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崤函古道与丝绸之路

2020-07-18 03:30李久昌
三门峡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20年2期
关键词:丝织品瑞兽三门峡

◎李久昌

(三门峡职业技术学院豫晋陕黄河金三角区域研究中心,河南三门峡472000)

丝绸之路发展到隋唐达到繁荣昌盛的高峰。隋唐对丝绸之路的经营,成为隋唐成就盛世的重要条件之一,也是隋唐盛世的重要表征。长安和洛阳东西辉映,既是隋唐的两大都城,也是丝绸之路的东方起点、中外经济文化交流的中心。崤函古道因其特殊的位置和发达的交通在隋唐丝绸之路中承担着交通要道和重要节点的重任而充满巨大的活力。崤函古道沿线考古遗迹反映了崤函地区中外文化内在的交流与交融,亦导致崤函民俗生态人文色彩的斑斓,促进了崤函地区经济文化的发展。

一、隋唐丝绸之路交通与崤函古道

隋唐丝绸之路以长安、洛阳为东起点,自洛 阳、长安到敦煌为东段,主要利用当时业已存在的崤函古道等交通路线和设施。这里是隋唐统治的直辖地区,也是丝绸之路比较畅通的路段。而敦煌以西到中亚葱岭(今帕米尔高原)的中段,即西域道,由于突厥的强大,吐谷浑和吐蕃的崛起,时通时断,因而成为隋及唐前期经营丝绸之路的重点,隋唐两代付出了远超前代的军事和政治努力,控制河西走廊和天山南北,实现了对西域的有效管理,也沟通了中国通往中亚的交通孔道,丝绸之路迎来了繁荣的时期。

与前代相比,隋唐丝绸之路不仅呈现空前繁荣的景象,在道路交通开拓上也有空前的成就。陆上丝绸之路方面,据裴矩《西域图记》记载,隋时通往西方的道路“发自敦煌,至于西海,凡为三道”。其中中道和南道,即过玉门关沿塔克拉玛干沙漠南北缘绿洲西进,翻越帕米尔高原的两条绿洲路,即汉代以来有名的丝绸之路。北道则是越过戈壁沙漠,沿天山北麓西行的道路,即贯通蒙古高原地带的草原丝绸之路,是史籍首次记载。三条道路,最终都到达波斯、东罗马,其间经过中亚阿姆河、锡尔河流域诸国。草原丝绸之路的提出,增加一种新的选择,反映了丝绸之路的新发展。[1]唐代丝绸之路大都沿袭隋之三道,但总体上又有很大的发展。贞元时宰相贾耽《皇华四达记》记载唐代对外交通线路:“一曰营州入安东道,二曰登州海行入高丽渤海道,三曰夏州塞外通大同云中道,四曰中受降城入回鹘道,五曰安西入西域道,六曰安南通天竺道,七曰广州通海夷道。”[2]七条道路中四条属于陆上丝绸之路,都可以通达长安和洛阳。其次,海上丝绸之路在隋唐也进入新的发展阶段。前揭《皇华四达记》的唐代七条道路有三条为海上丝绸之路,分为南海、东海两个方向。海上丝绸之路由来已久。隋炀帝开凿大运河,贯通海河、黄河、淮河、长江、钱塘江五大水系。隋开皇年间又于潼关以西开凿广通渠三百里,由洛阳西上长安的水运,可以西溯黄河,经三门峡至渭口,转入广通渠直达大兴城中。大运河水系交通贯通南北,不仅使南北物资得以漕运交流,而且使陆上丝绸之路由洛阳向东南、东北两方向延伸到了富饶的华北平原和长江中下游平原,实现了与海上丝绸之路的联结,从而使丝绸之路形成了一个完整的交通体系,极大方便了中外经济文化的交流。本来就交通便利的东都洛阳,因此变得更加四通八达,一跃成为全国的水陆交通枢纽,也成为陆上丝绸之路、海上丝绸之路和草原丝绸之路的交汇处。唐后期,由于战乱和经济重心南移,陆上丝绸之路“蕃戎乘舋,侵败封略,道路梗绝,往来不通”[3]。唐廷采取海上贸易开放政策,作为突破陆地交通的新举措,海上丝绸之路逐渐成为中外经济文化交流的主要通道。

