望以及民族文化的认同和归属隐于作品的角色形象中得以抒发。由此可知,现代创作思维的深入,使得万玛尖措更加注重“人”作为一个精神主体,去追寻在现实生活洪流中民族文化深扎于地底的“根”,不仅提升了蒙古族舞蹈的思想内涵,也使得舞蹈作品在审美风格上更加符合现代语境。
现今随着舞台灯光、服饰设计、舞台布景技术的快速发展,人们对于舞蹈艺术的审美需求日益提高,舞台舞蹈艺术的呈现也逐步趋于多元化。现代元素的融合使得万玛尖措的蒙古族舞蹈作品顺应了时代的审美需求,但肢体语汇构建的元素融合在万玛尖措的舞蹈创作中所出现的争议也为当下舞蹈传播的异化提供了可思考的维度。当前,随着网路信息的发达,舞蹈艺术的实体传播速度远无法与互联网影像的速度相比,短视频的流量便捷,为舞蹈的传播提供了更为广阔的平台,观当下,抖音、快手短视频等短视频软件所旋起的“舞蹈风暴”,不难看出民族舞蹈以时代的步伐在前行,那么在如今这样一个资源共享的时代,大批新生代的舞蹈编导会在盲目追崇“创新”的主流趋势中,借鉴着类似的创作手法去编创民族舞蹈作品,从而忽略了对于民族舞蹈语汇的深入研究,甚至会出现作品民族舞蹈风格淡化的现象,使得作品的辨识度下降,而真正民族语汇所蕴含的鲜活的民俗传统、民族风格会在元素融合中被埋没,因此作为新生代的编导而是应当正视自身在创作上的盲目浮躁,深入了解蒙古族的民族文化精神,在对民族舞蹈文化有了一定的沉淀和解读的基础上,创作出具有蒙古族文化特征的当代蒙古族舞蹈作品。
4 结语
当代蒙古族舞蹈创作融入了大量的新鲜元素,在肢体语汇、音乐构建、舞美方面都进行了元素融合的设计,来提升作品的时代审美度和艺术观赏性。本文通过研究万玛尖措蒙古族舞蹈作品中角色形象的现代寓意、肢体语汇以及音乐构建中打破传统范式的现代元素分析,对现代元素的融合在蒙古族舞蹈创作中的利弊影响进行了梳理。从中可得知,民族舞蹈的文化内涵、民族精神是一个民族舞蹈的“根”,如根基不稳,则无法枝繁叶茂。因此当代民族舞蹈编导们在进行蒙古族舞蹈創作时,一方面要传承蒙古族舞蹈的民族文化精髓,打好创作根基;另一方面要在深入了解民族舞蹈语汇的基础上进行创新,不能因盲目出新而丢失民族舞蹈的风格属性。在创新的道路上,要找到民族传统与时代创新的平衡点,使其相互交融,只有这样蒙古族舞蹈才能够得到长久的良好发展,在艺术的舞台上得以大放异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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