图1 三门峡张弘庆墓唐青釉瓷扁壶

图2 三门峡庙底沟唐绿釉背壶

1985年,考古学家在三门峡粮食局唐张弘庆墓中出土一件青釉瓷扁壶(见图1),通高19厘米,口径3.5厘米—4.7厘米,上扁下圆,口呈盅形,上置伞状盖,弧肩起凸棱,作皮囊缝合状,左右两肩下各贴塑两个穿鼻,用以贯穿革带,携带背负。器身饰刻画暗纹花卉。通体施淡青色釉,清釉莹莹,釉质细润,青翠欲滴。[4]2002年,庙底沟M198唐墓又出土1件绿釉背壶(见图2),半圆形直口,宽平折沿,方圆唇,直颈,圆肩,瓜棱状鼓腹,肩及下腹有对称的四个桥形钮,通高19.2厘米,施绿釉,杂有白釉和黄彩。[5]陕县唐墓亦出土青釉穿带壶,高22厘米,唇口,高直领,圆肩,扁腹,两侧内凹,肩及下腹部饰有对称的四个桥形系,器身施青绿色,匀净光润。[6]扁壶又被称为背壶、穿带壶和携壶,盛唐开始出现在唐代瓷器中,具有明显的异域风格,表明它的出现是外来文化传播的结果。有研究者指出,张弘庆墓青釉瓷扁壶的盖子和杯口的整个形式与埃及出土的一件扁壶非常相似,而盖子的莲蓬式造型已非常中国化。[7]还有学者认为:“这件扁壶是模仿西亚的皮囊制作成的。其原型皮囊,在唐代由长安通向里海之滨的安都奥克的丝绸古道上出现,是商队和旅行家必备的饮器。没有这种耐损的容器,奔驰在丝路上的人们就有丧生的危险。当然,也不排除这种皮囊有可能贮存吐鲁番和波斯的葡萄美酒,行者用以解除旅途的疲惫之苦。”[8]据鉴定,这件瓷扁壶为唐代前期越窑产品,窑口在今宁波西边上林湖一带。除扁壶外,张弘庆墓出土的还有1件青瓷碟。1994年,在三门峡印染厂唐墓出土有1件青釉唾盂。2001年,三门峡电业局住宅区唐墓出土1件青釉花口碗。[6]崤函地区是河南出土越窑产品较为集中的地区,反映了越窑瓷器在崤函地区的运输及传播。而明显含有西亚风尚的越窑扁壶的出土,证明位于丝绸之路西端的西亚游牧民族使用的皮囊壶曾在宁绍平原流播,其形制风格为当地窑工熟稔而巧妙利用,制成瓷质的扁壶,或随着旅行者,或通过大运河被带到陕州,引起崤函吏民的赏怡。这无疑从一个侧面透露了崤函古道连通陆上丝绸之路与海上丝绸之路的真实史态。

由此可见,在隋唐丝绸之路交通格局下,崤函古道无疑是洛阳长安间一个特殊的交通地理单元,承担着丝绸之路由长安向洛阳及其以东延长和由洛阳往西域、亚欧的经贸文化交流的重任,成为当时各国之间的交通桥梁和纽带。东西方的许多国家和地区沿着这条古道进行着丝绸和其他多种商品的贸易,也进行着频繁的文化交流。崤函古道在促进东西方文化交流的同时自身也得以发展和繁荣。可以说,如果没有崤函古道,就不可能形成洛阳这一丝绸之路东端的起点,也难于实现海上丝绸之路与陆上丝绸之路在洛阳以西的连通。崤函古道在隋唐丝绸之路交通体系中的通行效率和文化作用,由此可以得知。

图3 虢国墓地出土龙蚕形玉

图4 虢国墓地出土玉蚕腕饰

二、崤函古道沿线的蚕桑丝织业及其西输

丝绸之路是以丝绸为媒介的中外交通线路,丝绸是中外贸易和交流的大宗商品。崤函地区蚕桑丝织业具有悠久的传统,春秋战国时的虢国就已相当发达。据考古资料,虢国墓地两座女性贵族墓中出土有十多件雕刻精美、逼真如生的玉蚕及蚕形玉腕饰等(见图3、图4)。M2001号墓中发现有丝织品遗物遗痕。内棺上铺有一层红色丝织物。棺内随葬器物下,铺有红色和黄色丝织物数十层,厚3厘米—5厘米,色泽鲜艳,富有弹性。器物的背面一般都有丝织物的纹理印迹,可能是死者入葬的敛服。死者身下也铺有六七厘米的黄色粉末状物,触之富有弹性,发掘者疑是丝织物腐朽而成。[9]足证当时丝织品不但用于衣着,甚至还用于包扎器物。虢国还有以“桑”命名的地名“桑田”,是虢国西南重镇。隋唐时称“稠桑”。《元和郡县图志·河南道二》灵宝县:“稠桑泽,在县西十里。虢公败戎于桑田,即是也。”[10]又《水经注·谷水》:“谷水又东北径函谷关城东,右合爽水。山海经曰:白石山西五十里曰谷山,其上多谷,其下多桑,爽水出焉。世谓之纻麻涧,北流注于谷。其中多碧绿。”[11]这些地名、水名都是因产桑多而命名。可见先秦时期崤函地区已形成早期的蚕桑丝织业。虢国墓地中的丝织物遗迹,可能就是崤函丝织品所遗。其后,崤函地区的蚕桑丝织业虽有曲折,但一直保持发展的态势。北魏太和八年(484),孝文帝按汉魏旧制颁定官员俸禄,以绢帛充户调,规定陕州、洛州等十九州“贡绵绢及丝。……户增帛三匹,粟二石九斗,以为官司之禄。后增调外帛满二匹。所调各随其土所出”[12]。及至北齐时,仍以绢定官员俸禄,陕州要交纳绵和丝绸。可见,北魏时期陕州仍是蚕桑和丝绸重要的产区。

隋唐时,河南、河北两道是北方蚕桑丝织业最发达的地方,崤函地区是其中的重要产地。这可以从唐代诗文和贡赋等方面,窥见一斑。先以唐代诗文为例,晚唐时韦庄居住于虢州涧东村,他看到弘农涧河东岸“绿桑疏处哺牛鸣”[13]。罗邺《过王濬墓》写道:“埋骨千年近路尘,路傍碑号晋将军。当时若使无功业,早个耕桑到此坟。”[14]王濬,西晋龙骧将军,弘农湖县人,墓在今灵宝西闫乡大字营村。三门峡上村佳苑出土吴傅氏墓志铭,称墓主“巧于剪制,妙于丝竹”[15]。三门峡印染厂韩忠节墓出土的一件铜蚕,体形细长,身体微微弯曲,好似在蠕动前行[4],造型精致逼真。崤函古道东段蚕桑丝织业。张鷟曾著文说寿安、新安“桑枣成林”[16]。李贺《南园十三首》其二写家乡昌谷晨间风光:“宫北田塍晓气酣,黄桑饮露牢宫帘。长腰健妇偷攀折,将喂吴王八茧蚕。”[17]诗人描绘了一幅生机勃勃的春日田园采桑图画:清晨,福昌宫北的农田露气弥漫,晨露在嫩黄色的桑叶上滚动而下,发出窸窣的响声。雾霭掩映中,腰肢细长而健壮的农妇攀上桑树,静静地采摘娇嫩的桑叶,去喂养从吴地引进的八茧蚕。《新夏歌》则写昌谷初夏之景:“野家麦畦上新垄,长畛徘徊桑柘重。”[18]王琦注:“桑柘之叶,纷披垂倚,所谓重也,人行其下,徘徊不进也。”[19]元和年间,卢坦为寿安令,“时河南尹征赋限穷,而县人诉以机织未就,坦请延十日,府不许。坦令户人但织而输,勿顾限也,违之不过罚令俸耳。既成而输,坦亦坐罚,由是知名”[20]。可见官府的贪婪和织户的艰辛,亦反映出当地丝织业规模较大,遍及家户。咸通十一年(870),洛阳一带饥荒严重,除粮食外几乎绝收,“至蚕月而桑多为虫食,叶一斤值一锾”。新安县慈涧店北村民王公直“有桑数十株,特茂盛荫翳”。于是“与妻谋曰:‘歉俭若此,家无见粮。徒极力于此蚕,尚未知其得失。以我计者,莫若弃蚕,乘贵货叶,可获钱千万。蓄一月之粮,则接麦矣。岂不胜为馁死乎?’妻曰:‘善。’乃携锸坎地,卷蚕数箔瘗焉。明日凌晨,荷桑叶诣都市鬻之,得三千文”[21]。数十株桑树之叶可值“钱千万”,这虽是灾荒年景的特殊情况,却反映出新安一带平常年景桑蚕业的繁荣。

再以崤函地区赋税缴纳和土贡进献情况为例。隋唐按照各地所出特产优势,以赋、贡的形式,向各地征收丝织品,因此贡献丝织品的情况大体反映了当地蚕桑丝织业生产发展的状况及水平。隋时规定崤函地区以绢、绵为百姓户调。据《隋书·地理志》记载,弘农郡有户27466,有学者测算,开皇二年应缴纳绢27466匹,绵82398两,开皇三年后调整后纳绢54983丈。[22]这些绢、绵除本郡仓库留存外,其余都运往长安。故《隋书·食货志》云:“诸州调物,每岁河南自潼关,河北自蒲坂,达于京师,相属于路,昼夜不绝者数月。”[23]唐时崤函地区仍以各种丝织品作为贡赋。现据《唐六典》《元和郡县图志》《新唐书》等文献所记,列表于下(见表1)。

表1 唐代陕州虢州丝织品贡赋

根据下表,首先从生产范围看,据记载,唐代河南各州纺织品贡赋品种共计25个[24],陕州虢州有絁、绢、紬、绵、丝、方纹绫、花纱,凡7个品种,占28%。这7种纺织品中,絁、绢、紬、绵、丝、方纹绫都是丝织品,其中绢是一种用生丝织成的质地很薄的平纹丝织品,在唐代也是与钱并行的具有特殊作用的货币。絁是粗绸。紬即绸,是一种薄而软的丝织品。绵即蚕丝结成的片或团,供絮衣被、装墨盒等用。方纹绫是一种既轻又薄,以四角均为90度直角的四边形为骨架纹样的丝织品,其丝纤细光润,花纹精致优美,在丝织品中品格极高。再从年代变化看,除天宝年间陕州虢州无丝织品贡赋记载外,其余所记年份基本都有。《元和郡县图志》开元贡没有陕虢二州的记载,但在最能反映当地丝织业发展水平的赋中则有陕州、虢州,并且该书记载的陕州比《唐六典》还多出绢、絁,说明中唐时陕虢二州蚕桑丝织业已有一定发展。《通典》所记天宝贡中未见陕州、虢州,这或系缺载,因为在敦煌文书中可见朝廷运来用于和籴的陕州絁的记载,并且还有生熟之分(见下文)。《新唐书》长庆贡中陕州未见贡赋,虢州有絁。《太平寰宇记》中多了陕州絁、绢贡赋,说明陕州在元和时丝织业有了进步,恢复了长庆年间中断了的絁、绢贡赋。虢州也在长庆基础上又生产出了绢及特种丝织品方纹绫。这种发展态势至五代时期依然保持。《册府元龟·纳贡献》载:后晋出帝开运三年(946)九月,“陕府焦继勋进马四十匹,绢一千疋”[25]。由此可见,唐开元以来,崤函地区蚕桑丝织业发展虽有一些曲折,但总体上向前发展,保持着相当高的水平,是当时重要的蚕桑丝织品产地。

崤函地区所产丝织品除作为贡赋运至两京外,还通过丝绸之路,源源不断运至丝绸之路上的重要枢纽和丝织品贸易中心西州(交河郡,今新疆吐鲁番)等,销往西域以至国外,出土文书中多有反映。如吐鲁番所出《唐天宝二年(743)交河郡市估案》是西州交河郡市司根据市场实际价格制订的物价表,其中“帛练行”下载有“河南府生絁”“蒲陕州絁”“缦紫”“缦绯”“生绢”等品种,每个品种还按质地分为上、中、下三种价格。如“河南府生絁壹疋,上直钱陆佰伍拾文,次陆佰肆拾文,下陆佰叁拾文。蒲陕州絁壹疋,上直钱陆佰叁拾文,次陆佰贰拾文,下陆佰壹拾文”。“河南府生絁壹疋,上直钱陆佰叁拾文,次陆佰贰拾文,下陆佰壹拾文。蒲陕州絁壹疋,上直钱陆佰壹拾文,次陆佰文,下伍伯玖拾文”[26]。河南府即洛州,包括崤函古道沿线的新安、寿安等。蒲陕州指蒲州、陕州。敦煌文书P.3348《唐天宝四载(745)河西豆卢军和籴会计牒》是豆卢军从武威支领物品的清单,其中有“伍佰伍拾疋河南府絁,疋估六佰廿文,计叁佰肆拾壹贯文”。“壹仟柒佰疋陕郡絁,疋估六佰文,计壹仟陆拾贯文”[27]。由此可见陕州丝织品由于质量上乘,在武威也获得较高认可。这些丝织品有的是通过胡、汉商人贩运而来,有的则由朝廷运来用于和籴。由于长途交通运输的缘故,丝织品运费再加脚值,其价格自然陡增,陕州熟絁每疋估价到六佰文铜钱,比原产地价格高出近三倍。还有学者指出:“西州是唐代纺织品的一个重要集散地,是丝绸之路上的重要枢纽和丝织品贸易中心,这里集中了许多中外商人,买卖丝织品,购方主要为进行外贸的商胡或外国商人,销售量大,供不应求,从而丝织品的价格较高。”[28]这自当是客观中肯的分析。陕州絁既然得到西州、敦煌民众及商胡的青睐,因而必然有力推动了丝绸之路贸易的进行。

崤函地区既是络绎西去西域丝织品的重要产地,也是崤函以东地区丝绸西输的必经之地。隋唐时期丝绸之路贸易的突出特点是由官方控制和垄断,所有西去的丝绸都要经朝廷批准,朝廷通过朝贡、互市、和亲等方式,牢牢掌握着丝绸贸易的控制权。在这种政策下,崤函以东地区的丝织品,主要是通过崤函古道走向西方,这在史书中也有反映。《全唐文》记载了神龙年间一例违禁丝织品携带出关的案例:“安息国莫贺远来入朝,频蒙赐绫锦等,还将自随,关司以物皆违样,不放过莫贺就日输琛,占风削衽。既踰葱岭,便集藁街。频承湛露之恩,几荷油云之施。至若绫开翥鹤,映濉浦以成文。锦缛翔鸳,艳江波而濯色。近九重之厚锡,充万里之轻赍。关司寄重咽喉,任光襟带。物皆违样,既生非马之疑。事乃出蕃,须既鸣鸡之失。既缘恩赐,有异常途。勘责不虚,固难留滞。”[29]安息国莫贺带着宝玉,冒着风霜之苦越葱岭来到京城晋谒皇帝,得到飞鹤和翔鸳图案绫锦的赏赐后回国,出关时因属于违禁品而被扣留。判词认为,对于恩赐的锦、绫、罗、縠、绵、绢、丝、布等,不同于一般的夹带出关,所以应予放行。判词未言莫贺被查之关名,有研究者指为汉函谷关。此案发生在神龙年间(705—707),武则天和唐中宗皆在洛阳,莫贺“远来入朝”自当也在洛阳,其离洛阳后被查,应距洛阳不甚遥远。唐以潼关为上关,初为长安四面关的东面关。武德九年(626)八月唐太宗即位当月,颁《废潼关以东缘河诸关不禁金银绫绮诏》,宣布“其金银绫绮等杂物,依格不得出关者,并不须禁”[30]。载初元年(689),武则天以洛阳为“神都”,潼关成为“神都”四面关的西面关。就方向而言,经行汉函谷关和潼关都是合理的。但就唐代关津制度来说,人们直接的判断,似乎莫贺被查之关,以潼关较为合理。但无论如何,此案说明崤函古道上的关隘是丝绸之路上的一处必经的重要关口,对丝绸之路商贸交流起着保障作用。

三、考古遗迹所见崤函古道沿线的中外文化交流

由于崤函古道是丝绸之路重要的交通节点,进出口货物在此经行,往来中原的胡人在此驻留,使崤函古道上的中外文化交流十分频繁,崤函地区考古发现的相关遗迹及遗物中有叠叠实例蔚为可观。

图5 陕县刘家渠隋刘伟墓出土波斯萨珊王朝库思老一世银币

1956年秋,考古学家在原陕县会兴镇刘家渠开皇三年(584)刘伟夫妇墓中,出土两枚波斯萨珊王朝库思老一世(531—579)的银币(见图5)。银币呈不规则圆形,其中一号银币正面中央为库思老一世戴冠半身侧面像,冠缨上仰,珠圈外右下月纹,左三月套纹。背面中央为一祭坛,左右各站立一头戴椭圆顶高冠的祭司。银币单位是“德拉克麦”,直径3厘米,重4克。币上左缘有铭文“PNIST”,即铸造于公元555年。右缘铭文模糊不识。2号银币左缘有铭文“P(NJJ)HL”,即铸造于公元575年,右缘铭文“DA”,即铸造于波斯法斯省的达拉布。据墓志记载,刘伟是弘农人,北周时曾以元帅府中郎从征吐谷浑,因军功迁内史中大夫,官至昌州(今湖北枣阳)刺史,保定四年(564)去世。其夫人陇西李氏,开皇三年去世。[31-32]因而很可能刘伟在从征吐谷浑时就从当地人或中亚粟特商人手中得到了这些珍贵的萨珊银币,并一直珍藏。开皇三年夫人去世后又将其作为宝物随葬。由此可见,这些银币应是沿丝绸之路一线被带到陕县的。

有唐一代,崤函地区往来胡人及少数族众多。据《新唐书·突厥传》记载,唐初东突厥颉利可汗归降后居长安,一直郁郁不乐,唐太宗甚为怜悯,“以虢州负山多麇麋,有射猎之娱,乃拜为刺史”[33]。颉利可汗后虽辞谢未就,但透露出崤函地区与西域之间人事交往的信息。突厥处罗可汗入唐后,其子孙在朝为官。西安东郊出土《大唐故右屯卫翊府右郎将阿史那勿施墓志》载:“(勿施)以神功元年八月十七日,寝疾薨于河南府新安里之官舍。”[34]河南府即唐东都洛阳,新安里则为新安县之误,说明阿史那勿施在新安县拥有官舍。安氏为著名的粟特昭武九姓之一,出自安国。洛阳出土《唐安神俨墓志》云:“君讳神俨,河南新安人也。原夫吹律命系,肇迹姑臧。因土分枝,建旗强魏。”[35]是安神俨家族原居武威,北魏时因任武职分枝到河南新安,后人遂称贯认籍于新安。反映了隋唐时代胡人及少数族在崤函地区定居的存在。韦庄虢州村居时与域外僧人多有交往。他在《渔塘十六韵》写道:“路熟云中客,名留域外僧。”本注“在朱阳县石岩下。古老云:洛水一派,流出此山”[35]。日本僧人敬龙学成回国,韦庄写诗送行:“扶桑已在渺茫中,家在扶桑东更东。此去与师谁共到,一船明月一帆风。”[36]韦庄诗多是悲苦哀伤之作,像这样明快的作品,并不多见,字里行间透露的浓浓真情,反映了与敬龙的诚挚友情,亦足证像敬龙这样的域外僧人在崤函地区活动的深入和广泛。

表2 崤函古道沿线出土唐代骆驼俑、胡人俑简表

崤函地区唐墓中出土的一些骆驼俑、胡人俑等,形象地再现了域外胡人和边地少数族在崤函古道沿线活动的情形。根据公开发表的唐墓资料,崤函地区出土骆驼俑、胡人俑的唐墓有10余座,30余件(见表2)①灵宝秦函谷关附近曾出土有唐三彩骆驼俑,新安县文物局1984年在函谷关附近征集到唐代黄釉男胡俑3尊,三彩男胡俑、彩绘牵马男胡俑各1件。1984年在仓头乡盐东村,1989年在汉函谷关北侧烟叶复烤厂,2004年在新城惠安小区等地唐墓中都有三彩骆驼出土,因考古资料未刊布而未统计于表。,时代涉及初唐、盛唐、中唐及晚唐,以盛唐居多。出土的三彩或彩绘骆驼俑塑像刻画得真实生动,或举颈昂首,或引颈嘶鸣,各具神态。三门峡三里桥11号唐墓驼俑高46厘米,双峰间驮着两大行囊,昂首嘶鸣,俨然一副迎沙嚎月、长途跋涉之状。三门峡印染厂唐墓还见到彩绘泥骆驼和泥骆驼,表明作为丝绸之路象征的骆驼形象在崤函社会影响的重大。出土的各类深目高鼻、虬发髯须的胡人俑,生动地再现了活跃在崤函地区的中亚、西亚商人的形象。三门峡开发区山富果业出土的一件唐三彩胡人俑(见图6),头戴尖顶毡帽,身穿红色圆领窄袖长袍,脚穿长靴,双手紧握,作控缰状,传达出中亚粟特人牵驼(马)行进在中原的人文风貌。由于受内地的影响,胡人也开始戴隋唐流行的幞头帽。三门峡印染厂130号唐墓出土的一件胡人俑,头戴幞头,下巴微翘,拢手置于胸前,腰微微弯曲,腆肚撅臀侍立,小眼微眯,抿嘴含笑,一副神态谦恭的模样。侏儒在世界文化交融中诚是一个特殊的阶层或种群。三门峡三里桥11号唐墓出土的两件男侏儒俑,正体现了这一背景。这两件男侏儒俑,通高10厘米,除着色不同外,均头戴蹼头,颧骨突出,下颌前突,宽鼻阔嘴,身躯矮胖,着红色左衽交右衽服,右臂短。[37]三门峡庙底沟唐墓出土的三彩人面埙(见图7),造型相当巧妙别致,整体为胡人头形,头顶有三撮头发,眉毛粗浓,高鼻梁,阔嘴,下颚布满胡须。两个空洞的眼睛作埙的出气口,头顶中部圆孔作进气口。三彩人面埙将中国古老吹奏乐器埙与胡人形象巧妙地结合,胡人表情夸张,轮廓粗犷,传达出胡人形象落植于崤函社会的精彩细节。1982年宜阳韩城镇冯庄村出土的一方唐散乐雕砖,同样传达了中外音乐文化交流融合的信息。雕砖为刻模印制,高27.5厘米,砖面雕刻手执乐器的仕女八人,分前后两排站立,每排各为四人,均头梳高髻,髻前插牡丹花簪,高鼻小口,身着高领宽袖曳地长裙,腰系璎珞花带,盛装艳服,姿态各异,脚下和头顶有连绵的流云,仿佛站立于云间演奏般。八仕女所持乐器有箫2,笙1,笛1,琵琶1,铜钹1,拍板1和手鼓1,形象地再现了唐代小型宴乐上乐队的乐器组合配置情况。有音乐史学者分析,这“八位仕女所持乐器——曲项琵琶、箫、笙、笛、铜钹、拍板和手鼓,当为龟兹乐器与汉族传统乐器相融合的管弦乐合奏的乐队”[38]。

图6 三门峡开发区山富果业出土唐三彩胡人俑

图7 三门峡庙底沟出土唐三彩人面埙

陕州是隋和唐前期官营冶铜的主要基地。《新唐书·食货志》记载,当时全国官营矿场“凡银、铜、铁、锡之冶一百六十八”处,其中“铜冶九十六”,而陕州在高宗“麟德二年,废陕州铜冶四十八”[39]处,其数量占当时全国官营铜矿场的二分之一,可见陕州冶铜业之盛及其在全国冶铜业地位之重要。陕州丰富的铜矿资源促进了当时铸镜业的发展,一些制品受到外来文化的影响。瑞兽葡萄镜是唐代首创的镜种。崤函地区是瑞兽葡萄镜出土较多的地区之一,在灵宝、陕县、湖滨区、新安、宜阳等地均有发现,样式有圆形、方形,图案有葡萄花枝镜、瑞兽葡萄镜、瑞兽莺凤葡萄镜、瑞兽孔雀葡萄镜四种。瑞兽有四、六等多种。灵宝尹庄镇张湾唐墓出土的一面海兽葡萄镜,饰瑞兽达20只。[40]2005年,三门峡市三门西路工地M13出土的唐瑞兽葡萄镜(见图8),直径10.6厘米,缘厚1.2厘米,重430克。布局分为内外两区。内区葡萄四枝蔓与四瑞兽相间环绕。每个瑞兽外有葡萄两串,藤叶茂盛,翠绿可人,果实如串串珍珠。瑞兽昂首作咆哮状,下身卧倒。外区八只姿态各异的禽鸟掩映在茂密的葡萄枝叶果实中,或飞翔,或栖息,或叨啄葡萄。整个布局错落有致,动物形态各异,栩栩如生。瑞兽葡萄镜因其背面装饰有丝绸之路传入的西方狮子和西域葡萄纹样而得名。因葡萄枝叶蔓延,硕果累累,象征多子多福,瑞兽具有仙气,能带来祥瑞,而深受唐人喜爱,在唐高宗、武则天时期最为流行。还有研究者认为,瑞兽葡萄镜的出现,与佛教在唐代的发展有密切联系,镜中的葡萄纹饰是西域佛教艺术中常见的纹饰,形似狮子的瑞兽则象征着佛法的威力无穷。由此可见,瑞兽葡萄镜在崤函地区的出土,体现了唐代中外文化的多元交流与融合。

图8 三门峡三门西路工地M13出土唐瑞兽葡萄镜

唐代是古代金银器发展最为兴盛的时代,崤函地区也有出土,并明显体现出对外来文化的吸取和融合。如1987年三门峡市区唐墓出土的鎏金婆难陀龙王铜像,高7.6厘米,面目清秀,长发披肩,项饰串珠,袒胸露腹,双手持带弄蛇,下着宽松软裤,赤足站立于莲花宝座上,用铜或青铜铸造,表面鎏金。[41]婆难陀龙王是佛的守护者,行大乘佛法。崤函地区在汉魏时佛教已经相当兴盛,隋唐时更以丝绸之路交通要会承化着佛教文化的涤荡,成为隋唐佛教广泛传播的地区。这尊鎏金婆难陀龙王铜像是墓主人随身携带的供奉之物,它的出土,正是隋唐佛教在崤函传播的结果。高足杯最早出现于古罗马统治下的地中海地区,流行于4世纪—5世纪拜占庭时期,其后经中亚传入唐朝。宜阳张坞乡出土的八棱银杯,高4.1厘米,口沿外侈呈花瓣形,高圈足,内壁有八条竖凸棱形纹,外壁以鱼子纹为底,上饰莲瓣纹和葡萄纹。纹饰典雅,刻工精致。为珍珠地,细线忍冬纹。足为喇叭圈状,六瓣葵花口。[42]三门峡张弘庆墓出土银耳杯,高3.7厘米,花瓣状椭圆形口,浅腹,圈足,内壁满布精细錾刻的图案,底部为莲蓬居中,双鱼环游戏莲,衬以漩涡水纹。两侧壁饰对飞羽鸟,在缠枝花间飞翔鸣叫。整个画面构图匀称,生动活泼,制作水平也十分高超,堪称唐代银制工艺品的代表作。陕州也是隋及唐前期主要的银冶基地之一。前引《新唐书·食货志》云,全国“凡银、铜、铁、锡之冶一百六十八,陕……五州,银冶五十八”。《新唐书·地理志》载:陕州平陆县有“有银穴三十四,铜穴四十八,在覆釜、三锥、五冈、分云等山”[43]。崤函地区出土异域风格的金银器,真实地透露出崤函古道与丝绸之路的内在联系,足以反映出唐代崤函社会对异域文化的赏怡与热衷。

图9 陕县刘家渠唐墓出土蓝灰釉霜斑壶

图10 三门峡出土唐黑釉白斑花口执壶

崤函地区还出土了相当数量带有异域风格的仿金银器器物,其中数量最多的是胡瓶。胡瓶是波斯等地区日常使用的一类生活用器,主要用作盛酒器。十六国时期传入中国,在唐代最为流行,唐人把它们与传统陶瓷艺术结合做出仿制品。1956年,陕县刘家渠唐墓出土的蓝灰釉霜斑壶(见图9),高30.9厘米,颈部细长,腹部长圆欠饱满,口沿作花瓣式,且无短流,与唐代典型壶式有明显差异。1990年,三门峡印染厂唐墓出土的黑釉白斑花口执壶(见图10),高27.5厘米,圆唇,喇叭形口被捏成不规则花瓣状,形状略大的一个花瓣被巧妙地当作壶流,口肩部有一曲柄,细长颈,浑圆腹,矮饼足。通体施黑褐釉,釉上有蓝灰或灰白色彩斑。据学者研究,以上两件都属于胡瓶,造型均源于波斯萨珊王朝的金银器和玻璃器。三门峡印染厂唐墓出土的三彩凤首壶,曲柄、长颈,壶口装饰一凤首,双眼圆睁,也是在波斯鸟首壶基础上创新发展而来,在体现对传统凤鸟文化的喜爱和追求的同时,也传达出对波斯萨珊文化的吸收和借鉴。此外,三门峡印染厂唐墓还出土了一些被称为“注子”的瓷器,如瓷欢耳注子、白瓷注子、白瓷鸟首注子、酱釉瓷注子、花釉瓷注子、三彩注子、瓷注子等。[44]注子又称执壶,为胡瓶之一种,主要作为饮茶器具。唐代饮茶之风盛行。在当时阌乡的崤函古道旁,就有专供行人休息品茗的“茶肆”[45]。《因话录》载:兵部员外郎李约“天性唯嗜茶,能自煎。……客至不限瓯数,竟日执持茶器不倦。曾奉使行至陕州硖石县东,爱渠水清流,旬日忘发”[46]。因为硖石山涧泉水是饮茶的上等水,天性嗜茶的李约在此流连忘返。由器物的外观形制考察,三门峡印染厂唐墓频频出土的注子,明显含有模仿波斯同类银器制品的风尚,既反映了唐代崤函人的生活意趣,也浸透外来文化的养分,折射出东西方多元文化相互交织的光谱。

由此可见,空前规模的中外文化传播与交融,促进了唐代文化的创新与兴盛,亦导致崤函民俗生态人文色彩的斑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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